節目很快恢複了正常,觀眾因為之前的八卦,此時更為熱情。

    金一年循例問道:“甄明珠小姐,能問問,你這東西是怎麽來的嗎?”

    明珠知道需要講一下來曆,雖然心裏不安,還是定了定神說道:“這是我家傳下來的,小時候,總見這東西扔在櫃子頂上,和一堆不用的碗放在那裏落灰,後來有一天,家裏來了個爸爸的朋友,家裏碗不夠用,媽媽拿出來,那人一見,他懂古玩,說這是個好東西。但我們都不太懂,所以今天拿來讓專家們看看。”

    武超文和周圍的人對了對眼神,所以說,古玩界的人都不聽故事,不是沒有道理的,一說都是家裏傳下來的,這東西還熱騰騰的燙手呢,哪裏有半點傳承的意思。

    金一年又問詹璐璐,詹璐璐很豪氣地說:“二十塊錢在平安坊買的。”

    現場大家都爆笑起來,一時亂七八糟。

    金一年又給弄了個無言以對。但他為人風趣,立刻調侃道:“那這東西砸了你一定不心疼。”

    詹璐璐斜斜掃了他一眼,很傲氣地說:“我朋友的眼光,我信得過!”

    金一年做出無奈的樣子,“看來兩位都是鐵了心,請專家的意見。”手一抬,示意關注專家席。

    “我們先來說幾句這個雍正粉彩的筆筒。”說話的是拍賣行的鑒賞家劉賞。

    “首先呢,我們要知道,雍正時期的粉彩瓷器,可以說是彩瓷的巔峰時期。”他身子前傾,很專業地開始科普知識,“清三代,雍正的粉彩,彩質上追求是清雅秀麗,所以大家可以先自己判斷一下,這個筆筒的顏色,距離清雅秀麗是不是有差距?再說器形,這個筆筒的器形是不是欠靈性……”衣服角一沉,是旁邊的人在桌下麵扯了扯他。

    劉賞不明所以,旁邊人推過來了鑒定書,這東西原本要在他說完後,象征性地簽個字,然後就完事了,這時候給他幹什麽?疑惑的看了旁邊的王洋一眼,那人忍笑拿筆頭點了點那鑒定書,他低頭一掃,眼神一下滯住了……

    隨後不可思議地望向王洋,然後又看了看右邊的幾位,大家都在低著頭笑,連一向正直不阿的張紛老師,都在忍著笑。倒是武超文有點奇怪,他臉上也帶笑,但卻望著遠處觀眾席那邊。

    “繼續,繼續。”王洋輕推他。

    劉賞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佳士得2007年拍過一隻雍正粉彩過枝福壽紋碗一對,當時拍了五千一百萬,這隻筆筒

    要是真的,大家大概也能估算到價值。”

    場上引發一陣討論聲,幾位專家低頭都把鑒定書簽了,蓋了章。

    “至於這個大明崇禎年製的人物花卉青花碗……”嚴旭推了推劉賞,讓他繼續說。

    劉賞收了收笑容,看向明珠:“如果這隻碗是真的,那也是個天價。”說著伸手把那鑒定證書遞給了金一年,遞的時候,特別在第一份鑒定證書上點了點,示意他先看看。

    金一年伸手接了,看他們幾個都怪模怪樣,好像遇到了極有意思的事,把話筒隨手一關,伸頭過去低聲問:“怎麽?”

    “記得先看。”劉賞點著那鑒定證書意味深長地笑說。

    神神秘秘的,金一年轉身,左手握著兩本鑒定證書。

    “我現在還沒有打開這個。”他舉了舉手裏的鑒定證書,“後悔的還來的及。”

    話筒遞給詹璐璐,“詹璐璐小姐,現在要不要再仔細考慮一下,問問你那位朋友?”

    詹璐璐條件反射,向寶珠坐的地方看了一眼,搖頭說:“不用。”

    “不後悔?”

    “不後悔!”

    “那甄明珠小姐呢?您是否再考慮一下?”金一年又問明珠。

    明珠猶豫起來,這種感覺太煎熬了,這些人都太奇怪,好像她的碗真有問題一樣,但是這是拍賣行拍的,怎麽可能有假?

    金一年又問:“如果猶豫現在可以反悔的。”

    反悔有什麽用,明珠緊緊的地攥著手,催眠自己,這是拍賣行拍的,一定是真的。從來沒聽說過拍賣行的會有問題!搖頭:“不退,不後悔!”

