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氏打著顫,害怕得不得了。


    在她看來,這府裏最大的人就是老夫人,一個顧懷袖不足為慮,隻要老夫人發話,顧懷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所以現在,她一直費心籠絡著吳氏,就怕惹了老夫人不開心,往後在府裏的日子難過。


    哪裏想到,千小心萬小心,竟然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出了差錯。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王福順家的離開,等著人一出了月亮門,小陳氏就一下跌坐在地,有些起不來了。


    “少奶奶,少奶奶,您怎麽了……”


    小陳氏看著茴香懷裏抱著的那一匹緞子,眼前一黑,竟然暈了過去。


    “暈了過去?”


    顧懷袖才是差點笑暈了。


    這小陳氏也太不禁嚇了。


    她身邊有耳報神,消息來得很快,這會兒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嗬欠,就看見張廷玉的影子出現在了窗戶邊。


    青黛又細說了兩句,便往一邊站。


    顧懷袖彎唇:“王福順家的是越來越有眼色了,我就喜歡這樣的人。迴頭找個大夫,好好給瞧瞧,千萬別嚇病了。”


    “誰病了?”


    張廷玉進門就聽見這話,有些疑惑。


    顧懷袖心qing好,湊上去,促狹道:“三少奶奶嘍,也不知怎麽就暈了過去……我這不是叫人去瞧嗎?”


    張廷玉看了她許久,又望見那棋盤,隻道:“你還在擺?”


    “等你個死摳門的告訴我怎麽下,還不如我自己想,無聊死了……”也就打發時間,顧懷袖拉他進來坐下。


    “無聊?”張廷玉挑眉,看了看外麵景色,gān脆道,“要不……踏青去?”


    顧懷袖眼前一亮:“明日就去?”


    “chun將盡,再不去就遲了,擇日不如撞日,那便明日吧。”


    張廷玉也覺得該鬆鬆骨頭了,說了這麽一句,就把顧懷袖高興得眯眼笑了。


    這家裏,待著也真是越來越難受。


    第六十九章牛嚼牡丹


    第二天一早,顧懷袖就跟張廷玉出去了,隻跟房裏人打了聲招唿,別的一概不管。


    反正二房是整個張府裏最瀟灑的,愛走就走,愛玩便玩,旁人管不著。


    顧懷袖這一走,小陳氏就為難了。


    昨天被嚇得不輕,今天昏昏沉沉起來cao辦老夫人壽宴的事qing,遇見什麽事qing都要問二少奶奶,結果派了人去,竟然被告知:二少奶奶跟二爺出去踏chun了。


    小陳氏差點摔了杯子:“現在事qing這麽忙,她竟然還出去踏青,到底有沒有把老夫人放在眼底?她這樣哪裏有半分的孝心!”


    下麵丫鬟們噤若寒蟬,一句話也不敢接,隻聽著小陳氏罵罵咧咧。


    可是罵完了,事qing卻還是要辦的,顧懷袖不迴來,事qing就卡住了。


    不得已,小陳氏隻能派人去找老夫人要了話,事qing暫時由小陳氏來做主,等顧懷袖迴來了再說別的事qing。


    老夫人那邊對她弄髒了緞子的事qing,除了昨日派人送緞子迴來,竟然也沒有了別的表示。


    小陳氏現在不敢去老夫人那裏,隻盼著自己辦好了如今這件事,再討好了老夫人。


    今天老夫人還繼續支持著小陳氏,就證明並沒有厭煩她。


    所以,小陳氏略略地安了一點心,還是辦事兒去了。


    顧懷袖這邊就已經走遠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才剛剛亮,張廷玉帶她去景山看了日出。


    也就是一個小土包,吊死過崇禎皇帝,不過是找了個合適的地方看景色而已。


    上午又去逛了集市,一起吃了餃子。


    張廷玉對京城很熟悉,走到哪兒都能說出個道道來,而且文采極佳。


    不過,下午時候地方就換了。


    原以為是出去遊chun,看看外頭的景致,顧懷袖沒想到,早上出去晃了一圈,這會兒竟然就直接出了宣武門,到了京城一個著名的地兒——琉璃廠。


    她倒是頭一迴來這裏,聽說過的時候多了。


    原本顧貞觀是漢臣,曾有過一處居所就在附近,但是一直沒機會出去看看。


    一些官位普通的漢臣,文人,還有想要上京趕考的舉子,一般都會在這裏居住,所以久而久之就多了客商在此出售文房四寶,甚至是各種文玩,燒窯的地兒也在。


    除此之外,各地商賈的會館也都聚集在琉璃廠,可以說是魚龍混雜,百態眾生都在這裏了。


    來這裏的都是男人多,可張廷玉竟然直接帶著顧懷袖來了。


    “你來這裏gān什麽?”顧懷袖四下裏看著,“準備買些東西嗎?”


    張廷玉隻是道:“四處走走,老看山水也沒意思。逛廟會,到處都是人……”


    現在這琉璃廠也是熱鬧得很,兩邊大街上gān什麽的都有,因為會館在附近,夾雜著各地口音的方言你來我往,便是南腔北調。


    有人沿街賣字畫,不遠處也有茶樓,偶爾還能看見河北來的手藝人拉洋片。


    顧懷袖有點想去,一看見那西湖景就走不動了。


    西湖景,拉洋片的木箱,裏麵裝著幾幅圖,都是西湖的好景致,下麵有六個小孔,供人觀看。


    客人們看的時候,手藝人就在一邊唱。


    繩子一拉,就換一幅景兒,配著那唱腔,還算是新奇。


    張廷玉早年這些東西都是玩遍了的,隻是最近兩年收了心,根本不碰。


    瞧見顧懷袖那腳跟黏在地上了一樣,他笑了一聲,問道:“想看?”


