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看了看李衛,又道:“別看沈老闆這人荒誕不經得很,聽說還是個癡qing種,別看府裏沒正室夫人,可兒子總該有的,前兒……”


    “咚咚。”


    敲門聲。


    顧懷袖挑眉,道:“誰?”


    “二位夫人,沈爺這邊要走了,叫鍾恆來問問,李衛走不走。”


    外頭是鍾恆的聲音。


    顧懷袖倒是記得這鍾恆,當初來半路上接人,見過。


    她看向了李衛,李衛侷促起身:“二少奶奶,李衛走了。”


    “你未必需要真走,若你不想走,想來也沒人qiángbi你。”顧懷袖仔細地想了想,自己對李衛未必沒有那點子護犢子的心思在,隻是現在有一段時間沒見,倒覺得……


    李衛是長變了。


    其實李衛是貧寒出身,難得碰見有人能對他好。


    二爺與二少奶奶算一個半,二少奶奶算一個,二爺隻算得半個;阿德叔等人且放下不說,餘著得似乎就一個沈恙了。


    雖則鍾恆先生老是罵他,嘴上說著惡毒的話,卻還時時想著他;至於那一位高高在上的沈老闆,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又叫人關照他……


    這些人,李衛心裏都記著他們的恩qing。


    隻是打二少奶奶掉進水裏,自己無能為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其實太小太弱。


    所以他選擇了更大更qiáng的沈恙。


    如今聽著鍾恆的問話,意思很明確了。


    若是李衛不想走,盡可以直接留下來迴到顧懷袖的身邊。


    可……


    李衛掙紮猶豫,末了慢慢朝著地上一跪,給顧懷袖磕了沉沉的三個響頭:“小的感念二少奶奶前些年的照顧,永不敢忘記,心裏已將二少奶奶當成了娘,仍願給gān娘端茶倒水。李衛……不孝,還請gān娘原諒。”


    三個沉沉的響頭,真是磕得顧懷袖心都要碎了。


    她嘆了口氣,也是知道了李衛得選擇,隻道:“青黛,開門。”


    青黛等人卻都還沒明白是怎麽迴事。


    外頭鍾恆已經站著等裏頭的迴答,沈恙則掐著象牙骨的扇子、一襲艾子青長袍站在樓梯口,一臉的笑意沒有消減下去,可目光也看著這邊。


    他也想知道,李衛的選擇是什麽。


    曾記得,當初他問為什麽要跟著自己。


    李衛說,沈爺厲害,所以跟著沈爺。


    他也想要這樣厲害。


    今兒又遇見他gān娘,到底如何呢?


    李衛在屋裏給顧懷袖磕過了頭,便走了出來,跟在了沈恙的身邊。


    沈恙“嘖”了一聲,“爺還當你跟你gān娘感qing多深呢,沒良心的倒是說走就走啊。”


    這話說得太刻薄,引得張廷玉都皺了一下眉。


    他說完,便一拍李衛的頭,讓李衛跟著自己一起下樓梯了。


    隻是沈恙似乎完全忘記了,屋裏還有位刁蠻的少奶奶,這會兒他說完了話,心裏正快意,沒想到屋裏顧懷袖聽見了。


    她臉色一沉,端了茶杯就走出來,兩步路便來到了樓梯口。


    朝底下一望,沈恙正優哉遊哉地帶著李衛走,顧懷袖冷笑了一聲,劈手便將手裏的青瓷茶盞照著沈恙後腦勺扔過去。


    “砰”地一聲,緊接著是“啪”地一聲脆響,“咕咚咕咚”幾下,眾人都嚇壞了,眼睜睜看著高貴冷艷的沈鐵算盤被一隻從天而降的茶盞砸到了腦後,整個人朝著樓梯下麵就撲了過去!


    鍾恆心跳都給嚇停了,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走,“沈爺!沈爺!”


    整個一壺chun茶樓都安靜了下來,看著這令人震驚的一幕。


    唯有顧懷袖輕輕鬆鬆地一拍手,毫不猶豫口出惡言:“摔不死你!”


    說完,她一拂袖轉身便去了。


    沈恙被鍾恆扶起來,隻覺得自己後腦勺腫了一塊,模模糊糊開口道:“見血了沒?”


    鍾恆嚇得不輕,隻道:“還好還好,沒砸出個dong,也沒見血,就是多了塊包。”


    整個人都被那木樓梯上下顛倒了一迴,沈恙腳下都還在晃,抬頭隻瞥見顧懷袖那清瘦背影,咬牙便罵道:“這惡婦,惡婦!”


    不過是刺了一句,君子動口不動手,果真女子與小人難養,竟然直接摔茶杯來打人,往後誰還敢說什麽?!


    鍾恆心說爺您這是自找的,不過也隻能心裏說說,臉上賠著小心。


    張廷玉怡然站在樓梯上,身邊是還沒反應過來的廖逢源。


    他樂嗬了,不由自主笑起來,分明是見不得沈恙好:“喲,沈爺您這可是千金貴體,鐵算盤一把一顆算珠都要當小半個國庫了,摔一下可不了得。鍾先生還是早早地讓你家爺去看看大夫,推薦琉璃廠外頭拐角杏林醫館,保管起死迴生。”


    “張二,你說誰呢。我人都還沒死呢!”


    沈恙差點氣得跌腳,這夫妻兩個真是一個賽一個地心黑。


    他抬手按了額頭,總算好了一些,再去看樓上的時候,顧懷袖早已經不見了影子。


    這時候沈恙是真頭疼了,心底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麽,索xing冷笑了一聲,擺擺手便離開了。


    後麵張廷玉看了,也笑。


    廖逢源滿頭都是冷汗:“這……”


    “人賤命硬,死不了。”


    張廷玉說話也是個毒的,旁邊廖逢源差點要被毒倒了,之後便見張廷玉上去找顧懷袖了。


    顧懷袖迴頭來喝茶順氣,見張廷玉進來,隻道:“怎沒砸死他?”


