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蹊迴過神來,茫然地抬手摸了摸眼角,指尖的濡濕讓她又一次陷入怔忡。


    ……


    不尷不尬的氣氛持續彌漫在莊園裏。


    唐言蹊為了眼不見心不煩,幹脆閉門不出了。


    可是這一次,無論是相思還是陸仰止,誰都沒來找過她。


    倒是慕北辰那家夥沒事會來拜訪一二,和她隨便說說閑話,講講山水,講講藝術,唐言蹊向來不愛聽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大多數時候聽兩句就讓肖恩和傑弗裏拿掃帚趕人。


    那天下午,她端著茶杯出來倒水,剛一打開門,看到不遠處映在地毯上那道挺拔修長的影子,下意識就反手又要將門關上。


    可是男人先她一步,抬臂擋在了門縫之間。


    唐言蹊攥緊空空如也的杯子,骨節發白,忽聽男人淡淡開口:“杯子裏沒有水,潑不成你可以直接砸過來。”


    唐言蹊被人說中了心思,煩躁不已。


    她咬著牙,硬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故作漠然對上陸仰止英俊寡淡的臉,“有事?”


    男人將她的反應收入眼底,卻不表態,隻是把門縫打開更大,讓自己整個人都擠進她的視線,“該吃飯了,肖恩剛才來叫你,你沒下去。”


    “不餓。”唐言蹊說完這話根本不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又要關門。


    可是男人就算受著傷依然比她力氣大,木門在二人手裏紋絲不動,唐言蹊用盡了全力,對方卻好像隻是輕輕一扶。


    “我不是來和你商量的。”陸仰止麵不改色道,“你今天一天隻喝了三杯茶,吃了半盤幹果。早晨說睡懶覺,中午說睡午覺,如果你打算把一天的飯都留到晚上吃,那你現在可以繼續睡,我看著你睡。”


    唐言蹊略感匪夷所思地抬頭看著他。


    那副強勢又不容置疑的模樣一如既往,明明是為她好,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嗆人。


    這究竟是冷漠還是關心?


    她簡直不懂陸仰止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麽,又厭惡極了他這深沉難以捉摸的做派,不耐煩道:“我吃不吃關你什麽事?你是我爹還是我媽?就算今天我餓死在這裏,也不用陸總給我收屍入殮,以後更輪不到你給我燒紙上香。出去!”


    話音未落就被男人捉住手腕,比起女人的激動和刻薄,他的語調顯得一馬平川,“如果你自己長了腿不準備走下去,我就當你是在要求我抱你下去、喂你吃飯。”


    “陸仰止!”唐言蹊看他真有要動手的意思,“你離我遠點。”


    “我是答應過你離你遠點。”陸仰止用一雙深諱的眸子鎖著她的臉,他的俊臉越逼越近,到了她眼前幾寸的地方,黑眸裏是散不開的薄霧,涼而沉靜,“但我這樣做的理由是為了你好,這也是我做一切決定的前提。所以你最好不要讓我看到你過得不好,或者過得不如有我的時候好。那樣,我會以為你是在邀請我迴來繼續照顧你,嗯?”


    “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沒有毛病。”男人懶得和她廢話了,直接把她抱了起來,她的掙紮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裏,“我隻是愛你。”


    “……”


    也不知道是他這個“愛”字說得就有這麽平平無奇,還是唐言蹊聽多了已經感到麻木,竟然過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這是陸仰止的表白。


    “你曾經埋怨過我對你說的最多的話為什麽是對不起而不是我愛你。”陸仰止仿佛猜到她在想什麽,沉峻而有厚度的嗓音從她頭頂落下來,“現在我說給你聽。剩下的日子不多,我盡量每天多說幾句,足夠讓你記住。”


    唐言蹊又是一愣,心裏隱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


    他這是,終於已經接受了她說要一拍兩散的決定了吧。


    他們這是,六年終於走到頭了吧。


    她覺得自己這時候應該拍手鼓掌順便再諷刺幾句,可是嗓子裏卡著的東西卻讓她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


    很久很久,她才垂下眸,懶洋洋地笑著開口:“你的喬伊大概還在飯桌上等你過去吃飯吧,陸先生。”削瘦青蔥的手指繞著發尾,無形間流露出三分嫵媚妖豔,“你就這麽在我麵前一句句地表達愛意,你把她當什麽?”


