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荒山野嶺上一棵老梅樹,也不知獨個兒在這禿山上立了幾萬年,忽有一日,有一人輕撫我枝頭,說了一句話,我便就此開了靈智。


    那撫我枝頭的人是一位下凡的仙子,名叫玉魄。彼時我不知她來從何處,是何因緣到此,卻記住了那句話:“這荒山之上竟有如此靈物,實是難得。你既開了靈智,想必將來有成仙上天的日子,那時或許還可再見。今日相見,也算我倆的緣分了,你且記住,我叫做玉魄。”


    我因著這句話,記住了玉魄這個名字,記住了和玉魄仙子的這個約定,待得萬年後終於能化成人形時,便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玉約。


    當年離我能化形的日子,尚有萬年之久,我一棵樹百無聊賴地在荒山上又待了幾千年,忽有一日,有一隻別的山頭跑來的小兔子,迷路到了我這山上。我見她生得可愛,且好歹是個活物,最妙的是她乃是一隻靈智已開的兔妖,正好與我作個伴。


    大約是萬兒八千年沒見著個能說話的活物的緣故,我一見了這兔子,將口一開,這話頭便打不住,說了一個天花亂墜,好容易哄得她願意時常過來瞧瞧我,陪我說說話。


    所以,除了玉魄仙子之外,小兔子是我在世間第二個認得的朋友,也是我最親近了朋友。


    我和兔子這一場相交便是五千餘年,忽有一日兔子得了仙使的委派,到人間繁華富貴之地走了一遭。兔子走後沒有多久,我時隔萬年之後又一次瞧見了天仙下降。


    這次來的是嫦娥仙子,當真是出塵絕世,清冷如月。仙子與我說,兔子本是天上玉兔,因與素宵天君情纏數世,以至於淪落下界。此番劫數在身,問我可願相助。


    我聞得此言,自是義無所顧,一口答應。然而仙子又言道:當年她那玉兔初化人形之時,曾下界一遊,得遇一荒山上一株老梅樹,與那梅樹定下來日之約。


    仙子問我:你可是那當日與玉魄相約的梅樹?


    我聽得這話,心內牽念了萬年的心事被猛然勾起,恍惚便想起那時的情景來。我竟是萬萬沒有想到,我心心念念了萬年的天上仙子,竟與我做了數千年的鄰居和朋友。


    霎時間我恍然明白了什麽叫天命弄人,什麽叫冥冥中自有天意。


    後來我想,也許我與小兔子玉魄,大約是隻有這做朋友的緣分吧。如今朋友在劫,我既有相助之力,又怎能不盡力呢。


    我答應了嫦娥仙子,仙子幫我借來龍小七,待兔子一到,我便名正言順地拐著她去了龍宮,好教她明白自己與素宵天君的因緣。


    我對玉魄仙子的那點念想,便都灑在了龍宮的碧波之間,散在了龍三公主請我喝的桂花釀之中。那天我拉著龍三公主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遍我與玉魄仙子、與兔子之間的事情,喝到後來,我迷迷糊糊地,好像是落淚了。


    我老梅花一向遊戲凡塵,所掛牽的唯有這一件心事,今日,也終是親手解了。


    龍三陪著我喝著從龍王妃那偷來的桂花酒,我哭,她就扒著我的臉,大唿小叫個不停。我也不知她說了些什麽,最後反反複複隻聽見一句話:你看我像你的小玉魄嗎?


    不像。


    我這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她撲過來的英姿撞了個四腳朝天,嘴巴被她撞得生疼。然後她“咚”地一聲頭撞了地,徹底睡了過去。


    後來迴想起那天的事,我總覺著哭笑不得,明明應該醉到睡倒被拖迴房間照顧的那個應該是我啊?但是,醉倒的龍三,不複剛見麵時的端莊形象,也真是可愛呢。


    我想,果然冥冥中自有天意。在我失去了我心上的那個人的這天,我就遇上了之後與我長久相伴的,彼此都把對方放在心上的那一個。


    與兔子比起來,我真是幸運的那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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