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頓住腳步,迴身一看。


    那一雙漆黑的眼眸,讓阿德一看就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他立刻一拍自己的臉,哎喲,二爺這xing子哪裏是會給人賞的?


    “嗬……那個……小的多嘴,多——”


    “……走吧。”


    張廷玉拍了拍手,又繼續往前麵走了。


    新房裏,燭火通明,帶著幾分暖意。


    阿德站在後頭,看著自己手裏被紅紙包起來的幾兩銀子,有些發愣……


    月亮一定是打海裏出來了,明天早上的日頭一定是從西邊出來的……這……這……


    “誒,二爺您等等小的……”


    張廷玉背著手,剛要從迴廊上繞到東邊自己的院裏,阿德還在後麵沒跟上來。


    冷不防前麵一道黑影慢慢移出來,張廷玉停住了腳步:“三弟。”


    張廷璐今兒喝得有點多,他年紀還不大,是個頗為天真的xing子,可近來卻像是忽然明白了事兒,連吳氏都常常誇他,說他越來越有他大哥的風範了。


    “二哥,我有事想說,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若是平時,張廷璐真不會來問,可今日喝了一點酒,又加之看見二哥娶顧三進門,他覺得自己若是不問,這輩子兄弟qing義指不定就走到盡頭了。


    所以他來了,站在冷風裏等了張廷玉許久。


    麵上不起半分的波瀾,雙眸平靜如深湖,張廷玉嘴唇微微一彎:“那便說個明白。”


    說個明白?


    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張廷璐從沒覺得自己二哥這麽讓人看不懂過,平日裏一句話不說,可他做的事qing呢?


    “那一日我對二哥說,我對顧三姑娘略有中意,二哥同我說,那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二哥你的話沒說完,可下麵是不是想告訴弟弟,我其實並非中意顧三?”


    “是。”


    完全沒有否認,張廷玉少見地坦dàng。


    對麵的走廊上還有許多的丫鬟婆子們走動,宴席散了,還要撤席,都在忙活。


    這邊兄弟兩人在走廊下的yin影處,相對而立。


    張廷璐笑出聲來:“我竟從不知你這麽卑鄙。二哥,你當真是我認識的那個二哥嗎?”


    卑鄙?張廷玉竟從不知,卑鄙這一個詞也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他眼底透出些溫然的笑意,眸底暗光淺淺,“三弟,慎言。”


    “我前腳跟你說了我中意顧家的姑娘,你後腳跟父親求親去了,難道不是卑鄙?”張廷璐不覺得自己真的非顧三不可,可偏生這世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即便他一開始對顧三其實不算是有什麽心意,可如今一折騰,就是要把這名字往骨頭裏刻了。


    星月高懸,夜風微冷。


    張廷玉一手搭在身前,一手卻背在身後,他似乎想著什麽古曲,手指微微地動了一下。


    “所以三弟以為,何為不卑鄙?”


    “……”


    張廷璐忽然啞然。


    何為不卑鄙?


    張廷玉要怎麽做,才能算是不卑鄙?


    “自來你年紀小,都是兄長們讓著。”


    張廷玉說著,頓了一下,他那些迴憶就這樣順著他說話時候平緩的語調,平緩地從他心田淌過。


    張廷璐渾身一震,抬眼看著他,極力想要看清他隱藏在暗影之中的表qing,可始終不能夠。


    他隻聽得見自己二哥的聲音,完全與往日的溫然沉穩沒有區別。


    張廷玉道:“可有的東西不能讓,也不該讓。讓著讓著,興許就會讓人得寸進尺。有的東西,非但不能讓,更要奪。”


    “想要的,奪過來,有何不可?”


    他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麽,yin險也好,卑鄙也罷……


    張廷璐也該明白明白,這世上的東西,不是他想要,別人就要乖乖雙手奉上;也不是他想要,他人就要忍痛割愛,以贈君子。


    張廷玉這二十年,讓得已經太多,而這一次,和這之後的一切,他再不想退讓半分。


    忍是一迴事,讓又是另一迴事了。


    他沒有理會自己弟弟臉上是什麽表qing,也似乎漠不關心,隻輕輕一甩袖子,便朝著那亮著燭火的屋子走去。


    丫鬟婆子們都在外間,隔著一道珠簾,投she出暖紅的燭光來。


    “二爺。”外麵的小廝,裏頭的丫鬟婆子,都躬身為禮。


    張廷玉掀開簾子,瞧見頂著紅蓋頭,坐在喜chuáng上的女子,在聽見外麵聲音之後,微微地直了直脊背。


    他唇邊掛上若有若無的笑意,等走近了,心底卻忽然冒出個念頭來。


    顧三,是他奪來的,與人奪,與天奪。


    第三十三章卿何如


    珠簾相撞的聲音,很是清脆,顧懷袖已經聽見外麵丫鬟們恭敬的聲音了。


    她略微有些緊張,卻將手指握緊,然後挺直了脊背。


    有些熟悉的聲音,隻道:“都下去吧。”


    周圍的丫鬟婆子們似乎都隻是沉默了一陣,也不知是驚訝還是別的,但是都沒一句反駁的話。


    就連青黛,都無聲無息從顧懷袖身邊退走了。


    屋裏屋外的人都消失了,竟然也沒人說一個“不”字。顧懷袖不禁懷疑起來,到底這一位二公子到底是個什麽脾xing。


    顧懷袖老有點怕這一位。


    她瞧見了自己麵前的地毯上落了半片yin影,有些長,拉到了她腳下。


    在一片寂靜之中,紅蓋頭被他隨手拉開了,然後扔在一旁的雕漆案上。


    張廷玉聲音懶懶的:“餓了嗎?”


