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包庇太子是非不辨,他日萬民唾罵大舟傾覆……


    太子……顧三……


    他大清朝的皇儲之位,江山國祚……


    顧懷袖已然完全冷靜了下來,方才滾燙的茶水轉眼已經涼了,她半個手臂都冷。


    她道:“德公公,請將匕首給臣婦吧。”


    三德子手一抖,拿匕首已然掉在了地上。


    顧懷袖於是埋頭去撿,手指剛剛碰到那鹿骨的刀柄的時候,她眼淚一下落了下來,卻麵無表qing。


    “臣張廷玉,求見皇上,武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外頭忽然來了個聲音,就在殿門口,顧懷袖手指一抖,剛剛止住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怎麽也忍不住。


    康熙眉一抬,看著已經摸到了匕首的顧懷袖,隻道:“三德子,讓張廷玉在外頭等著。”


    三德子猶猶豫豫地去了,到了外頭也不知道怎麽跟張廷玉說,隻看著跪在台階上的張廷玉,道:“萬歲爺說讓您在外頭等著……”


    殿中,康熙忽然問顧懷袖道:“若是殺了你,或者沒了你這一張臉,成全他的高官厚祿,一世榮華,你可心甘qing願?”


    “臣婦……”


    顧懷袖忽然頓住。


    康熙以為他們夫妻伉儷qing深,下麵的迴答定然是願意,所以他已經準備好了下頭的說辭,沒料想……


    顧三彎唇一笑,輕聲道:“臣婦心不甘、qing不願。”


    第一六五章紫禁城


    “夫妻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縱使他憑藉著一個女人的死和她花容月貌之缺失,而戴穩了他的官帽,攥緊了他的官印,也不過懦弱一無勇無謀之匹夫!臣婦嫁的乃是能憐我護我之人,託付一世。”


    “皇上若真要他靠著臣婦而榮華富貴一世,臣婦不屑,我夫君衡臣亦不屑。”


    “若您執意為之,先令他休妻,或我二人和離。”


    “臣婦,絕不為他人做嫁衣裳。”


    “若我夫君坦然受此高官厚祿,那臣婦……再不鍾qing便是。”


    說罷,她附身再磕個頭,而後挺直脊背,再不言語。


    康熙深諳帝王心術,皇帝這麽多年當下來什麽不明白?這樣決絕的婦道人家,卻還是頭一迴見到。


    他冷笑了一聲:“你怎知,你夫君斷會在榮華富貴與你之間,選擇你呢?”


    說著,他一擺手,道:“宣張廷玉。”


    太監們出去通傳,外麵的張廷玉實則已經聽見了,卻等著太監來了才敢往裏麵走。


    他打左邊來,隻在顧懷袖身邊跪下來,“臣張廷玉叩見皇上。”


    “方才你夫人與朕的話,你都聽見了吧?”康熙將手裏那本書扔在了書案上,而後道,“休了她,或者和離,或者你親自動手劃了她花容月貌,朕許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朝宰輔,子孫榮華。”


    何等誘人的條件?


    這是張廷玉畢生之夙願,榮華富貴萬人之上,手握重權,無人敢纓其鋒。


    捫心自問,張廷玉動心嗎?


    他自私而言,動心,不得不動心。


    可他雲淡風輕道:“恕微臣難以從命。”


    康熙一下就笑出了聲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


    起身從書案上拿了一本納蘭容若的《飲水集》,隨手一翻,康熙隻敲著自己的手掌,看著張廷玉道:“你們倒是一個自私、伶牙俐齒,一個自利、沉默寡言……朕真想割了她的舌頭,再取了你項上人頭。”


    可是康熙不能。


    他站到了窗前,看著外頭一片天。


    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手輕輕一握就能捏死無數人。


    可今日竟然有個刁民敢跟康熙叫板,跟他講道理,講歪理……


    康熙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想著太子……


    他的皇後撒手人寰,隻給他留下了這麽一個太子。


    作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夫妻,康熙與第一任皇後最為融洽,也最念著已逝斯人,如今的太子卻……


    康熙握緊了自己的手,背影之中已透著蒼蒼老態。


    他迴頭一看顧懷袖,還是那樣漂亮。


    可這女人,是張廷玉的顧懷袖。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留個教訓吧。”


    康熙終究還是清醒了,從夫妻的qing分裏脫出來,他看了一眼那匕首,眼見著張廷玉要說話,卻道:“張大人,你若敢為她求qing一個字,朕便讓人將她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皇家天威不可犯,這才是鐵律。


    顧懷袖倒黴,著實倒黴。


    可不殺她,甚至不毀她這一張臉,已然是皇帝法外施恩。


    他乃是天子,開口便可奪人xing命,若不是顧著張家這數十年為朝廷鞠躬盡瘁,還有太子與張廷瓚那一件事,早已在顧懷袖出口那許多話的時候就將其九族夷滅!


    “須知天家貴胄,非你恣意妄為可毀傷。右手……”


    顧懷袖怔然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這是怎麽迴事。


    終究還是她太輕狂。


    她左手握了刀,彎唇一笑,鋒銳的刀光幾乎刺傷她的眼,她沒有迴頭看張廷玉,隻麵無表qing朝著自己右手掌心狠狠地拉了一刀!


    血流如注!