    看兩人都毫無悔意,金一年說:“那我可要打開這專家鑒定結果,沒機會反悔了!”說完,他緩緩打開了鑒定證書。看的時間,明顯有點長……而後,他竟然不按常理,又打開了另一本,也看了看,片刻,他抬起頭來。

    一伸手,穿著漢服的禮儀小姐已經儀態萬千的款款而來,送上道具。

    “咱們這節目,也得追求點娛樂性。”金一年拿起單手錘,這是一把造型很華麗的道具,頂端裝飾著粉紫色的假寶石,拿在手裏的時候燦燦生輝,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修仙。

    他掂著那錘頭,寶石轉起來,緊張的音樂也響起,他大聲再次重申,“要說咱們節目做到現在,真的還沒有上過這樣兩件……”金一年一晃手中道具,極幽默地說:“等會

    你們就知道了。今天沒白來。”

    大家不明所以,就見他一迴頭,毫不留情一抬手,華麗的道具劃出兩道七彩弧線,“啪”“啪”兩下!

    “嘩啦”

    “嘩啦”

    兩聲脆瓷的破碎聲,那台上的小碗和筆筒——都碎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筆筒的破瓷從透光的台麵散墜,滾到地上,砸在了穿紅裙女孩的腳上……她瞪著眼睛,傻在了那裏。

    對麵的詹璐璐,臉色比她還白,看了看從碗底裂開的小碗,又看了看被砸豁去一大半的筆筒,驚慌地迴頭看向寶珠,她一直信心滿滿,以為自己這一定是真的,沒想到也被砸了。

    “我們來請專家點評。”金一年顧不得兩位姑娘現在已經呆滯,鏡頭移到了專家席位。

    張紛老師說:“大明崇禎年製人物花卉青花碗,器形較符合明朝工藝特點,但彩料明顯不同,畫工匠氣十足,有明顯缺陷,是個贗品。”

    隨後又一板一眼說另一個,“這個雍正粉彩纏枝花卉筆筒,底款是雍正時期官窯底款,但其餘工藝略顯遜色,與底款工藝尤其呈現一定差距,是現代的工藝。”

    簡單說了一下,鏡頭又挪到其他專家:

    嚴旭靠近話筒,點評道:“這個雍正的粉彩,就是我們俗稱的後接底,就是底部是官窯的底,其餘都是贗品。現代的。”

    明珠臉色已經變得毫無血色,要不是顧忌有攝像機,她已經衝上去了,慘白著臉,她質問道:“那我的有什麽明顯問題?如果隻是憑你們幾個,憑什麽就斷定我東西一定假?”

    “你的這個,正是我們今天要說的問題。大家可以看看……”瓷片被遞了過去給嚴旭,大屏幕上也開始播放早前沒有出現的細致畫麵,“這隻明朝的碗上,寫著我們耳熟能詳的一首詩,李白的,靜夜思。”

    大屏幕的鏡頭在那首詩上麵定格:

    嚴旭道:“我們都知道,第一句,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但事實上,這首詩的原版,在宋朝的時候,應該是——‘床前看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中間在明代的時候,中間一句,舉頭望山月,被改成了‘舉頭望明月’,到了清代,沈德潛又改了第一句,‘床前明月光’,後來,唐詩三百首,把兩句合並,才有了我們現在這首。”

    大屏幕上,清清楚楚照下碗上的那首詩,明明

    白白說明,這東西,絕對不可能是明代的。連清都到不了。

    明珠閉上眼,安慰自己:“寶珠的也被砸了,丟人不是自己一個人。”

    卻沒想,金一年複又說話了,“但是,這一局,勝出的仍然是詹璐璐小姐!”

    明珠猛然睜開眼睛,大喊道:“為什麽?”

    詹璐璐也——驚喜了!

    金一年雖然很想笑,但是忍下了,拿著那鑒定書,從裏麵抽出一張紙,“這張協議是上場之前簽的,持寶人清清楚楚說明:她隻要求專家鑒賞瓷器底部,也就是那個後接底。”

    這樣也可以?!

    場內響起哄哄聲,有些人在笑,但更多的是竊竊私語。

    金一年說:“我知道咱們這節目也沒有鑒賞過這個,但是,咱們的節目,以文化科普為第一,本著求真的精神,相信今天的節目看過,每個人都會很難忘。”

    而後他挑起那半隻完好的筆筒,感慨道:“大家可以看看,現在造假的工藝多麽好,這樣底都沒掉……”停了停他又自誇道:“其實是我的手法好吧。”

    大家都哄笑起來。

    把那後接底的部分亮出來,他說:“雖然隻有一個底,但是是雍正官窯的,真品!”

