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裏, 董毅每次看到他出生不久的孩子,都會情不自禁地這樣認為。盡管他明白並不應該因此遷怒於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嬰兒, 但這個念頭就像掙不開的蛛網般, 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他。越掙紮纏得越緊。董毅把亡妻所有照片都藏了起來, 似乎看不到那張麵容就可以讓悲痛緩緩淡去,於是直到董征七歲那年,董毅迎娶他的秘書蘇岱君做董征後母,收拾房子時,董征才在儲藏室中翻出老照片, 第一次知道自己母親的長相。他很像他母親。就是麵前這個, 出現在他夢境中的女人。劉悅薔去世時不過二十三歲,在最美好的年華。她身材嬌小,有一雙格外明亮的眼睛, 翡翠寬鐲襯得皓腕更加細瘦。她一身迷彩色的作戰服, 雙手握峨眉刺, 站在淋漓細雨中,正麵對著董征,眼神堅定,視線從董征身上穿過,似乎並不能看見他。董征垂在身側的雙手無法抑製地開始顫抖,他緊緊攥成拳,用盡所有理智按耐住想要伸手觸碰的衝動,深深地,深深地凝望這熟悉又陌生的麵容。從未想過唯有這樣的一天。他張了張嘴,第一次麵對著她,喊出那聲他多年來一直叫著蘇岱君的稱唿“媽媽”但劉悅薔不可能聽到。“你想好了”女孩的聲音輕輕地傳入耳中。董征驟然轉過身,才注意到在他身後、在母親麵前站著個女孩,十來歲的模樣,短發,民國裝束,撐著把白色的油紙傘。常慧董征立刻想起崔左荊給他講過的那些,幾乎肯定這女孩便是在他身體裏留下了東西,傳聞中追隨的魔鬼。劉悅薔嘴唇抿成堅定的弧度“嗯,我想好了。”“好。”常慧露出柔美而滿意的微笑,她轉動傘柄,雨水沿著傘骨向四麵八方飛散,“那麽在你死後,將無法成為囚徒,靈魂直接為我所用,你同意嗎”董征心中一驚。不要董征眼睜睜看著劉悅薔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我同意。”“說出你的願望。”“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因為意外進入這裏,可以有能夠保命的底牌。”劉悅薔拿出一張黑色的卡片,在卡的四周和背麵,繪著繁複的金色紋路。董征愣住了。這是他將崔左荊召喚出來的那張黑金囚徒卡。“請幫我把這個交給他。”他怔怔地伸出手,觸碰那張熟悉的卡牌。在他的召喚完成後,空白的牌上出現了代表著崔左荊囚徒名“擬南芥”和命運之輪的圖案,現在已經因為血契融進了他的左手中。董征的手從牌上穿過,也穿過劉悅薔的指尖。常慧將囚徒牌接過,低頭看了一眼,道“這可是稀有的頂級囚徒牌,你馬上就要到達朝聖的最後一步了,不留著給自己用嗎”劉悅薔笑著搖搖頭,輕聲道“我清楚自己的水平,與其浪費這麽好的資源,不如把它留下來。”她連她的孩子是男是女,長什麽模樣,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卻仍然將最寶貴的希望留給了他。“好,那麽交易達成。”常慧伸出手,食指指尖在劉悅薔眉心輕輕一點,“我會以我的方式把牌給你的孩子。”泛著黑色的紅光沒入皮膚,劉悅薔皺起眉頭,強忍著不適。董征握住她的一隻手,眼睜睜看著光點消失,卻無力阻攔。與此同時,一抹血紅色的指紋印出現在常慧紙傘的內側,和其他密密麻麻的血印一起,匯成帶著腥氣的詭譎圖案。“下次見麵,就是我拿走你靈魂的時候了。”雨停了。所有畫麵在一瞬間消失,包括那董征拚盡全力想要挽留的身影,他奮力伸出手,卻隻抓住了細碎的流光。這一刻,所有被刻意封塵的記憶終於緩緩浮現,那是他剛進入純白地界時發生的事情。撐著傘的女孩站在鬧鬼洋館門外,對剛剛獲得新手盒子獎勵的他微笑道“有位故人拜托我轉交給你一樣東西,不如就拿你手裏的牌換吧”而他全然恍惚,不受控製地伸出了手。一聲巨響在耳邊炸開,董征猛然睜開眼睛。雨夜的驚雷似乎就在頭頂響起,董征膽戰心驚地鬆了口氣,借著窗外時不時劃過的閃電,直直盯著天花板。那是他的母親。在難產而亡後,她進入了純白地界,一路成為強大的朝聖者,甚至到了最後的關卡。但在能夠實現願望離開這裏的前夕,她卻和常慧做了交易,將至關重要的底牌留給了他。董征根本說不清自己心中那股強烈的酸澀到底是什麽情緒,他在二十六歲時,終於第一次親眼看到了自己的母親,雖然不過短短的數分鍾,也沒能得到她的一句唿喚,或者一個溫柔的眼神。他知道她很愛他,在生死關頭也不忘未雨綢繆地保護他,但是但是兩人從今以後,再也不可能真正的相見了。有什麽東西堵在胸腔,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來。崔左荊醒後從囚徒空間中出來,就看到董征坐在床上發呆,男人麵對著窗戶,望著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痕,黑沉的眼眸時不時被驟然閃起的電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