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廷玉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終於道:“如你所願。”


    張英一門父子都是進士了,如今老二想要出來入仕,也無可厚非。


    他憑什麽因為“樹大招風”這麽個原因,就拘束著他們?


    到底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至於將來是福是禍,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不該cao心著。


    現下裏,讓自己糟心的事qing還不夠多嗎?


    張英似乎看見張廷玉那緊繃了許久的身體,微微鬆了一下,唇邊不自覺地帶上一點笑意:“我韜光養晦一輩子,做官倒是挺簡單,可是處理你們的事qing卻讓我心力jiāo瘁。你在江寧鄉試的答卷我看過了,文采第一,說理第一。可我一直存了個疑問,三十二年鄉試之後,趙子芳落馬,前麵出現過被傳為你三弟的一份考場答卷,可是你所為?”


    那時候張廷玉沒去出風頭,隻叫人散步消息說那是張家三公子廷璐的答卷。


    後來趙子芳死了,事qing塵埃落定,才有人發現那不是張家三公子的答卷,到底是何人作的答卷,已經無人知曉。


    隻是……


    張英如今懷疑到了張廷玉的身上,也是夠老辣。


    張廷玉不大想迴答,隻沉靜著一張臉道:“兒子不知。”


    張英終於不再問了,他兩手jiāo叉放在一起,想了許久。


    “若以你之才,會試絕無問題,今科考生之中當無人出你之右。可一甲不能有你,一甲風頭太勁,你初生牛犢不怕虎,可我老了,我怕。”


    張廷玉眉頭微微聚攏,迴答很直接:“那便二甲第一。”


    張英差點被他給噎死!


    “你小子一定要一個頭名嗎?”


    “兒子乃是江寧鄉試頭名,江南一向是科舉之地,江寧又是江南中心,從江南貢院出來的頭名,上不了一甲頭三已然有讓人恥笑之嫌,即便是二甲第一怕也有人懷疑是父親您手腕通天,生生給兒子捐了個頭名呢?”


    張廷玉慢慢地分析著利弊。


    二甲第一就很好,不在一甲前三之中,卻也是進士,二甲的頭名不高不低,不太過出頭也不太過落後。


    做人不可鋒芒畢露,亦不可不露鋒芒。


    於藏拙之人而言,“甲”字不好,“乙”字第一。


    中庸之道,舍張廷玉其誰?


    十八歲便開始參加鄉試,二十八才能金榜題名。


    十年蟄伏,寒涼自知。


    不求一舉揚名天下知,但求無愧自己這十年寒窗辛酸苦。


    張廷玉所求,實則簡單無比。


    張英細細想來,也幾乎老淚縱橫。


    他壓了兒子們多少年?


    如今也真的夠了。


    二兒子素來最能忍耐,十年苦熬豈是尋常?


    多少年辛酸隻付給一場金榜題名?


    該他得的,便是他該得的。


    張英手指僵硬了許久,終於道:“我已知悉你之誌向,且待庚辰科金榜題名之日。”


    張廷玉起身,深深躬身下去,一語不發退出去。


    他緩緩將書房的門給合上,外頭的陽光頗為刺眼,落在他眼底渙散成了一片朦朧的暗色。


    dong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將相隔八年,然則該是他的,還是他的。


    顧懷袖就在屋裏坐著等他,也不知為什麽心底不安定,心跳有些快。


    她抬手按著自己的額頭,輕輕撥了一下桌上的算盤,今日的帳還沒算,張廷玉去了這麽久,也還沒迴來。


    “青黛,去看看二爺……”


    “我迴來了。”


    不必去找了,張廷玉已然掀了簾子進來。


    他身上似乎壓著什麽沉沉的東西,進來卻是無聲,走到她身邊坐下,卻將手掌放在顧懷袖那隆起的腹部,親昵蹭著顧懷袖脖頸,一語不發了。


    顧懷袖手指點著算珠,問他:“可談好了?”


    張廷玉下巴點了點她頸窩,無聲地點了點頭。


    她迴頭,看見他唇邊掛著笑,眼底卻似澎湃的一片海。


    “我在你眼睛裏,看見了我自己……”


    第一二五章喜得麟兒


    這一胎實在是特別安靜,孕吐的症狀也很輕微,一切都安安靜靜,孫連翹一直說孩子健健康康。顧懷袖想著,興許這孩子正是上天賜給自己的,真的應了她心底的期盼,是個沉穩冷靜的乖孩子。


    不過距離孩子生下來還早呢,倒是丫鬟們都迫不及待,跟著要做什麽小衣服,小鞋子……


    顧懷袖也上去紮過兩針,不過她女紅不大好,做了一雙鞋就放在一旁了。


    好吃懶做的顧三,本來也不大愛理會這件事。


    至於往後孩子問:為什麽娘不給我做衣裳啊?


    若是個男孩兒,顧懷袖就說男娃娃不需要漂亮的花衣裳,丫鬟們做的將就穿就成;若是個女孩兒,顧懷袖就說,這是為了鍛鍊你自己,養成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好習慣。


    她甚至已經編好了將來有關於“我娘好吃懶做”相關方麵問題的答案,萬事俱備,隻等著孩子生下來了。


    張廷玉笑說:“生個孩子跟對付政敵一樣,也用得著這樣小心謹慎?”


