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僵硬地轉過頭。


    正對上女人那張美豔而不可方物的臉。


    她笑得那麽明媚動人,可卻偏偏在無形之間給人一種莫大的壓力,讓他覺得腰都快要被壓彎了。


    “小兔崽子,不是厲害得很嗎?”女人用槍口戳了戳他的太陽穴,褐瞳裏結著一層薄薄的冰霜,“怎麽不說了?”


    小男孩啞口無言。


    陸相思還愣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仿佛從天而降的女人,眼底的可憐與無措絲毫不加掩飾。


    唐言蹊隻稍微碰上那眼神一秒,就覺得與心髒相連的根根血脈都要被人擰斷了。


    “你給我滾開!”小男孩握緊拳頭,知道她手裏拿的是玩具槍,所以動作也大膽了些,一拳就朝著她的小腹打去,“多管閑事的女人!”


    陸相思大驚失色,捂著嘴驚唿:“唐言蹊——”


    唐言蹊眸色陡然一厲,反手就攥住了男孩的拳頭。


    男孩在他的鉗製下幾次掙紮未果,惱羞成怒,“你放開我!我爸媽就在那邊,你信不信我告訴他們!”


    “我還怕你不告訴他們!”唐言蹊冷聲道,“口口聲聲自稱自己有爹有媽,這就是你爹媽給你的家教?欺負女孩子,還敢對人動手,你告訴他們,看看他們會不會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臉上增光!”


    男孩漲紅了臉,說不過她,也聽不進去她說什麽,便大吼道:“以大欺小算什麽本事!你給我放開,放開!”


    “你也知道以大欺小不算本事?”唐言蹊蹲下身子,手仍舊裹著他的拳頭不放,麵不改色道,“你欺負我女兒的時候怎麽不好好想想,自己也有落入人手的一天?”


    她……女兒?


    男孩怔了下,餘光正好看到那邊咬著唇的女孩。


    雖然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表情不大相似,可是眉眼間卻藏著同出一脈的冷豔與桀驁。


    這女人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若非她親口說出來,幾乎沒人能聯想到她已經是個孩子的母親了。


    “相思。”唐言蹊淡淡喚了女孩的名字。


    女孩的小拳頭握緊了些,繃著臉蛋,沒答話。


    “把你手裏的東西還給人家。”


    陸相思低頭看了眼手裏還抓著的毛絨玩具。


    正是方才那驕傲自負的臭小子丟在她懷裏的。


    她也覺得十分厭惡,想也不想就扔迴對方臉上,“收好你的兔子,我不稀罕!”


    毛絨兔子砸在男孩臉上,又掉在了地上。


    唐言蹊懶洋洋地衝著攤位後麵呆若木雞的老板吹了個口哨,揚了揚尖細的下巴,“上麵掛著的老虎,我要了。”


    老板迴過神,被女人身上張揚淩厲的氣場懾得說話都有些不自在,“這裏掛的獎品都是非賣品,您得……”


    唐言蹊不耐煩地皺了下眉,“讓開。”


    “啊?”


    “我叫你讓開,聽不懂?”


    老板慌不擇路地往旁邊錯開兩步,因為女人手裏的槍已經對準了他。


    就在他閃開的一刹那,女人漫不經心地“啪啪啪”連發三槍。


    間隔短促,不到三秒的時間,她就已經將剩下的七發子彈和玩具槍一起扔迴了櫃台上,看都不去看靶子,好像對成績漠不關心,“把我要的東西拿下來,給我閨女。”


    老板迴頭望向靶心,雙眼瞪得像銅鈴——


    她這隨隨便便蹲在地上打的三槍,分別命中了9環、9.5環和10環的邊緣!


    簡直不可思議。


    而這最大的禮品虎,正是命中9環以內的獎品。


    按照店外貼的規則,這一輪,她能拿走三個。


    老板內心複雜地登上梯子,取了三隻足足有半個陸相思那麽高的毛絨玩具,堆到了女孩麵前。


    陸相思也顰起了細軟的小眉毛,氣鼓鼓地看著唐言蹊,“你有毛病啊?這麽多讓我怎麽拿?”


    唐言蹊鬆開了男孩的手——這麽半天,包括她在開槍的時候,右手都一直攥著那個不懷好意想要偷襲她的臭小子。


    她走到女孩麵前,捏了下她軟軟的臉蛋,理所當然道:“沒人讓你拿走,媽就是打來給你扔著玩的。這種粗製濫造的東西配不上你,帶迴去還要麻煩家裏的阿姨洗上三四遍才能給你過手,折騰人不說,萬一洗脫了線更麻煩。”


    陸相思,“……”


    老板,“……”


    被無視的男孩低頭看了眼腳底下巴掌大小的毛絨兔子。


    和女孩身邊的三隻巨大的老虎比起來,實在丟人現眼到姥姥家了。


    好死不死的,那女孩還抓住這個空檔往他這邊瞧了一眼。


    那一個眼神該怎麽形容?


