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假山山洞裏,女人舉著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功能,靠在有棱有角的石頭上,半光裸的後背被硌得生疼。


    暗處隱著一人,輕聲道:“老祖宗。”


    舉著手機的女人眯著眼睛看了半天,“你在哪呢?”


    “我在這。”


    唐言蹊又伸手去摸,“哪?”


    還拿手電筒晃了晃。


    那人用手捂著眼睛,“祖宗,別晃了,眼睛疼。”


    “哦,你在這。”唐言蹊訕訕一笑,“叫我來幹什麽?”


    那人正色道:“剛才我看到蘭斯洛特往溫家主宅去了。”


    唐言蹊聽到“蘭斯洛特”四個字就沉了表情,喃喃道:“果然是溫家麽。”


    “也不見得。”那人謹慎道,“你在墨少身邊……”


    “什麽都沒發現。”唐言蹊靠在石壁上,任後背上的疼痛傳進神經末梢,刺激著她的大腦運轉,“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針對陸仰止,其餘的,什麽都沒有……”


    頓了頓,又問:“赫克托,你說我這步棋是不是下錯了?”


    赫克托想了一會兒,委婉道:“墨少對你的心意,我們都看在眼裏。”


    唐言蹊倏爾輕笑,睨著那個暗處的影子,“你也覺得我不該懷疑他?”


    赫克托沉默,沉默背後的含義卻再明朗不過。


    半晌,他才說:“不管怎麽樣,你肯再見他,已經是很大的犧牲了。畢竟你當初和他鬧成那樣……如今卻肯親自出馬委身於他,說實在話,我和霍格爾都很意外。”


    女人的唇梢彎出一絲涼薄的弧度,“氣不能賭一輩子。所有事,隻問一句值不值。”


    她仰著頭,“我是不想見他,但我也有我必須完成的事。這一路上不管誰是我的絆腳石,我都不會手下留情。”


    赫克托靜默良久,緩緩道:“墨少如果知道你肯見他,甚至肯跟他一起出席晚宴,是因為懷疑到了他頭上,他大概會很傷心吧。”


    唐言蹊倒是灑脫得麵無表情,“那就不要讓他知道。”


    邊說邊舉著手電筒要離開。


    “老祖宗。”赫克托在身後叫住她。


    唐言蹊沒吭聲,隻是頓住腳步。


    “你當真對墨少沒有一點……”


    “赫克托,你別當他是傻子。”她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淡淡截住了他,“我陪他出席晚宴是因為懷疑,難道他帶我來,就是毫無所圖了?”


    墨嵐的意圖,唐言蹊也是看見陸仰止的時候才恍然明白的。


    衛生間麵前的走廊裏那些人,各懷鬼胎,彼此心知肚明,卻又隻能笑臉相迎。


    “老祖宗。”


    “有話一次說完!”


    赫克托猶豫了片刻,“你心情不好。”


    他沒用疑問句,而是簡單直白的陳述。


    唐言蹊緊緊握了下手指,指甲嵌入掌心,“放屁。”


    她有什麽可心情不好的。


    赫克托見她如此抵觸,也不敢再多說什麽,隻是歎了口氣,又隱進了夜色中。


    唐言蹊舉著手電筒,順著石子路往溫家主宅的方向去了。


    ……


    溫家不愧是榕城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園子裏有山有水,活活建出了蘇州園林的感覺來。


    花園裏草木蔥蘢,路邊偶爾有幾盞小燈,唐言蹊隻能看清燈光照到的地方,加之行色匆匆,一個不小心竟然撞在了誰身上。


    這讓她心底生出了一種鬼打牆的惶恐。


    宴會廳裏觥籌交錯、歌舞升平,誰沒事會跑到這鳥不拉屎雞不下蛋的園子裏來?


    “抱歉抱歉。”她揉了揉鼻子,趕緊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方才長時間不操作,手電筒已經自己關閉了。


    光還沒晃到那人臉上,她的手腕便被捉住。


    那人的大掌上傳來的炙熱幹燥的溫度就這樣緊貼著她皓腕冰涼的皮膚。


    唐言蹊幾乎憑借著這股溫度就認出了那人是誰。


    她心裏一驚,“你……”


    “一個人瞎跑什麽?”男人的嗓音清冷如霜,帶著明晃晃的諷刺,“又不怕黑了?”


    唐言蹊聽著他冷漠的言語,卻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好尷尬一笑,“是陸總和莊小姐啊。”


    陸仰止眼尾微微上挑,如墨的長眉卻往眉心處攏了攏,冷笑道:“你瞎了?”


    這條路上隻有她和他,她哪裏看見莊清時的?


