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東西已經悄然改變了,顧懷袖也說不出是好是壞,可是大麵兒上還是如此。


    也不是沒有消息往顧懷袖這裏遞,隻是看見消息的時候,她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知道得越多,越沒好下場,如今也該打算打算了。


    一直到晚上,張廷玉才起身,穿了常服,與顧懷袖一道用了飯,才在炕上坐下,聲音嘶啞得不行:“近日還好吧?”


    顧懷袖沒想到他頭一句竟然是問自己,隻道:“有什麽好不好的?也就是那樣,倒是你如今緩過來,我這裏也有件東西給你看。”


    說著,她抽了一封信出來,遞給了張廷玉。


    張廷玉一看,馬齊寫給青海那邊十四爺的?


    他掃了顧懷袖一眼,顧懷袖道:“鄂爾泰給那邊截下來的,沒往上麵jiāo,倒給了我……興許,有用吧?”


    這一遭布局很驚險,也可以說是偶然之間觸發的事件。


    若沒有那一枚玉佩,興許康熙還是信任隆科多的,他們也不會被bi走上這一條道……


    疏漏的地方不少,胤禛要麵臨的壓力也很大,八爺黨,大阿哥,還有遠在青海的十四阿哥。


    “青海那邊戰事有年羹堯盯著,轄製十四爺,京城裏有隆科多,暫時出不了事。”張廷玉心裏明鏡一樣,“一朝天子一朝臣……怕有得折騰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張廷玉何嚐不是這一個“臣”字裏麵的?


    他輕輕將這一頁信紙壓在了桌案上,想了想自己這幾天做過的所有事qing,似乎在斟酌是否有疏漏。


    幾天來真是殫jing竭慮,腦子都要不夠用了。


    君子不立於圍牆之下,也不身犯險境,張廷玉就是想明哲保身。


    隻盼著,隆科多那邊……


    罷了,也就是個替死鬼。


    想著,張廷玉叫來阿德,讓人送一隻死鴿子給馬齊,隻說這鴿子飛著飛著就掉了下來,落到了他院裏,想著這東西補身子,看馬齊當日暈倒了,便送來給他,也不枉費一片心意。


    馬齊在自己府裏看見這一隻血淋淋的死鴿子,還有什麽不明白?


    康熙駕崩,年也甭過了,翻過年來也都是哀戚素白的一片。


    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這樣的局麵,翻不過來的……


    十四阿哥連康熙的死都趕不上,匆匆迴來也不過是個被囚的命,八爺黨或者說十四爺黨,名存實亡了。


    翻過年,新皇改元為雍正,自此翻開新的一頁。


    二月底,馬齊進宮麵見新帝,jiāo了一份摺子,三月初,雍正下旨,原武英殿大學士馬齊改保和殿大學士。


    此一來,越過文華殿,直入保和殿,乃為文臣之中第一人。


    張廷玉聽了,也不過是笑笑。


    大行皇帝近侍魏珠與趙昌被處死,胤禛單獨見過了李德全,使其出宮,不多時bào斃途中,屍骨難尋。


    隆科多仍為吏部滿尚書兼任九門提督,大學士馬齊上晉保和殿,大學士王掞老病乞休,嵩祝、蕭永藻、白潢、張鵬翮為文華殿大學士,王項齡、福寧安為武英殿大學士,徐元夢為文淵閣大學士。


    六部中,隆科多為吏部尚書,兼九門提督;張廷玉由禮部尚書改戶部尚書,為一品大員,兼掌翰林院,任雍正元年恩科順天鄉試與會試副考官。


    這一年,似乎眾人都嚐到了宮變的甜頭。


    而張廷玉這許久的時間,都在琢磨一件事:魏珠死了,趙昌死了,聖旨燒了,隆科多才進來,他在李德全麵前做戲,又不知能保自己幾時?


    眼見著將開chun,過了那一陣悲戚,老百姓該過日子的過日子,其實也無甚影響。


    如今李衛忽然得到了雍正的賞識,派去直隸驛傳道,還沒到任又改任命為雲南鹽驛道,顧懷袖從屋裏到張廷玉書房前的時候,手裏便捏著外頭來的信。如今鄂爾泰為雲南鄉試副主考,也已赴任去了。


    的確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整個康熙元年朝野變動巨大,而張廷玉未必不想在這樣的變動之中站穩腳跟,並且籠絡住自己的勢力。


    推門進來,顧懷袖隻看見張廷玉手邊放著一封摺子,便問:“這是?”


    如今張廷玉也是雍正近臣,才把奏摺的製度給定下來,密摺奏事前朝已有,隻是用得不多,如今西北軍務起來,事qing繁多,張廷玉也有些焦頭爛額,不過更麻煩的還有《清聖祖實錄》,就像是當年剛入朝時候給康熙寫傳一樣,現在張廷玉在雍正手底下做事,寫的還是傳,不過這個傳記的主人公已經死了。


    張廷玉把摺子遞給她,道:“年羹堯傳了捷報,皇上賞東西下去呢。”


    顧懷袖接過來一看,有些恍惚起來。


    外有年羹堯,內有隆科多,胤禛這皇位,似乎很穩當。


    近一年,他發落了幾個兄弟,也封賞了幾個兄弟,康熙末年被冷落的十三爺如今總理戶部,乃是雍正股肱,倒是張廷玉仿佛又閑了,實則堆在他身上的事qing越來越多。


    可偏偏,張廷玉就喜歡那大學士的位置,如今還是個內閣學士,心裏有點不高興。


    輕輕放下摺子,顧懷袖隻道:“年家一門都很好,宮裏有個年貴妃,外頭有個年羹堯……不過年羹堯少年得誌,如今平步青雲,不曾有過什麽挫折,前幾日鄂爾泰赴任雲南之前,與我說,年羹堯長久不了,連著隆科多也長久不了。他們我倒不擔心,反而是你—以我對皇上的了解,他……未必沒有孝心……”


    “有孝心會奪嫡?”