    張廷玉道:“你若是出來的時候再跑快一些,將他從二樓這裏砸下去,再在下麵鋪上一層尖刀,保管十死無生。”


    “你倒是比我還毒。”


    顧懷袖氣兒終於順了。


    張廷玉則道:“無毒不丈夫。”


    無毒不丈夫。


    沈恙也是這樣想的,出了一壺chun茶樓,他迴頭看了一眼,隻道:“爺總覺得……不該心軟……”


    鍾恆撇嘴:“心都心軟了,您還叨咕個什麽勁兒?迴頭來還不知道您是個什麽下場呢,小的想著……要不早早地給您備下一副棺材,也免得日後沒人哭喪。”


    “有棺材跟有人哭喪這是一迴事兒嗎?”


    沈恙抬腳便想踹鍾恆,不過一轉眼便瞧見李衛埋著頭,拿袖子擦臉,頓時笑了,“爺還沒死你就在哭喪呢,要不你也叫爺一聲gān爹,迴頭來幫我哭喪?”


    李衛想起自己方才拒絕了顧懷袖,選擇了沈恙,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哭了。


    像他這樣的年紀,還不懂得什麽叫“舍”,什麽又叫做“得”,更不知道什麽叫做“捨得”。


    他似乎覺得自己哭得丟臉,癟著嘴道:“我gān爹是二爺,gān娘是二少奶奶,怎能再認一個?迴頭給沈爺哭喪有取哥兒,輪不到小的。”


    沈恙冷哼一聲。


    鍾恆則是一踹李衛,“臭小子甭哭了,不知道的叫二少奶奶看見還以為有誰欺負你了呢!”


    依著張家二少奶奶那個脾氣,指不定迴頭來還要教訓自家爺,鍾恆想著有這一迴便夠了,看李衛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才扭頭對沈恙道:“迴頭沈爺您若覺得自己死後沒人哭喪,咱們多認幾個gān兒子不就成了嗎?您這頭……”


    “杏林醫館,看大夫去。”


    沈恙這頭可金貴著,現在後腦勺還疼。


    一想到這茬兒,別的什麽都忘了,滿心隻念叨著“惡婦惡婦惡婦”,晦氣地去醫館了。


    他們的馬車轎子走了一會兒,張廷玉才與顧懷袖出來,臨走時候顧懷袖抱了抱胖乎乎的廖思勉,跟劉氏道了別,總算才是迴了張府。


    那佛珠被她放在匣子裏,盡管沒問題,卻也不準備拿出來了。


    張廷玉看了一眼,卻道:“再過得半月,便是嶽父大人壽辰,你娘家嫂嫂已經開始cao辦起來。按著禮數,咱們該去看看。”


    “這我記得。”


    話雖這樣說,顧懷袖的表qing卻出人意料地冷淡。


    她隻要一想起顧貞觀去年還跟他說林佳氏的事qing,就堵著心。這一位是越老越糊塗,萬事都求穩,也沒個衝勁闖勁,隻想著和和樂樂,卻根本不去想是不是能和和樂樂。


    林佳氏如今生了太子第三子弘晉,地位已穩,聽聞是請過了禮部,封了個側福晉,連著林恆一家子都跟著臉上有光。


    隻是原來林恆真正的女兒,卻不知到哪裏去了。


    上一迴聽說是死了。


    林佳氏瑤芳……


    顧懷袖閉上眼,捏了捏自己眉心,隻盼著這一迴迴娘家給顧貞觀祝壽,別再出什麽亂子。


    第一二零章美色傷人


    三月中旬,乃是顧貞觀的壽宴。


    心裏糾結是糾結,可該去的還是要去,顧懷袖叫人先準備了一些補品,又裝了一些玉祁,想想還有要帶給顧寒川孫連翹等人的禮物,即便是那個庶弟顧明川也給準備了。


    她叫人打了幾盒瓜果蔬菜如意等等吉祥圖案的銀錁子,叫人給裝了起來,等到迴了顧府鐵定要出去一大筆錢。


    一切收拾停當,便預備著出門了,不宜去得太早,也不宜太遲。


    張廷玉剛剛從學塾走出來,想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想迴去。


    前麵張廷瓚的腳步也急匆匆的,不知道是gān什麽去。


    張廷玉喊了一聲“大哥”,這才見張廷瓚停下,“怎地走得這樣急?”


    “方才有人來傳,宮裏出了點事qing需要處理,我早早地去看上一眼。”


    紫禁城裏什麽都不多,就是是非多。


    張廷瓚也沒辦法,跟張廷玉說了兩句,便往宮裏去了。


    詹事府這邊時常有事,太子爺最近的事qing更是堆在了一起。


    近年來太子爺日漸地學壞,康熙爺斥責過索額圖好幾次,隻說是索額圖將人給教壞了的,還好因為張英實則是皇帝的心腹,沒有被太子爺日漸的變壞而牽連到。


    霆哥兒出事的那一天晚上,張英曾經對他說,太子不穩了。


    看著康熙爺的身子骨還很硬朗,可太子爺已經當了三十多年的太子,還是老樣子,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本來詹事府就是為了輔佐東宮太子之事而設置,因而這些人大多也都是皇帝派來給太子辦事的人,所以在旁人的眼中,張廷瓚是個不折不扣的太子一黨。


    他入了毓慶宮,剛剛進去就聽見了裏麵摔茶杯的聲音,頓時皺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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