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退其餘人,外頭長安燈火交映,李府之中,一張檀木桌前,兩位老者相鄰而坐。


    驪陽丞相李陸,前首鋪蔣去,兩位加起來歲數已過百年的,半截入土的權赫文官舉杯對飲。


    蔣去仰首喝淨杯中酒,迴味無窮地幹咳一聲,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作為蔣去的老友,李陸八九能猜的出他心中所想:“算算日子,扶蘇該迴來了吧。”


    蔣去隻顧點頭喝酒,不應答。


    李陸將手中的酥軟月餅掰開,遞給老友蔣去,邊說道:“其實不該讓他迴來的,他直接迴去北梁都要比迴長安城來得安全多。”


    頭發已近全白的蔣去伸出手掌,李陸低頭看了眼老友手掌上僅剩無幾的手指。後者神色平靜,吃下李陸遞給的月餅嗤笑:“你怎麽知道明帝不會在我孫扶蘇迴北梁的路上直接截殺了。再說了,老頭我自然不惜命,但那小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


    “扶蘇最重感情,打小心就比別人多了一竅,能見人心是否良善惡毒。他又最敬重我們這幾個長輩,自楊在天四位叔叔相繼不惜以命證明我徐家清白忠心。”


    “他就更加放心不下我們這幾個老頭子。”


    蔣去說著,隨手撚起果盤中的葡萄放入口中,繼續言說:“相信薑詡離世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這小子心裏怕是難過得要哭鼻子,卻要假裝堅強。”


    李陸看著蔣去吃個不停,嘴巴就沒停下過,不安好氣道:“能不能嘴巴別一直開著關不上。”


    “搞得跟餓死鬼似的,你個北蠻子。”


    “咋地,難不成你還不讓吃不成。”蔣去迴瞪了他一眼。


    李陸拿蔣去沒有法子,心思迴到蔣去說的話裏,方才感慨:“可惜了。”


    “是可惜了!”蔣去冷笑,“若不是芝豹讓趙衡貶到蜀中,薑詡殫精竭慮,費盡心血才穩固下北梁。老頭子,你不會真的以為北厥那幫是蠢蛋吧。”


    蔣去本想伸出手指,但無奈隻能擺出左手三指,右手兩指,勉強湊了個五五之數,冷哼道:“五年,北厥和北梁共計戰役二十五場,永嘉元年一場,永嘉二年五場,前後五年,戰火不停。”


    “北梁鐵騎,死傷無數!”蔣去瞪大眼眸,氣勢洶洶。


    “上一輩的恩怨又何必延續到下一代?”李陸苦口婆心道,“若你們北梁真的反了,天下重新大亂,又對得起那些春秋時期,你們北梁鐵騎死的兄弟?對得起死在乾清宮前的那四位將軍?”


    “夠了!”蔣去毫不猶豫地打斷李陸,語氣平淡道:“我隻是來和老友喝酒的,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李陸重重地歎息一聲。


    兩者頓時無言,蔣去緩緩開口道:“趙家欠我們徐家的太多太多了。”


    “蔣臣義!你當真要為了那尚未及冠的少年,弄得天下重新戰亂,生靈塗炭?”李陸怒而摔杯,起身吼道。


    蔣去喝下一口酒,滿是滄桑的麵容看向昔日舊友,他笑了,“就算北梁不反,天下也不會安寧。”


    言罷,蔣去撐起身子,又蹲下拾起地上零零散散的杯子碎片,抬頭看了眼尚在氣頭上的李陸笑道:“好久都沒聽你這麽罵過人了。”


    “這酒,我放在這了。”蔣去說完,正打算離去。


    聽出蔣去弦外之音的李陸鄒起眉頭,喊住蔣去:“蔣臣義,五年前沒死,今朝要尋死?!”


    蔣去挺直微微佝僂的脊背,轉身笑容滿麵,“我來長安,就沒打算活著出去。我和長安城中的每個人都能死,唯獨我孫子不能死!他得活著,到北梁。”


    “瘋了,瘋了,全瘋了。”李陸如遭重擊,直接癱坐在地,口中自語。


    --------


    好不容易等到宴會退席,繁瑣至極的禮儀後,趙曉終於可以鬆懈下來,急忙迴到自己的東宮之中。


    情緒實在高漲不起來的趙曉將下人全都支開,自己挽著一壺北梁極富盛名的美酒“蓮花白”。


    他獨自一人坐在院中梧桐樹上,一隻腿懸在空中搖晃,另隻手捧酒對月而飲。


    飲多了酒的趙曉醉眼朦朧,腦海中滿是迴憶,迴憶那獨好青衫的先生,他口中喃喃自語:“先生你怎麽就不辭而別了,這皇宮大院,小曲兒也不願意待在這裏。”


    “但可憐你是我的兒子,沒有辦法的事情。”突兀的聲音驚醒起趙曉,他定睛一看,原來自己的那位所謂的“親生父親”一身黃袍,站在不遠處。


    按耐住心中對皇帝趙衡行跡神出鬼沒的疑慮,趙曉連忙跳下梧桐樹,跪在那一襲黃袍前,清聲拜道:“臣見過陛下。”


    “起來吧,四下沒人的時候,就不用喊這些了。我知道你不喜歡。”趙衡揉了揉眉心,輕笑。


    此刻的趙衡仿佛已經沒有那位君臨天下的帝皇威勢,隻是以一個普通父親的身份和趙曉交流。


    “我知道你進宮來一直都不適應,也怪父親在你小的時候就把你托付給葉宣照顧,現在葉宣不知所蹤,你心裏難過,我能理解。”他平和地說道。


    “但你生在帝皇家,宿命隻有一個,就是當這座天下的至尊。別無二選,這是我給你的選擇。”趙衡將手輕放在玉石桌上,繼續道:“以後就不要把心思都放在那些道門玩意上了,好好讀王道,霸道。我會把你帶在我身邊,教你帝王心學。”


    趙曉言語湧在喉間,卻沒有辦法對眼前這位傾訴一二。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父子之間,不必拘謹。”趙衡看出趙曉有話要說,便出言給他台階道。


    “我不喜歡當皇帝,我隻想去做我感興趣的事情。”趙曉鼓起勇氣道。


    沒想到,趙衡臉上沒有絲毫憤怒,雲淡風輕的笑了笑,“你這句話不要讓你母親聽了去,否則她會傷心死的。”


    “我不喜歡給別人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如果你不做,那我隻能殺了徐扶蘇。”趙衡冷漠道


    “為什麽!”趙曉不解,質問趙衡。


    “因為他想當皇帝。”,這個理由,夠不夠我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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