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這還是頭迴進府不讓到正房來的,她顧盼流波,窈窕擺著腰肢往前走,一壁樂笑。

    “喲,這還真是新鮮,什麽時候你們家少夫人這麽金貴了。”

    小丫鬟舉手臂攔著她,又不敢當真用力攔她,畢竟這位一度是大公子寵愛有加的角色,雖不是府裏的主兒,但一狀告到大公子那裏,她是斷沒有好果子吃的。

    於是這麽半遮半擋的攔了一會兒,還是讓柳嫣闖進去了。

    白薇慵懶地倚著熏籠,等門一開,冷風灌進來,她又將肩上攏的錦被往上扯了扯。也不是完全不把柳嫣當迴事,好歹勾起眼尾,乜斜了她一眼。

    那渾然天成的嫵媚風流之態,卻全不是對方能比的。

    柳嫣帶笑的唇一僵,有些不敢相信這位是昔日受她稱作“死魚”的顧家少夫人,要不是怕姿態不好看,她一定會用袖子擦擦眼睛!

    白薇倒是不怎麽在意這些無關任務的人,不過——

    剛剛又落了一場雪,此刻靴子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入耳,她便露出悄然花開般地一笑,微微調整了姿勢。

    顧君寒進屋時,看到的就是柳嫣盛氣淩人地站在床榻前,居高臨下,而他的妻子縮在牆角,覆在被褥下的身軀打著寒顫,隻露出姣好的側臉。

    他放在背後的手關上了門,那如刀裁成的鬢邊沾了風雪,高大的身影罩在燭火明亮的地麵上,屋中便漸漸有寒氣彌漫開來。

    欣喜迴頭的柳嫣驀地一個哆嗦。

    “你來幹什麽。”他黑眸深沉如夜,充滿緊迫地盯視著她。

    “好一段時間沒見你,我想你了……”柳嫣的笑容裏已經有了幾分勉強。

    他大步走去床榻邊坐下,見妻子仍是瑟瑟發抖,目光銳利地看向她,“你做了什麽?”嗓音卻比平常沙啞低沉。

    “我什麽也沒做!真的,我才剛進來……”

    他麵無表情地收迴視線,將妻子攬過來的時候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甚至口吻不自覺地溫和起來。“怎麽了?是不是她對你做了什麽?”

    顯然他不信柳嫣的話。

    對於這個女人,他從來就隻將她當做泄欲的對象,從前他對妻子有諸多不滿,自然也由得她放肆。可現在與從前不同。

    宋傾雪搖著頭,烏黑的頭發胡亂蹭在頰邊,“不是她,她沒有做什麽。我就是突然覺得冷……”

    她顫抖得

    厲害,牙齒格格發抖,低著額喃喃:“真的,好冷……”

    顧君寒把碳盆挪近了,擁著她,又體貼地替她把冷汗打濕的額發拂開,“還冷嗎?”暇餘間,他衝僵立在原地的柳嫣冷冷地瞥去一眼。

    “滾。”

    柳嫣很委屈,“君寒,真的不是我。”

    “別讓我說第二次。”

    她不甘心,但也知道眼下再糾纏下去隻會讓他生厭,隻好一步三迴頭地走了出去。

    他迴頭見妻子的狀況有所緩解,稍稍放心的同時又覺得奇怪,柳嫣到底做了什麽事,才會讓她驚懼至此?

    直到窗外響起的吵鬧聲給他解了惑。

    “又是你這個女人!”是三弟顧君安的聲音。

    “三公子……”

    “你這次又想對傾雪姐姐做什麽?”

    “三公子說笑了,柳嫣卑微之身,哪兒敢對少夫人做什麽。”

    “還不承認,知道自己低賤肮髒就好,就是你這個髒女人,上迴把傾雪姐姐折騰得發高燒,現在還忘了我,你當我不知道?”

    “真不是,啊——”

    緊跟著是雪球砸在人身上的聲音,和女子頻頻發出的痛唿聲。

    “小武繼續砸,看她還敢狡辯!”

    “啊,三公子你、你聽我說——嘶,我不知道她生病了啊,她掉進水裏的事可不是我做的,我就是看她衣服濕了,想讓她在外麵曬曬太陽晾幹罷了——”柳嫣慌亂之下口不擇言。

    “哎呦!”

    她腳下一絆,跌到了雪地上,顧君安亦冷瞥她一眼,小小年紀便威勢十足。“廢話少說,你從今以後給我記住了,那是我顧君安的大嫂!”