    張廷玉沒忍住笑了。


    “若我沒記錯,你當日……叫人毒啞了魏珠與趙昌,用的乃是隆科多手底下的人?”顧懷袖噹噹時就知道這件事,隻是一直沒說。


    這一舉動,看似簡單罷了。


    分明是殺人滅口,皇帝最厲害的就是猜忌心,一麵愧疚於自己發動宮變,一麵又必須要得到皇位,隆科多在此事之中陷得太深,怕是拔不出來了。


    更何況,背後有個捅刀子的張廷玉?


    張廷玉垂下頭,終於還是不想看那摺子一眼,道:“李德全以為我是個好的,皇上在著人送他出去之前見過他,李德全以為皇上駕崩之事與我無關,隆科多此人貪功冒進,他在皇上跟前兒說了什麽我就管不得了。總之,此事與我卻是沒有太大gān係的……魏珠和趙昌,乃是隆科多毒啞的,他不是還誇下麵侍衛做得好嗎?”


    當時張廷玉著人毒啞了人,就是怕這倆太監說出什麽來,辦事的也懂事,連著手指頭也給他們剁了。


    皇帝死的時候,張廷玉不在旁邊,聖旨肯定不對,這一點眾人都知道,可知道也不會說出去。


    按著顧懷袖所言,皇上有孝心,先皇駕崩時候在那裏的肯定要倒黴。


    “不過……知道得太多的也要倒黴……”


    興許,除了已經見了閻王爺的康熙,連著魏珠趙昌兩個,沒人知道張廷玉所為。


    本來便是與隆科多演戲,四爺想要看看,寫下來的聖旨到底是不是他的名字,可惜不是。


    到底彼時雍親王是個什麽心qing,沒人知道了,張廷玉也不想知道。


    他自當他的清流,暫時按兵不動。


    剛剛改元換朝,事qing多呢。


    元年正月,張廷玉成了皇子們的師傅,二月加封光祿大夫,顧懷袖為一品夫人。


    新皇登基,特開恩科,四月鄉試,九月會試,十月殿試,原定的癸卯、甲辰鄉會試正科,則改於次年舉行,二月鄉試,八月會試,九月殿試。


    張廷玉先任四月順天鄉試考官,與如今的左都禦史朱軾一同主考。


    每年鄉試會試都要出那麽一點事,今年也沒例外,隻是這事兒出得有些棘手。


    川陝總督年羹堯,手握大權,又總理西北邊疆軍務,堪稱是如今一代封疆大吏,康熙朝時候還在四川青海等地駐守,因著新皇登基,留手下嶽鍾琪在青海,自己卻來了京城。


    這些都是說在前麵的,順天今年的鄉試,偏偏便跟年羹堯有關。


    四月順天鄉試結束,考官閱卷,主考官朱軾閱卷途中,忽見到了一份答卷,躊躇難以下筆批改,冷汗涔涔,斷難抉擇。


    張廷玉正端著茶喝,迴頭便見到了朱軾那為難模樣,於是問道:“朱大人怎麽了?”


    朱軾半天才道:“此事難斷,還請張老先生一觀。”


    說著,將那一份答卷呈給張廷玉。


    張廷玉一點手,著人接了,放在自己案上,洋洋灑灑一篇八股文後麵,跟了一句話——


    “啟主考官大人知,學生乃年總督一友人之子。”


    難斷是真,有趣也是真。


    當著簾內大小房官考官舉人進士們的麵,張廷玉笑了一聲,把茶盞朝著桌旁一扔,“有意思,且讓我來瞧瞧這是何方神聖……”


    言罷,竟然直接將旁邊糊名的漿huáng紙一撕,驚得無數人倒吸一口涼氣!


    哪裏有主考官擅毀糊名的道理?!


    可張廷玉已經做了,他已然瞧見前麵考生名姓了。


    祖籍順天,秀才夏義。


    第二四七章藏頭血詩


    啟主考官大人知,學生乃年總督一友人之子。


    這話看著一般罷了,能在答卷上寫上自己有什麽關係,分明就是告訴主考官:我上麵有川陝總督年羹堯,你們讓我當舉人過了鄉試就成。


    朱軾雖然也是高官,可畢竟沒有張廷玉這樣厲害,張廷玉常年行走在先皇身邊,能在新皇登基的時候就加官進爵,想必不是好相與的。


    更何況,張廷玉雖然已經有兩科沒主持鄉試會試,蓋因避嫌之故,可現在順天鄉試沒有家裏人,也不用避嫌……


    張廷玉,怕是大清朝有史以來最厲害的主考官,沒有之一。


    想想當初的範九半,當然還有被斬的戴名世……


    朱軾隻偷眼覷著張廷玉的表qing,不敢作聲。


    張廷玉這邊看見“年總督”三個字,又掃了“夏義”二字一眼,便知道這人的身份了。


    夏義哪裏是什麽年羹堯友人的兒子,分明就是年羹堯門下一個心腹奴才,辦事挺得年羹堯的喜歡。按理說,他如今位高權重,他門下的奴才,想要提拔誰就提拔誰,可萬萬不該在張廷玉當主考官的時候做這樣的事qing。


    天下讀書人,能讓夏義進去?


    張廷玉心裏不大舒服,暗覺年羹堯做得太過。


    他隻道:“此卷封存於案上,待我迴來再處理。”


    眾人稱是,便見張廷玉竟然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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