    顧懷袖心裏說“不想看”,脫口而出的卻是“想”,說完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麽大個人了,說什麽想看拉洋片的,可真是丟臉了。


    說話的時候,張廷玉已經過來了。


    三個銅板就能看一迴,張廷玉直接給了二十文,讓顧懷袖一個人看。


    她在前麵看,張廷玉就抄手在一邊站著。


    “小時候沒人管,我常常跑出來,揣著幾枚銅板,在這外頭一晃就能晃半天,先生也不出來找我。那時候,我父親也住在這宣武門外,這裏有故宅……”


    張廷玉隨口說著,想到哪裏說到哪裏,說著說著又停下來了。


    顧懷袖眼前亮亮的,光亮就在那一幅畫的背後,是一副斷橋殘雪圖……


    西湖景致,一張張地過去,她忽然嘆了一口氣:“這麽看著,倒是更饞了……”


    “你這看得到底是西湖景,還是西湖的醋魚啊?”張廷玉頓覺無奈。


    顧懷袖眯著眼睛看完了,才悠閑道:“你猜。”


    “隻可惜琉璃廠這邊並沒有什麽好的酒樓飯店……茶,還是有的。”


    張廷玉忽然想起來一茬,竟然拉了拉她:“看完了?”


    顧懷袖起身,那拉洋片的老伯和善地看著她,往旁邊讓了讓,又把洋片箱子往街邊挪了挪,不擋著過往的轎子。


    顧懷袖往張廷玉身邊走,一雙明眸望著他,有些奇怪。


    琉璃廠畢竟是顧懷袖不熟悉的地方,隻能跟張廷玉一起走。


    他毫不避諱地牽著顧懷袖的手,順著長街,也沒理會兩邊的古玩攤販,有人叫他名字,他也隻是微微擺擺手就走過去了。


    “你跟這裏的一些人,似乎很熟?”


    “走多了,還算是認得。”張廷玉那架子上擺了許許多多的書,很多都直接從琉璃廠淘來的。


    有人能在這裏,把一對玻璃珠子當琉璃玉給賣出去,自然也有人能把一本書做舊了當古籍孤本賣出去。


    張廷玉在這裏蹲過不少的時間。


    其實自打跟吳氏的關係開始淡薄之後,張廷玉也就不怎麽喜歡待在家裏了。


    他喜歡上午在學塾上了課,下午就直接溜出來,在琉璃廠周圍晃dàng。


    看得出,他看這裏的一切的眼神,都帶著一種很親切的自然。


    顧懷袖甚至覺得,他對這裏的感qing興許比家還深。


    兩個人在一間茶樓前麵停下,裏麵進出的人不多不少,算不上熱鬧,卻也不能說是冷清。


    就是這樣的悠然意味兒,不鹹不淡,不冷不熱,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似這般恰到好處才是合適。


    前麵一塊匾額,上書“一壺”二字。


    一壺?


    一壺茶,還是一壺酒?


    答案,在顧懷袖聞見裏麵飄出來的茶香的時候,便已經有了。


    她一笑,舉袖掩唇,卻道:“你喜歡的地方?”


    張廷玉點點頭,同她一起進去了。


    櫃檯裏麵站了個中南男人,帶著個瓜皮帽,倒是那一塊碧玉翡翠的帽正惹得顧懷袖多看了一眼。


    光是這帽正就值一筆錢了,這掌櫃的似乎非富即貴。


    她念頭還沒轉完,掌櫃的便將手裏的茶葉放進了茶盅裏,嘆了口氣。


    抬頭來,竟然瞧見張廷玉進來,頓時“哎喲”了一聲,“張二爺倒是好久沒見了,掐著手指頭算算,怕是去年才見過了。您老位置?”


    說完話,掌櫃的就暗暗打量了顧懷袖一眼,不由得眼前一亮;好一位標緻的夫人。


    想必這就是張廷玉的夫人了。


    茶樓老闆是杭州人,叫廖逢源,乃是一名茶商。他來往與南北之間,專門做的茶葉生意,有生意的時候就南北兩地順著運河跑,沒生意的時候隻管坐在京城茶樓裏麵談天侃地。


    眼看著今年這chun快盡了,江南的新茶也該出來了,隻是他站在這茶樓裏麵,卻是一點也不想迴去。


    想著都是心酸,索xing不管了。


    廖逢源將張廷玉引進去,上了樓便是靠窗的小雅間。


    他認識張廷玉有幾年了,早年看著張二爺也就是十五六,揣了幾枚銅板就要進來喝茶。


    廖逢源那時候還想著,哪家的孩子這樣不懂事,不過他說自己逛街累了口渴,討了一杯茶,從此以後就算是認識了。


    “二位請坐。”


    廖老闆笑了笑,發福的雙下巴看著格外可愛。


    “此乃拙荊。”張廷玉看了顧懷袖一眼,前半句話是在給廖逢源介紹顧懷袖,下一句是對古槐徐道,“這一位是廖掌櫃的,別看他現在開著茶樓,其實是個茶商,有名著呢。”


    廖逢源摸摸自己的下巴,卻連忙擺手:“張二爺說的這是什麽話?二少奶奶在這裏,您這不是笑話我嗎?杭州幫那麽多人,可沒輪到我。今兒您喝什麽?現在可沒有今年的新茶,隻有去年的了。”


    新茶還沒上,怕是剛剛從茶樹上摘下來,還沒放進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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