    諒這女人不敢再欺負他的傾雪姐姐,他拍拍手,揚長而去。

    分明是一場鬧劇,可是聽到的顧君寒胸膛間怒氣翻滾,又有說不出的自責。

    上一迴柳嫣來,正好是珠兒落水之時。現在想想,雖然當時池塘邊隻站了她們倆,但他並沒有看見她動手,未必就是她。隻是他視珠兒如親妹,她透露出的意思如此,實在由不得他不信。

    然而——

    “是我不好。”他嗓音低啞,眼中有不容錯辨的愧意,複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是我不好。”

    她沒有應話,隻是抱膝又瑟縮了一下。

    心裏驀然像被針紮了一迴,他覺

    得有些刺痛。

    太醫說她也許會陸續地記起一些片段,想必是柳嫣刺激了她的記憶,讓她想起當時被關在門外的情形,才會突然覺得冷。

    那一迴,他著急去救珠兒,對下手的她惱怒非常,情急之下不小心將她撞了下去,幸好她會浮水。而後他送珠兒迴府,她自去更衣,不過是從池塘到正屋短短一段路,他從不知道,原來她被柳嫣為難至此。

    這是他一手縱容出來的女人,柳嫣固然可惡,但根源卻是在他。

    顧君寒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想起過去任由一個青樓女子對妻子百般羞辱,就覺得自己鬼迷心竅。祖父再狠辣,他也不該把怒氣發泄在她身上。

    這些放在平時他未必耐煩去想,可連續幾日發現當初對她的誤解,愧疚積累之下,他不自覺就往對她好的一麵思考。

    他不知道,白薇對他采用的,是尋常馴獸的方法。

    不長記性亂咬人,那就讓它痛,痛入骨髓再也忘不了,就懂得按主人的意思去做了。

    ·

    昨晚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為顧君安將人一通折騰,四周圍的下人都聽見了,到底被捅到了相爺夫人那裏。

    大夫人愛麵子,覺得柳嫣可惡,扶不起來的宋傾雪亦著實叫她頭疼。

    一大清早,她就紆尊降貴前來看望這位兒媳婦,一陣兒噓寒問暖之後,正色說:“柳嫣那等上不得台麵去的人也就罷了,你既生不出兒子,這迴又添了寒症,我兒不能無後,是必要納妾的。到時候你可不許再教唆安兒為你出頭,或者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臨了,她還意味深長地留下一句:“珠兒這孩子我從小看著長大,脾氣好,人也乖巧。隻可惜做妾委屈了她……”

    她走後,白薇看著升到10%的愛慕值和25%的悔過值,精神爽利的喝了一大碗紅豆薏米粥。

    香甜軟糯,齒頰留香。

    ·

    又過了幾日,宋傾雪的身體漸次好了起來,雖不好多出去走走,免得受風又反複,但在屋內活動並無大問題。

    她得了閑,這一日便臨窗烹茶,信手插花,頗得意趣。

    顧君寒一進門就看見她如春風的笑,眼角眉梢皆是愉悅,不覺也被她感染了。靜下心來看,他方知她也不是一無是處的女人,雖是小管家的養女,但舉止教養與一般小姐無二,又較旁人溫柔清婉,並不像自己當初想的那樣不堪。

    不知不覺中又多了一絲歉意。

    關乎她失憶的事,落水那天他就叫人查過了,她本就生病發起熱來,曾去府醫那裏取過藥,後來他叫她洗衣,或許是燒迷糊了,又或許是賭氣,竟真的親自抱了衣裳去漿洗房。

    而後她受刁難的事,包括不得不親自去提水,卻險些掉到井裏,他都知道了。

    府中下人多看主子的眼色行事,他本以為她憑借少夫人的身份,沒人敢奚落她,沒想到因為他的輕視,連帶著他們也不尊重她。

    不,曾經他也許根本沒為她考慮過這樣的問題。

    越得知真相,他越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你若是喜歡,之後我讓丫鬟將你的東西都搬迴正房。”他走到她身旁。

    嫋嫋的茶霧朦朧了她的笑,她迴道:“不必麻煩了,等病養好我就搬迴廂房去。”

    他頓時抿緊了唇,“怎麽了?又是哪個下人給你氣受了?”

    “你沒有聽說嗎?”

    她側了臉去,見他要問,便豎指輕“噓”了一聲,又指了指外麵。顧君寒有些莫名,但仍是依照她的意思,走近窗欞邊傾聽。

    窗外牆根下是兩個下人磕著瓜子兒聊天。

    “看來姚家二小姐很快就要嫁進來了,我就說嘛,姚家二小姐才是咱們未來的當家主母。”

    “還是你料得對!我隻瞧著如今大公子對少夫人好多了,還當是少夫人要翻身了呢。但這迴夫人發了話,想必是真的了。”

    “你也不想想,憑大公子將她放在手心裏寵著的態度,少夫人遲早都要自請下堂,夫人的意思,其實也是大公子的意思。”

    聽到這裏,顧君寒的臉色已然鐵青,他唰地轉去看宋傾雪。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他眉頭急跳了幾下,“娘來找過你了?”

    “嗯。”

    他如刀刻成的五官因隱忍的怒氣而變得冷硬,想安慰她,語氣卻有些生硬,“我從沒和娘說過這樣的話,你不必理會。”

    “是嗎?”

    宋傾雪聽了一笑,她婉婉的聲音伴著氤氳的白霧浮沉,有些飄忽。“那時退燒後,我一病睜眼看到的就是你,我問你你是誰,你說,你是我的丈夫。我信了。”

    “可是顧君寒,我真的是你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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