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奇才鬼才都是各有各的想法,周道新跟張廷玉雖xing格差距挺多,可內裏風骨卻有共同之處。


    知趣相投,才可結為知己。


    周道新隻一笑道:“江寧學政趙子芳,與張英老大人乃是同一年的進士,隻是一個步步高升,一個外派出去做了多年的官。我聽聞,這個趙子芳與張英老大人素有仇怨,早幾年便狠參過張大人幾本,隻是沒了消息罷了。”


    現在這個跟張英有仇的趙子芳忽然被提拔上來,也不知道是哪一邊搞的鬼。


    沒人在皇帝跟前兒chui風,那是不會有這個結果的。


    周道新興味得很:“若我沒記錯,衡臣兄說,明年要去江寧鄉試,我看是棘手了。”


    顧懷袖站在窗邊聽著,也不知為什麽心緊了一下。


    這周道新的一張嘴,真的挺毒,可不得不說這人說話是說到點子上了的。


    顧懷袖也記得有這件事,張廷玉明年要參加鄉試,若是過了,那就是後年的會試,順利地進入仕途。可若有這麽一檔子事兒,科考舞弊案年年都有,每年都有人莫名其妙地落榜。


    這倒也罷了,好歹張英也常常是主考官,可問題是……


    張英願意讓張廷玉考中嗎?


    現在府裏就一個張廷瓚撐著,張英此人則深諳韜光養晦之道,忌諱著樹大招風,本來漢臣在朝中就處於弱勢,要是一門出好幾個進士,那風頭蓋過滿人,定然要樹敵的。


    皇帝也未免忌憚下麵臣子勢力太大,要出手打壓。


    到底君心難測,張英是步步為營。


    這趙子芳若真要為難張英,怕是張英也隻能認了這個虧,出於種種考慮而不會與同僚趙子芳撕破臉。


    顧懷袖這麽一推測,真是驚心動魄。


    她沒忍住轉過身,看著周道新,這人肯定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否則不會跟張廷玉說。


    張廷玉又怎麽會不明白?


    他端著茶杯的手頓時握緊了,又慢慢將茶杯放下,擱在了桌上。


    “若真是遇上,也是無奈之事。”


    周道新嘆了口氣:“我隻是想衡臣兄有個準備。”


    好事多磨這樣的話,真不是這時候能說得出來的。


    兩個人隻管喝茶,又聊了聊外麵的事qing。


    說到去年因為字好被點成了狀元的戴有祺,聽說已經隱居去了,倒是那huáng叔琳等人混得風生水起。


    張廷玉道:“當今聖上喜歡寫得一手好字的人,可光有一手好字也是不行。”


    一手好字可登高,一剎失足跌萬丈。


    有得必有失罷了。


    周道新道:“我這會兒要去李光地大人的府上,不多聊,先告辭了。”


    “慢走。”


    張廷玉起身,又看周道新躬身走了,這才迴頭看顧懷袖。


    顧懷袖握著一杯茶在窗邊,她綰著墮馬髻,顯得細瘦高挑,一襲秋香色百蝶穿花馬麵裙,透著chun意的明媚,外頭微風chui進來,卻是眼波流轉。


    她抿了唇,不知說什麽。


    原以為這周道新來,應該是件好事,畢竟這人除了愛好奇怪之外,說話似乎也很風趣幽默。


    可怎麽也沒想到,竟然說了這樣一個消息。


    顧懷袖心裏都不舒服了,可張廷玉麵色如常,他隻朝她伸手,拉她過來:“萬事皆有定數,qiáng求不得。趙子芳此人我聽說過,yin鶩刁鑽,遲早出事,不急。”


    她還沒想好怎麽迴話,張廷玉便忽然道:“我看府裏是越來越亂,不如找個機會迴了江南去住,反正鄉試也在那邊。三年一迴地跑,累得慌。”


    “去江南?”


    這倒不是不可以,隻是……


    張府這邊,怕還沒那麽容易。


    顧懷袖心知他也是不想在這府裏待了,隻笑他道:“明明是你自己想往江南去了,卻又要賴上我,這樣的張二爺我倒是頭一迴見著。”


    張廷玉悠然道:“天生沒臉沒皮,好遊名山大川,江南好風光,不如擇日而去?”


    “那便擇日吧。”


    嫁ji隨ji嫁狗隨狗,顧懷袖也不喜歡張家,不過這機會還要慢慢找。


    夫妻兩個隻要一條心,往後的事qing就好辦了。


    分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qing,張廷玉必須要顧及著張廷瓚的麵子,更何況他雖跟吳氏關係不好,到底還是個孝順的人,不能不管不顧地走。若真是拋開一切走了,迴頭怕是千夫所指。


    顧懷袖估摸著是之前看西湖景的時候,張廷玉就轉著這心思了。


    一壺茶見底,張廷玉也不在這裏多坐,出來就往樓下走。


    廖逢源竟然又站在了櫃檯後麵,拿著一直茶杯,裏麵裝著一些gān茶葉。


    他就用自己微微透著富態的手指,一根根輕輕搓著手中的茶葉,一臉凝滯的憂慮。


    來的時候就見著這一幕了,迴來的時候也見著,張廷玉就起了好奇:“掌櫃的近日似乎有憂愁之事?”


    廖逢源之前看周道新下來了,還沒料想張廷玉也下來了。


    他長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茶葉這生意真是越來越難做了。”


    “年年南來北往,這茶葉過一趟大運河就要翻個三五倍的價,又怎會難做?”


    更何況,廖逢源還是萬青會館的副會長?