    唐言蹊打開手電筒照了照,才發現莊大美人根本不在,於是笑得更尷尬了,“不瞎也不會撞上您,再說,我以為二位形影不離的……”


    本是句玩笑話,說的時候也沒過大腦。


    可說完後,場麵卻沉默下來。


    唐言蹊大概是最被這沉默凍傷的人,她揚了揚唇,“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陸仰止麵沉如水地睨著她,她此刻的神情就像是前幾次在漆黑的臥室裏那般,目光渙散,眼神不知看到哪裏。


    一種異樣的感覺劃過心頭,他冷聲問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唐言蹊被他一句話問得心驚肉跳,她從沒有和陸仰止說過她夜盲,他隻曉得她怕黑。


    所以不止一次地嘲笑過她矯情做作。


    若是從前,或者換成任何一個場合,他這樣問了,她都會告訴他,我怕黑,因為我看不見。


    可是今天,現在,唐言蹊麵對著夜色下那個高大而模糊的影子,唯有靜靜微笑,“沒有啊。”


    弱點不能給任何人知道。


    這是她從小到大學會的,第一件事。


    陸仰止眸色一凜,隱約滲透出些許寒意,“是麽?”


    唐言蹊怕他再問下去,便隨口問:“莊小姐沒和你一起嗎?”


    “你不也沒和你的舊情人在一起?”他反問,語調似乎是笑,可笑意停在唇畔,未達眼底。


    唐言蹊心髒一縮。


    “仰止……”


    “我們沒那麽熟,唐小姐。”他低磁的聲音如同鈍刀劃過地麵,磨得人耳膜生疼。


    唐言蹊聽得出冷漠、疏離、輕鄙,一萬種情緒,卻獨獨聽不出在意。


    她眼睛有點幹澀,便輕輕閉上,“好。”


    腳下的步子動了動,想繞開他,走出這個困境。


    可陸仰止冷若冰霜的嗓音卻生生攔住了她的去路,“唐言蹊,我警告過你,別在我眼皮底下耍手段,否則我會讓你永遠消失在這座城市裏,你拿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仿佛有人用沉重的錘子狠狠砸了她的後背一下,她震得骨頭發疼,靈魂也快要出竅,一唿一吸間皆帶出一片疼痛。


    “你什麽意思?”她問。


    “我什麽意思,你最清楚。”


    陸仰止猛地伸手攫住她的下巴,眸子如同夤夜張揚開的巨大天幕,一片星辰也無,黑得密不透風,令人窒息,“不管你和墨嵐在策劃著些什麽,你最好考慮清楚後果,如果你舍得他這麽快就死在我手裏,大可以繼續下去。”


    她漠漠提唇笑了下,“你以為我要害你?”


    陸仰止看到她臉上無所謂的笑容,怒意更是壓製不住,周身沉澱著懾人心魄的嚴寒。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唐言蹊的下頜骨響起輕微的摩擦聲,她忍著遽痛,綻開笑弧,“陸總,你想掐死我的話,掐脖子可能效率高一點。”


    陸仰止黑白分明的眼眸裏,有幾寸猩紅緩慢地攀上來,他詭異的冷靜著,“你想死?”


    “不想。”唐言蹊冷漠地出手反握住他。


    男人也許是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還就真的輕而易舉地被她擲開。


    女人在黑暗中憑借感覺精準地將眼神鎖定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褐瞳裏透出幾分冰涼的璀璨,“就因為我出現在這裏,沒有乖乖在家裏等你?”


    她問:“就是你懷疑我的理由?”


    “不。”陸仰止一聲冷笑拉得很長,他湊近她,一字一頓,清晰可辨,“我從來就沒相信過你,唐言蹊,再傻的人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掉進同一個人的圈套裏。”


    ——我從來就沒相信過你。


    低沉堅定的嗓音帶著迴響,從四麵八方而來,將她萬箭穿心。


    唐言蹊腳下踉蹌了一步。


    卻轉瞬又在痛楚中笑得更漂亮。


    “也對,比起你溫柔可人的未婚妻,我確實隻能算個居心叵測外來人。”


    說完,打著手電筒一深一淺地往前走,走出幾步又停下,咬牙道:“不管你信不信,陸仰止,我沒想過要害你。今天對你說謊我也很抱歉,但是這件事與你無關,我也不能告訴你。”


    這樣蒼白無力的辯駁她自己都嫌好笑,可是為什麽,就是想再畫蛇添足地解釋一句?


    你期待他會信嗎,唐言蹊?


    “你不信吧?”她問。


    得到的迴應是冷峭的嗤笑。


    她心底有什麽東西,徹底被摔得粉碎。


    ……


    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徑上以後,宋井才從不知什麽地方出來,“陸總,人都安排好了,記者也都聯係好了。溫子昂被莊小姐帶進主宅裏了,隻要喝了那酒,肯定會中招。”


    “嗯。”男人眸光深邃晦暗,“不管怎麽樣,必須保證清時的安全,不能讓她出事。”


    “是。”宋井應了一聲,又踟躕著問道,“那墨嵐也不是好對付的,需不需要額外派人盯著?萬一他出麵給溫子昂解圍的話……”


    男人俊顏倏地陰沉下來,五官線條間蓬勃四溢的煞氣讓宋井在夏日的夜晚深深打了個寒顫,“陸總,我馬上派人去盯著。”


    他本來還想說,唐小姐剛才去的那個方向好像就是主宅的方向。


    可是看到男人的臉色,他終究不敢多嘴,又把話咽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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