    台上的嚴旭也湊近話筒說道:“這種後接底的工藝好的時候真可以以假亂真,我年輕的時候也打過眼。”

    “這個筆筒整體的工藝都不錯,算不上高級仿品,也至少有九十分。”他接過金一年遞過來的筆筒,手摸著底部說:“要說我們點評了整整兩年多,每次都是整器,還是第一次,有持寶人要求隻鑒定一部分,這種心態其實非常難得,去偽存真的目的就是要去其糟粕,留下精華,縱然這一部分是真的,也是古代高級匠人的心血所成,值得我們珍而重之的對待!”

    場內響起如潮水般熱烈的掌聲,因為嚴旭的這句話,令整場氣氛達到高潮!

    明珠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詹璐璐又驚又喜,期待地望向金一年:“那,那專家估價呢?”

    “還要估價?”金一年手一鬆,那鑒定證書差點掉了,他趕緊接住。

    專家席上,大家看了一晚上熱鬧,這種時刻,交給了學術派張紛老師。

    張紛老師不負眾望,立刻開口嚴肅斥責道:“藝術品是無價之寶,有人願意出錢,東西就值那個價。”

    詹璐璐被

    罵的委屈,紅著臉說:“幫朋友來的,現在東西沒了,總得,總得……反正瓷片也是能賣的,您……大概,大概給個價就行。”

    以為地攤還價呢,張紛老師忍不住笑道:“如果隻花了二十塊錢,還是算撿了個大漏,拍賣行的劉老師在,你要不要送去拍賣行問問?”

    劉賞忙笑著擺手。

    眾人全都哄笑起來,氣氛一時變得輕鬆。

    明珠卻搖搖欲墜,扶著旁邊的台麵,周遭的一切,大家的熱鬧聲,頭頂的光束,都令自己越來越遠,靈魂仿佛都要飄出來,她恨恨咬著自己下唇,卻發現,那種感覺還是揮之不去……是要暈了嗎?

    卻還是暈不去。

    “好,今天節目到此為止,感謝大家的參與。”金一年的話音剛落,明珠就一下衝向了專家席。

    “為什麽我的碗是假的?那明明是我家在世佳拍賣拍迴來的。”明珠大聲的質問起來,看著六位專家,不知道可以找誰講理。

    幾個人有些意外,大家都看向劉賞,他是拍賣行的,理所應當,大家覺得他迴答這種質問比較應該,太不夠意思了,劉賞被迫勇敢地出頭解釋:“甄小姐,這個東西是新貨,非常明顯,如果你要證據,可以拿著瓷片去任何帶儀器的公司檢驗。”

    “我不要!”明珠捂著臉哭起來,“明明是拍賣公司拍過的,為什麽還會有假,你們告訴我,告訴我?”她想不通,執著的隻想要個明白。

    劉賞搖搖頭,這讓他們怎麽說。

    節目才剛結束,話筒還沒關,觀眾也很多都沒走,本來要走的人,此時也故意磨蹭起來。大家都看著台上那個痛哭流涕的女孩子。她說的話,大家也都聽到了。

    原來不是家傳的,還是拍賣公司拍來的!

    寶珠和又宸都站了起來,又宸看向寶珠說:“糟了,原來她拿了爸爸的碗。”

    “先去把她扶起來。”寶珠示意,“其餘事情迴頭再說吧。”又宸忙點頭去了。

    詹璐璐興奮地跑過來,一把抱住寶珠:“大喘氣,都緊張死我了。”她緊緊摟著寶珠,“你怎麽那麽壞,這種損招都能想出來。”

    寶珠拿著大衣,拉起她就向外走,邊低聲說:“贏有什麽難,贏就要贏一口氣的長度,對方才能慪死!”

    詹璐璐又興奮地摟上她,“寶珠我太喜歡你了。可我們為什麽要走這麽快?”

    寶珠向後看了一眼說:“贏

    了就行,她現在在氣頭上,我們應該避避風頭,費事崩潰的情緒發泄給我們。”

    “對哦。那你錢不要了?”詹璐璐還惦記著那十九萬。

    寶珠搖頭,“她硬要賭,我原本以為是個小賭,現在弄成這樣,剛你也聽見了,那被砸的碗,是家裏在拍賣行拍的。現在還要什麽錢?不走難道等著她把火氣發給我們?”拉著詹璐璐走的越發快,遠遠的,正前方一個男人站在那裏,正望著她,那眼神,架勢好像特意等在這裏。

    武超文。

    她腳步慢下來,拉著詹璐璐迎麵走過去,這個男人整場唿風喚雨,神也是他,鬼也是他,寶珠不等他開口,沒好氣地說:“還真是,人如其名。”腳步沒停,擦肩而過。

    武超文啞然愣在那裏,他是文化人……偏偏叫了個武超文。

    片刻,他怨念了:哎哎哎……名字是爸媽給的,小姐你不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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