    男孩不知道。


    他隻覺得被這樣看上一眼,讓他有種挖心撓肝咬牙切齒恨不得上去揍瞎了她的衝動。


    兩個人視線相接,陸相思讀出了他眼裏的不甘心和怨恨。


    當然,這都歸功於陸小公主眼裏先流露出來的挑釁與得意。


    堆積的憤怒在無力還擊的情況下全都轉化成了委屈,小男孩覷了下不遠處正趕來的父母,“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唐言蹊被身後冷不丁的哭聲嚇了一跳,迴過頭就看到剛才那個不可一世的小兔崽子哭得七零八落。


    她麵露鄙夷,陸相思也麵露鄙夷,兩個人此時的神情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屁大點事,至於嗎?”唐言蹊攤手。


    陸相思冷哼,翻了個白眼,“活該。”


    唐言蹊轉了轉眼珠,“你不去安慰他一下?”


    陸相思愣了兩秒,斜著眼睛抬頭看向她,皺眉,“你太壞了吧。”


    唐言蹊謙遜地莞爾微笑,“一般一般。”


    “不過。”陸相思收迴視線,唇角也咧開一道縫,“正合我意。”


    說完,她就抱起身邊的一隻巨型毛絨玩具。


    走到男孩身邊,非常溫柔端莊地開腔問道:“這位小哥哥,你這麽傷心的話,不如我把這個老虎送給你呀?反正也是我要扔掉的東西,別浪費了,你收著吧。”


    唐言蹊縮了縮脖子,望天。


    不愧是陸仰止和陸遠菱養出來的姑娘啊,三兩句話就能氣得人五髒六腑齊齊爆血。


    論腹黑,是真的沒人比他們老陸家更登峰造極、爐火純青了。


    男孩再次受到了精神上的暴擊,哀嚎的更加淒慘。


    陸相思眼裏閃過一瞬冷意。


    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道:“現在你還覺得我沒爹沒媽?”


    男孩抽噎了兩下,繼續嚎啕大哭。


    “寶貝兒,怎麽了怎麽了?哭什麽?”有女人疾步奔來,一把就推開了陸相思,把男孩抱進懷裏,“這是怎麽迴事?!”


    她麵帶怒容地看向陸相思,身後緊跟而來的男人卻拉住她,“你冷靜點,對方隻是個小女孩,能把你兒子怎麽樣?”


    說著,他也蹲下身,“告訴爸爸,出什麽事了?”


    陸相思一個趔趄差點沒站住,唐言蹊眸光一緊,伸手就把她拉迴懷裏。


    男孩哭得喘不上氣,伸手就指著陸相思的方向。


    男孩的母親轉過頭,狠狠道:“果然就是她!”邊說邊抬頭瞪向攬著陸相思、低頭為她整理衣襟的女人,“你是她媽媽?你女兒欺負我兒子,你也不管管?”


    女人的手一頓,褐色的瞳孔裏燃起一簇灼人的火焰,卻又冷冰冰的,如同月下寒江,機鋒暗藏。


    “哦?”她掀起眼皮,眼裏的雨雪風霜就這麽不動聲色地掃蕩過去,“我也正想請教一下,你上來就不由分說地對我女兒動手,莫非……也是你媽沒管好?”


    “你!”女人猛地站起身與她對視,“你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唐言蹊麵無表情。


    陸相思離著她最近,明顯看到了女人臉上的霜色比方才濃重了不知多少倍。


    相比之下,對那小男孩說話時,反而還有嬉笑和幾句不痛不癢的教導。


    她怔了好半天,忽然輕輕咬住了唇——


    是因為男孩再怎麽不懂事,卻也沒真傷到自己,而男孩的母親剛來就對她動手,害得她差點跌倒麽。


    陸相思低著頭。


    一貫囂張跋扈的陸大小姐,這次卻突然窩在女人懷裏,不想說話,也不想開口了。


    被人維護的感覺……


    其實不賴。


    “你女兒先欺負我兒子,把我好好的兒子都欺負哭了,你倒還有理了?”女人氣得火冒三丈。


    唐言蹊薄涼的唇畔浮現出幾絲輕笑,笑意不達眼底。


    她眉眼一反常態的溫靜嫵媚,言語中的諷刺之意卻比平時來得更有侵略性,“剛才我還驚訝是什麽樣的父母才教得出你兒子這樣的孩子,現在見了你,果然不教我失望。出了事不先調查前因後果,先是對我女兒動手,後又開始搬弄是非,說是我女兒把他欺負哭了。”


    “敢問。”唐言蹊臉上的笑容驀地一斂,眼神冷豔入骨,給人帶來無與倫比的壓迫與震懾,“我女兒從小金枝玉葉手無縛雞之力,何德何能,能把比她高出一頭還大上兩三歲的男孩欺負得——”


    說到這,嘴角突然又露出些許古怪的笑容,“大庭廣眾之下掉眼淚?”


    女人說不過她,拿腳踢了下自家老公,“你倒是說句話呀!”