    “你不必管我把她當什麽,那些都是以後的事。”


    以後——的事?


    所以你還真打算和她在一起了?


    這話唐言蹊沒有問出口。


    在問出口的前一秒,自己咽了迴去。


    莫名的躁意再次攻占了她的心髒,唐言蹊冷下眉目,“放我下來。”


    陸仰止斂眉瞧著她臉上無聲無息的冷豔和嫌惡,不以為意道:“我給過你自己下樓的機會。”


    好似一拳打出去打在海綿上,得不到她想要的痛快,憋屈得要死。


    唐言蹊忍無可忍開始掙紮,手肘卻不小心戳到了什麽地方。


    這一戳,便聽到了男人一聲悶哼。


    他額頭上陡然流下冷汗,胸前的肌肉硬得和壁壘一樣,手臂有短暫的抽搐和痙攣。


    唐言蹊一抬頭看到他繃緊的下巴就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捅到了他的傷口,“你先放我下來。”她沉著臉,重複了好幾遍,“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陸仰止沒動,“你渾身上下也沒二兩肉,我抱得動。”


    “你別誤會。”唐言蹊揚唇一笑,“我隻是討厭血腥味,更不想你傷口裂了血都蹭在我衣服上,怪難聞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道:“好。”


    然後把她放了下來。


    唐言蹊雙腳落地,扶著牆壁站穩,還沒說話,鼻尖就竄進一抹香氣,硬生生橫在二人中間。


    “叫個人需要這麽久?”是女人嬌嫩的嗓音,一開始是埋怨,而後突然變成驚唿,“你的襯衫上有血,怎麽迴事,仰止?是不是她又怎麽你了?”


    唐言蹊冷眼看著喬伊對她投來的憤恨惱火的眼神,原本想開口詢問一下陸仰止的傷勢,這下徹底不想開口了。


    “伯爵小姐,陸總隻是想叫你下樓吃個飯,又沒人在飯裏下毒,你用得著這麽三推四阻嗎?”喬伊擋在陸仰止身前,像隻護食的小動物,“不想吃就不吃,你懂不懂什麽叫伸手不打笑臉人?明知道他舊傷未愈,你至於這樣傷他?”


    那不加矯飾的憤怒神色,讓陸仰止一下子就想起了幾年前的唐言蹊。


    當年的她也曾這樣護著他,衝動幼稚到讓他覺得好笑,可她那時卻一迴頭,認認真真地說,所有傷害你的人我都恨,恨死了!隻要有我在,我肯定會盡我所能保護好你,你就跟著老子吃香的喝辣的吧!


    後來……


    她也確實是那樣做的。


    為了護他,陰差陽錯害死了自己的生父,把自己送進監牢五年之久。


    這個世界上大概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人能為他做到這一步。


    在陸仰止緘口不語的幾分鍾裏,唐言蹊也同樣看著喬伊發怔。


    “走。”喬伊攙著陸仰止的胳膊,臉蛋上寫滿了心疼,“我先帶你迴去換藥。”


    “去吃飯。”男人含威不露的聲線壓過了任何東西。


    喬伊一愣,目光追尋著聲音而去,才發現男人根本沒看她,而是盯著對麵那個滿臉薄涼的女人。


    唐言蹊實在看到這一幕就壓抑不住心底汩汩湧上的情緒,她嘲弄地勾了勾唇梢,“陸總還是別管我了,趕緊跟潘西小姐去換藥吧,再出個什麽三長兩短的,我怕潘西小姐一個眼神就能把我瞪死。”


    “去吃飯。”男人短促地低喘了下,臉色比剛才更差,卻執著著這三個字不肯鬆口。


    唐言蹊不願再和他糾纏,擺了擺手,“我餓了自己會下去吃,麻煩你們別站在我門前倒我的胃口。”


    “現在,立刻。”男人的話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不怒自威,強硬而不給轉圜的餘地,“不然我換完藥,一樣可以抱你下去。”


    唐言蹊冷笑,“一次不行,第二次就能成功了?誰給你的勇氣,梁靜茹嗎?”


    男人倨傲的輪廓沒有半分鬆動,每一寸線條裏都透著懾人的壓迫力,“你可以試試。”


    他語調始終維持在不快不慢的節奏上,卻似抓住了人的七寸,讓人無法逃脫,“言言,你該不會忘記我還要替你打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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