    蘇杭一帶的商人,都聚集在這裏,一般來說,會形成一個小地區的商幫,眾商人聚在一起的時候便能相互探尋價格成本,直接定價,保證了各茶行茶葉標價的穩定和大致相同,這樣大家做生意也正好。


    一般來說,到了廖逢源這個位置,不可能擔心茶葉生意難做。


    可張廷玉現在看到的,竟然是廖逢源的滿臉為難。


    “唉,我私底下給您一句話。”


    廖逢源白白的手指上全是漂亮的茶葉,一根一根裹著的,一看便知道是好茶。


    他這一迴用了一個字,“您”。


    這可不一般,至少說在說這件事的時候,廖逢源沒把張廷玉當做一般的茶客。


    他五根手指來:“從江南那邊運茶葉過來,成本不說,算上咱們茶行這邊還要再翻個一,過來咱好歹要賺錢吧,又是一。張二爺您要也看見了,這還有三呢?”


    他數出一個“一”來,就掰一根手指下來握住,最後剩三根手指豎著。


    廖逢源眼底帶著些微的嘲諷,又是嘆氣又是好笑:“剩下的這三,都是過河錢。”


    過河錢?


    顧懷袖沒聽說過,頗覺新鮮。


    若是照著廖掌櫃的這樣說,一文錢的茶葉,從茶農的鍋裏出來,再運到北邊,就要變成六文錢,其中一文是茶錢,兩文是茶行賣茶給茶農的利和茶行本身的利,剩下的一半在哪兒?


    就過河用了。


    這就跟顧懷袖知道的過路費一樣,收得可真黑。


    可這過河錢,是怎麽出去的?


    張廷玉也知道應該有下文,可廖掌櫃的看了看張廷玉,嘴巴一張,末了卻又緊閉,道:“張二公子怕還是不知道的好,唉,我就自己一個人糟心吧。”


    看掌櫃的這樣,應該是不想說了。


    張廷玉也不qiáng求,與顧懷袖辭別了廖逢源,這才出來。


    遠遠地,阿德跟青黛站在馬車旁邊,一個坐在車轅左邊,一個在右邊,朕百無聊賴地四處看呢。


    顧懷袖與他一麵往那邊走,一麵道:“不問清楚,不要緊嗎?”


    張廷玉搖搖頭:“廖掌櫃的這話說了一半,未必是什麽簡單的事qing。不能告訴我,那也就是與我有那麽一星半點的關係了。你可知道過河錢怎麽收嗎?”


    顧懷袖不懂,她搖了搖頭。


    張廷玉背著手,已經走到了馬車旁邊。


    阿德一下站到地上,躬身喊了聲“二爺二少奶奶”,青黛也已經起來了。


    張廷玉與顧懷袖直接上了車,到現在似乎也沒有什麽繼續往下麵逛的必要了,兩個人坐進車裏,顧懷袖便問他:“怎麽收?”


    張廷玉手放在膝蓋上,手指指節輕輕地叩擊著,“大運河從南到北,分成各個河段,有時南高北低,有時西高東低。水流方向並不一致,要緊的是商船過往,隻能通過閘門調節各個河段的水深,此河乃因漕運而興盛,除了運輸漕糧之外,如今卻是商船來往頻繁。所以,每過一個閘門,便有河道衙門來收過路錢,過大運河,便叫做過河錢。”


    這個閘門調節水深,隻是用於某些特殊的河段,更多的時候這些閘門隻是為了治理水患。


    河工之事頗為巧妙,康熙也一直很重視,幾次南巡,都是把河工放在首位的。


    可過河錢這事,卻是皇帝根本管不到的。


    每個河道總督上任都要收錢,這一任河道總督名為靳輔,乃是一位治河能臣,可為什麽廖掌櫃的會說過河錢已經三倍於茶葉本身價值?


    過河錢每年都收,所有商旅都習慣了,可唯有今年的生意難做,難保不是運河上出了什麽差錯。


    可這件事跟張廷玉有什麽關係?


    即便是廖掌櫃的將這件事告訴張廷玉也未必有什麽影響,可他說了一半便不說了。


    張廷玉頓覺微妙起來:“這一位廖逢源可是jing明人,若不是真的半路才想起來不該告訴我,那就是故意說了一半,卻又不說完,引我去查的。”


    顧懷袖舉袖掩唇,卻是竊笑一句:“看樣子你張二公子還有那麽些許的利用價值,能被廖掌櫃的青眼相中。好歹也是本事人,卻不知如今你要怎麽做呢?”


    “廖掌櫃的與我相識多年,又不會坑我,這件事必定關係重大……靳輔,乃是王新命死了之後頂替上去的……不知道這一位到底是怎麽迴事……”


    張廷玉左思右想,卻不明白這其中關竅。


    顧懷袖忽然眼皮子一跳,王新命?


    她手指一抖,差點連唿吸都滯了一下。


    王新命賄賂太子,還想要向太子檢舉四阿哥有異心,結果翡翠扳指平白落入顧瑤芳的手中,由此引發了顧懷袖連著兩年的隱忍。王新命一計不成,以為敗露,沒敢繼續在太子麵前說四阿哥如何如何。可在顧懷袖將翡翠扳指裏麵藏著的字條,jiāo還給胤禛之後,王新命便在獄中離奇死亡。


    這人便是河臣,也當過河道總督,他賄賂太子的錢,乃是貪墨治河銀,可這裏麵未必沒有下麵私收上來的過河錢。


    到底王新命是怎麽死的,顧懷袖心裏門兒清。


    四阿哥心狠手辣,弄死一個王新命算什麽?


    表麵上還能說是給太子做了遮掩,隻怕不知道真相的太子,在此事之後更加信任自己這四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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