    她家老公也很無奈,隻能勸道:“事情還沒搞清楚,你脾氣太急了。”


    “事情,什麽事情!還有什麽可搞清楚的!”女人尖叫。


    男人皺眉,不理她,“兒子,告訴爸爸,到底出什麽事了?”


    男孩哭哭啼啼,不吭聲。


    女人道:“兒子,有媽媽給你撐腰,不要不敢說!”


    男孩怯生生地看了唐言蹊一眼。


    唐言蹊自然也瞧見了他的眼神,一笑接過話:“對,不要不敢說,好好告訴你媽媽你是怎麽輕薄我女兒讓她親你臉、又怎麽罵她是沒爹沒娘的野丫頭、最後是怎麽動了偷襲的念頭,對女人動手的。有話都說清楚,看看你媽媽準備怎麽給你撐腰,嗯?”


    她三言兩語說得極為平淡,對麵的女人卻在她無波無瀾的口吻裏愣在原地。


    “啊,對了。”唐言蹊想起什麽,補充道,“我女兒看他隻打到一隻兔子怪可憐的,所以想把這個老虎送給他。”


    她聳了聳肩,拎著一隻毛絨老虎扔在了女人腳下,“然後你兒子就哭成這樣了。”


    女人臉色鐵青,男人卻極其不好意思地拉過兒子的手,教育道:“你怎麽因為這點事就哭成這樣?趕快把眼淚擦擦,別丟人了。”


    說完,扔給老板一張紙鈔,“不就是想要玩具嗎?爸爸給你打!”


    他舉起槍,瞄準、發射一氣嗬成。


    那動作熟練得竟是連唐言蹊也不禁眯起眼睛打量,心中暗覺不如。


    老板今天大出血,又不得不摘了個老虎下來,遞給男孩的父親。


    “行了,可以走了吧。”


    “什麽就可以走了!”女人惱火,“你兒子老婆都被別人欺負到這個地步了,你居然還想著息事寧人,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那你還想怎麽樣?是你兒子無禮在先!”


    女人被他一吼,掉出了眼淚,“行,你行!迴去就離婚!你不敢替我們出頭,我自己去!”


    她一把甩開男人的手,氣勢洶洶地走到唐言蹊麵前。


    唐言蹊勾唇,“姑娘,道歉的話,表情應該再溫柔點。”


    “誰要給你道歉?”女人恨恨地盯著她,“我兒子就算再不講理,他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寶貝,你覺得我會像那個窩囊男人一樣任人欺負他?”


    唐言蹊饒有興趣地瞧著她,“不錯,你這個觀點我倒是認同。”


    語畢,眼神卻冷淡了三分,“同理,我也討厭透了有人在我麵前欺負我女兒。我這個人最是不可理喻,你別想著跟我講什麽大道理,不是隻有你家兒子是你的寶貝疙瘩。”


    “你應該慶幸他那一拳頭是想打我而不是想打我女兒。”唐言蹊道,“倘若他碰了我女兒一根頭發,你看我饒不饒你!”


    女人氣急敗壞,揚起手就往她臉上扇去,“你給我住口!我兒子才不是——啊——”


    她的手在半空中被人截住。


    那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唐言蹊茫然望著麵前突然出現、背影宛若神祇的男人。


    “你好大的膽子!”他開口,聲音若霜降,“你兒子渾天渾地的毛病,恐怕就是從你身上學的吧?”


    陸相思瞪大了眼睛,開口叫了句:“爸爸!”


    女人被他攥得腕骨快要裂開,疼得直叫。


    男孩急得衝上前來,不停地扯著陸仰止的腿,“你放開我媽媽,放開!”


    場麵一時間亂得無法控製。


    陸仰止卻渾然未覺地抬眼看了下那邊呆滯的男人,冷嗤,“做男人無能成你這樣,被老婆兒子牽著鼻子走,你不如找個地縫鑽進去算了。”


    男人經他這麽一提醒才幡然醒悟過來,衝上前攔住了自己兒子,又抱住哭哭啼啼的老婆。


    唐言蹊蹙眉看了下陸相思臉上隱隱的雀躍和興奮,突然上前攔住了滿身陰鷙怒意的男人,“算了。”


    陸仰止上下將她審視了一番,驀地伸手去捉她的手。


    唐言蹊下意識就把右手往後一撤。


    卻不如他的動作快。


    下一秒就被連著胳膊一起拽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看清她掌心的傷痕,男人眉目冷厲如刀鋒,淬了凜然殺機,“唐言蹊,你這手是怎麽一迴事?”


    怎麽一迴事,她抿了抿唇,不想多說。


    方才那小男孩要偷襲她,她便握住了他的手,結果他在她掌心裏掙紮,用指甲在她手心的皮膚裏摳弄。


    他嚴厲的注視下她倒是像個做錯事的人,抱怨都不敢大聲:“剛才不是說讓你別過來、給我個出風頭的機會麽。”


    “出風頭出了滿手的傷還差點被人扇一巴掌?”陸仰止冷冷盯著她,目光恨不得把她戳出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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