    啊?


    餓了嗎……


    顧懷袖有些反應不過來,眼前並不是很亮堂,這屋裏的光對她來說還是有些晃眼。


    望著站在她麵前的張廷玉,顧懷袖臉上的表qing很迷茫。


    因為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所以臉上的妝容有些濃,描眉很深,菱唇艷紅,紅燭的光下頭,一雙眼睛格外地明亮。


    張廷玉看她還癡愣愣的,隻微微一笑,溫言解釋:“坐了有一日,先吃些東西填填肚子吧。”


    他朝她伸出手——


    顧懷袖秀眉一蹙,著實有些不明白張廷玉在想什麽,不過她還是把手放在了張廷玉掌心,由他拉著走下chuáng榻邊的小杌子,坐到了桌邊。


    張廷玉麵上看不出喜怒來,整個人都很平靜溫和。


    可他越是這樣,顧懷袖就越是忐忑。


    怎麽說,嫁人這種事,也是大姑娘上花轎的頭一遭啊,她不忐忑才奇怪了。


    可……


    這張二公子未免也太難琢磨了吧?


    屋裏也沒別人,張廷玉看著排得滿滿當當的桌麵,給她端了一盤八寶蒸糕,卻看她久久沒動,以為她是拘謹。


    “這裏也沒別人,你吃了沒人知道。”


    “不是……”


    顧懷袖有些微微地窘迫,她聲音有些心虛的細微:“我不餓……”


    早在他沒進來之前,顧懷袖就已經把這桌麵上的東西都掃dàng過一遍了,而且很聰明地吃了個平均。


    不管是糕點的高度還是擺放的樣式,都在她吃完之後被改了個特別順眼,又看不出被吃過的模樣。


    是以張廷玉坐在這桌前麵,一點沒發現。


    可沒發現是之前,現在顧懷袖說自己不餓,又一副奇怪的心虛模樣,盯著眼皮子底下那一盤八寶蒸糕……


    張廷玉心思一轉,便明白了許多。


    他目光在這桌上逡巡了一圈,落到了一盤芙蓉糕上。


    手指輕輕一勾,張廷玉就將這一盤芙蓉糕勾到了自己的麵前,聲音裏帶著笑意:“芙蓉糕如何?”


    “甜了些,少加些糖就更——咳……”


    顧懷袖說漏嘴了,她連忙住嘴,試圖亡羊補牢,“我說的是我在家吃的芙蓉糕……”


    越描越黑而已。


    別的不知道,這芙蓉糕淺紫色,為九片,按照一三五的順序從上頭疊放到下麵,現在成了一三四,最下麵少了一片。


    張廷玉觀察入微,這會兒再一掃桌麵上別的東西,就知道顧懷袖為什麽有“我不餓”這一句話了。


    “若你不餓,我們便喝了jiāo杯酒吧。”


    原還想著讓她吃飽,現在她自己已經吃飽,那就不必再làng費時間了。


    顧懷袖差點被張廷玉這一句話給噎住。


    她吞吞吐吐:“我還是再吃一點……”


    抬手拿起一塊八寶蒸糕,顧懷袖小口小口咬著,卻忍不住抬眼打量坐在她對麵的張廷玉。


    今日他穿著一身紅色的喜服,臉色卻還是淡淡,興許是屋子裏的燭火太亮太暖,也讓張廷玉的眼底染上幾分煙火顏色。


    顧懷袖斟酌了片刻,還是道:“你不吃嗎?”


    原以為新郎都是喝得爛醉迴來的,不想這人進來的時候,身上雖有酒氣,可整個人清醒得可怕。


    她本是沒話找話說,張廷玉不想她尷尬,也拿起麵前一塊芙蓉糕吃,確是甜了一些。


    “這糕點都是府裏廚房出來的,你若是覺得哪裏有不好,讓你丫鬟或是阿德去跟廚房說說就成……”


    “我帶了廚子來……”


    顧懷袖忽然恨不得打死自己,在張廷玉微冷的目光到達她身上之前,她及時地埋下了頭。


    是了,從沒見過姑娘家嫁人還找個廚子當陪嫁的。


    張廷玉笑意微冷,看她慢慢吃著手中那一塊蒸糕,半天沒啃完,也不著急。


    他隻用那手指輕輕地叩擊著桌麵,淡然又安和。


    顧懷袖現在快憋死了,她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可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等手裏一塊蒸糕吃完,她是真的什麽也吃不下了。


    顧懷袖想著近日來發生的事qing,終於抬頭,直視著張廷玉,之前那種忐忑忽然消失gān淨。


    她問:“雖則有嫁ji隨ji嫁狗隨狗之言,我也沒想過別的,隻是有些好奇,張二公子為何會主動向顧府提親?”


    話問得客氣,其實問題很簡單:你怎麽想不開要娶我?


    有的話,顧懷袖能憋住,可這些話她不能憋。


    到底她在張廷玉這裏是個什麽位置,在張府又會是什麽位置,以後該怎麽做,都是很要緊的,她終究想要過得好一些,不想當個怨婦。


    想當個明白人的顧懷袖,也沒遮掩自己的眼神,她看著張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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