    她疼得幾乎握不住匕首,看著刀尖上落下來的一滴血珠,麵色蒼白地抬了眼,望著康熙:“臣婦叩謝皇上不殺之恩。”


    “鹿骨匕首賜你。蛇蠍心腸,須日日反省,退下吧。”


    康熙不為所動,雖看著顧懷袖疼得滿頭都是冷汗,也是下了狠手,傷口很深流血不止,可皇帝無qing。


    張廷玉僵硬地跪在那裏,收緊了手指,垂下眼簾,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製著讓自己不迴頭看她。


    顧懷袖不敢捂著傷口,隻一手掌心冒著血,另一手也上來,雙手將沾血的匕首捧著,再拜而下,終於起身告退。


    她一步步退出去,有些搖搖yu墜。


    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路上,觸目驚心。


    她入宮的消息,早就傳了出去,否則張廷玉也不會在關鍵的時刻趕到了。


    顧懷袖想著,隻覺得眼前有些發花,一步一步有些吃力地朝著前麵走,卻忽然被人截住:“張二夫人,這邊來吧。”


    太監們不知怎的就換了,這個對她說話的太監有些眼熟。


    顧懷袖甚至都沒來得及多想,便已經抬眼看見了站砸狹窄幽僻宮道之中的四貝勒胤禛。


    一路走過去,她手上的傷口已經被太監用帕子給擋了,鮮血染紅了她大半個袖子,另一邊則是茶漬,整個人láng狽無比。


    胤禛靠牆站著,看了看她滿身láng狽,隻吩咐道:“小盛子給她上藥。”


    小盛子立刻將早已經備下的傷藥給顧懷袖倒在掌心長長的一道傷口上,可是小盛子見過的傷口也不少了,就是自家爺也有比這個更嚇人的時候,但今日不知怎麽了,手抖個不停,上好的傷藥灑了一地。


    胤禛看得心煩:“高無庸你去。”


    另一邊的一個太監有些為難之色,看了看小盛子拿抖個不停的手,硬著頭皮去接了,隻看見顧懷袖手上傷口近乎深可見骨,也手抖了起來,鮮血已經染了一地,看得人心驚膽寒。


    胤禛看著自己身邊兩個得力的太監一時都笨手笨腳了起來,又看見顧懷袖那麵無表qing、不是表qing的表qing,透著一種麻木。


    他走過去,一腳踹開高無庸:“沒用的奴才,滾。”


    說著,一把拿過了那一大瓶金瘡藥,直接不要錢一樣朝著顧懷袖的手掌心倒:“沒毒,太醫院孫之鼎的方子,想來你這手還廢不了。”


    “四爺眼線真廣。”


    顧懷袖手指顫抖著,整個手掌疼得快沒知覺了,享受著天潢貴胄敷藥包紮的待遇,她卻沒有半點的喜悅和惶恐,隻是平靜。


    “你該說張大人頗有本事……”這種時候了,胤禛也不忘著挑撥離間,“老十三算計你,原是連著張廷玉一起算計的。你出事,張廷玉必不能忍,由他去告太子,卻是最合適不過。後頭莫名地cha了一個宜妃娘娘進來,你不知其中原委,所以不知你那一位張二爺的心機有多深重……”


    這還是頭一次,聽見胤禛說這麽多的話。


    這一位爺,比張廷玉還要惜字如金。


    他更喜歡寫,而不是說。


    胤禛沒聽見顧懷袖答話,隻用力地將那綢帕給繫上,疼得顧懷袖狠狠擰了眉。


    好歹血是止住了。


    胤禛道:“他怕是一知道朱江心的去向,又一合計太子的去向,就已經知道了這個局,又憂心著你,所以立刻找了宜妃,這才出了如今的事qing。所以啊,照著爺的意思,不如讓你的張大人投靠了爺,也免得兩方算計來,算計去,誤傷了人……”


    “您的意思是,這一迴的事qing是宜妃娘娘捅出去的嗎?”


    顧懷袖想想,這的確是最有可能的。


    “宜妃是老九的額娘,老九與老八走得近,如今老八風頭正勁,太子一倒,怕是該輪到他了。”


    要太子罪加一等罷了。


    胤禛如何不清楚?


    這一迴還真不是他做的手腳。


    他退了一步,拍了拍手,將藥瓶子遞給蘇培盛,接了高無庸遞來的帕子,慢慢將手上沾著的血跡擦了,才又將之遞迴去。


    顧懷袖的目光落在了胤禛那還包著的手上,是勒韁繩勒出來的。


    她忽的嘲諷一笑:“原以為您不受寵,看樣子還是臣婦錯了。臣婦輕狂,遂有如今之禍。”


    胤禛凝眉,眼皮子一掀,又一跳,似乎是思索著什麽,也像是被顧懷袖的話給震懾住了一樣。


    她的意思是……


    “自作多qing。”


    顧懷袖冷笑一聲,“皇帝眼底,隻有天家威嚴罷了。”


    胤禛卻隻是沉思著沒說話。


    顧懷袖問:“今兒既然與您見著了,不若趁著這時候,將話給說明白。我顧三,您的奴才;張廷玉,與您毫無gān係。”


    一旁的高無庸看顧懷袖肩膀有些微縮,注意到她之前被皇帝摔的那一碗茶打濕的衣裳,斜著眼微微瞧了一眼自家爺,見到胤禛給他擺了個手指,似乎連奪的都不願意動,雖心裏噤若寒蟬,手上卻還是將披風小心翼翼地給顧懷袖披上。


    顧懷袖看了一眼,卻抬手扯下來,扔在地上,一腳踩住,看了那腳下的披風半天,才道:“四爺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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