    顧懷袖隻哼聲:“站著說話不腰疼,迴頭別家孩子的娘給他們做衣裳,做這個做那個,我不會孩子不會笑話我嗎?當然要找個好藉口了。”


    仔細想想,顧懷袖覺得自己也沒什麽可以教給孩子的,吃喝玩樂卻是樣樣都成。


    她道:“往後孩子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我帶著孩子玩,你呢就負責把他們教育成材,我們兩個分工合作,定然能培養個棟樑之才了。”


    “……”


    張廷玉終於無語了。


    孩子是打小培養起來的,照著顧懷袖這說法,往後還不是他教孩子顧懷袖在一旁拖後腿嗎?


    罷了,罷了,往後再說。


    有這麽個懶娘,往後娃生下來可就苦了。


    張廷玉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還是去家學那邊。


    科舉科舉,雖人人都說張廷玉絕無可能落榜,可畢竟這是從整個大清選拔能人,能上來的庸才太少。


    能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博古通今,並且心思縝密,寫好一篇八股上來的,都是有大才之人。


    張廷玉不敢托大,近日來也收心在府中苦讀。


    不過這些興許都隻是次要的原因。


    更要緊的應該算是近日來京城的流言吧。


    年家幼女被張二少奶奶嚇哭,張二少奶奶在顧府門口怒而掌摑隆科多小妾李四兒,以致其昏倒在地。如此囂張之惡行,非但沒有被人懲戒,反而由康熙爺發話,將隆科多逮出來打了一頓,要往後的八旗子弟都以隆科多為前車之鑑。


    佟佳氏是這樣的大族,整個家族都以隆科多為恥。


    若不是隆科多死活攔著,早把那叫做李四兒的小妾給扔出去了。


    到底還是心疼兒子,佟國維將這事qing前思後想,老覺得還是要做個樣子給萬歲爺瞧瞧,於是親自登門給張英一家子致歉。


    誰料,張英隻說不過是些許小事,又不是他張英揪著不放,您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找明珠別找我。


    而後,二話不說直接將佟國維連同著他的禮物都請了出去。


    張廷玉細細一想自己算計人家佟家可是太過分了,他還是待在家裏安生幾天甭出去走,不然每天都要被無數人搭訕,日子難過呀。


    於是這麽一考慮,張二爺就跟蒸發了一樣,消失在了京城諸多文人士子和富家公子的眼底。


    他在家學塾屋裏兩邊跑,過的那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悠閑日子,盛夏裏還去什剎海避過一迴暑,甭提多愜意了。


    白巧娘也來找過顧懷袖,帶來了四阿哥安慰的話。


    想來這一位爺高高在上,還是想把顧懷袖給捏在手裏。


    人家是皇帝,人家本事大,顧懷袖不冷不熱地應付著白巧娘,卻道:“四阿哥的如今不過是看著臣婦有那麽一些兒作用,又開始逗哈巴狗一樣逗弄著罷了。且去迴你四爺,顧瑤芳那女人遲早壞他事,若是四阿哥剛愎自用不聽人勸,將來出事了不要找我。”


    白巧娘依舊是聽得冷汗。


    想當初拿捏顧懷袖多容易啊?如今看著二少奶奶一日一日往妖孽的方向狂奔不迴,心底亦是複雜。


    話傳迴胤禛那邊,胤禛卻沒將這話當一迴事兒。


    到底他有自己的顧慮,顧懷袖聰明雖然聰明,可皇宮裏的事qing總是雙刃,有一麵好就有一麵壞。胤禛知道自己時刻走在刀尖上,即便是林佳氏將帶給他危險,也不能放棄這一枚棋子。


    即便,她註定可能成為一枚壞棋。


    待得日後,胤禛迴憶起這一日白巧娘之所言,卻隻餘下平靜的苦澀了。


    chun去秋來,顧懷袖的肚子一日一日地大了。


    隨著胎兒逐漸在她腹中成長,她倒是比一開始的時候勤快,整日裏都出來走動,隻說是怕生產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難產。


    “難產”兩個字一說出來,丫鬟婆子們嚇得齊齊打了個冷戰,她自己倒是不介意,隻道:“哪裏就那麽容易難產了?”


    還別說,她這一胎真是順利得不能再順利。


    從年初一直到年尾,幾乎就沒出過什麽狀況。


    平靜日子裏,三五不時有人來看她,甚至送送東西,其中以江南沈老闆跟廖老闆的東西最貴重,到底這兩個都是有錢人,東西送來堆了小半個庫房。


    chun天有chun天的禮,夏天有夏天的禮,剛剛過了秋,秋天的禮才送過,冬天的禮又要預備著來了。


    香山的葉紅了,什剎海上碧色橙huángjiāo錯成一片,顧懷袖看著外頭飄零的落葉,肚子已經圓滾滾地了。


    她看著一麵還在看書的張廷玉,沒忍住道:“你說這沈恙是不是有毛病啊?”


    張廷玉笑了:“單名一個恙字,可不是有毛病嗎?”


    這人要是沒毛病,真對不起他起了這麽個名字。


    今天顧懷袖提起這人,隻是因為羅玄聞那邊過來的消息。


    沈恙自打年初來了京城,就已經大半年沒迴去過了,江南那邊的事qing幾乎是放任不管,羅玄聞趁此機會鯨吞蠶食,大肆開始了在揚州鹽幫之中的擴張。沈恙剛剛經營了一年多的鹽事,在這大半年裏都被羅玄聞拖垮了不少。


    後來也沒見過這人,顧懷袖也不清楚到底沈恙現在急不急,又到底為什麽還留在京城。


    張廷玉想著活該他繼續留在京城。


    這樣倒是也好,給了羅玄聞充分的喘息時間,若是沈恙再停留得一段時間,整個江南那邊的格局,就可以推倒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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