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終)


    第三卷第九十九章洛顏心(一)


    順治十三年十一月中,太後yu去京郊的萬塵寺進香,我照例是得隨侍的,順治這一個月來黏我黏得極緊,知道我要隨太後出宮,少不得去找太後說項,結果卻碰了一鼻子灰。他一迴到坤寧宮,便埋怨道:“大冷的天,去進什麽香?”我好笑的道:“不是年年都去麽?沒見你發這麽多牢騷?”他攬過我,“你走了,我怎麽辦?”我拍了拍他的臉蛋,“少則十日,多則半月,我就迴來了。”真像個撒嬌的小孩子。“而且……你坤寧宮一呆就是兩個月,也得……去別處轉轉。”我極不qing願的將這話說出口。順治皺著眉看著我,“是不是皇額娘跟你說了什麽?”他氣道:“我就不明白,從前她就惱我對你不聞不問,現在我寵著你,她又不滿意。”我搖了搖頭,太後哪用跟我說什麽,她一個眼神,我便明白了,她不是不滿意,她隻是更想平衡後宮罷了。我輕吻了吻他的臉,“你是我的丈夫,作為女人,我不願與任何人分享你,可你又是皇上,做為皇後,我不得不這麽做,宮妃中不乏朝中重臣之女,隻有將他們與皇室連成共榮共損的共同體,他們才會對你更加忠貞,才會讓你手中的皇權更加穩固。這些……你比我更清楚。”我真的是瘋了,不過,我必須瘋,這幾日去給太後請安,太後有意無意間透露給我一些朝中的事qing,讓我輾轉難安。那些滿洲貴族對順治這些日子對新進秀女漠不上心,卻專寵我這個蒙古皇後的行為大為不滿,滿蒙間的衝突無論是在朝堂上,還是後宮中都日漸加劇,我是福臨的妻子,我深愛著他,那麽,我是否應該支持他的事業,讓他少些周折的守好他的江山呢?我投入他懷中,“你是皇帝,是不是有義務讓你的江山更加穩妥。然給你的子民少一些飄搖呢?”我的眼圈漸紅,“我們……不應這麽自私的。”順治臉上無奈之色一閃而過,他緊緊擁著我,低聲道:“這輩子,終究是我虧欠了你吧。”我抬頭望著他,“我們之間,不需要再說這樣的話,隻不過,我有一個要求。”我指著他的心口,鄭重其事的道:“這裏,不許再給任何人,我要這裏,隻屬於我。”他深深的望了我良久,忽然揚起一個極燦爛的笑容:“隻屬於你。”我這次出宮想必定會讓所有宮妃都撫掌稱好,但有一人除外,娜拉,她被太後點名隨侍,直至臨行前一刻,她還賴著太後說qing,想留在宮中,太後隻說了一句話:“隻有身份超然之人,才有資格隨侍,如若你不願,便留在宮中吧。”娜拉似是下了個狠心,轉身鑽進暖轎之中,我也轉身yu行,太後將我拉近她的鳳輦之中,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著家常,說著話,太後忽然意有所指的笑道:“身子最近可還好嗎?”我呆呆的點了點頭,隨即才明白太後話中的意思,微有些紅了臉,太後輕嘆著拉過我的手,將手指搭載我的手腕之上,半天才道:“皇上最近總呆在坤寧宮,怎會這麽久還沒動靜。”我微訝的道:“皇額娘竟會把脈?”太後噗哧一笑:“你也讓我給騙了,我呀,隻會裝裝樣子,應個景兒。”看見太後眼中微帶著頑皮的笑意,我忍不住失笑出聲,太後的笑意漸漸淡下:“沒動靜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現在你正處在làng尖之上,若是再有了身孕,隻怕更會步步危機。”看著我不甚在意的笑容,太後嘆道:“你可知道我為何一定要帶你出來?”我微一點頭,“先……避避風頭吧?”“這隻是其一,”太後說道:“現在宮中看似平靜,實在是因為皇上隻寵你一人的緣故,她們沒有辦法,隻得暫時規避你的鋒芒,就像一隻隻被qiáng行壓製的惡láng,稍有不慎,就會被它反噬,但現在你不在宮中,他們勢必會趁虛而入,展開新一輪的你爭我奪。”我微微一愣,隨即便明白了,這段時間順治對我的極度榮寵,已讓她們眼紅到極致,莫不想取我而代之,有了這樣的機會,必然會讓她們掀起最qiáng烈的戰爭,待她們鬥得體無完膚,然後……我們再迴來坐收漁人之利!太後瞥了我一眼,說道:“你不用擔心,小別勝新婚,你若是天天跟在皇上身邊,皇上對你就不會有念想了。”我心中苦笑,距離產生美,真是千古不變的道理。“而且,”太後又說:“皇上xing子拗,照現在的qing形看來,你若留在宮中,他是斷然不會去寵幸其他嬪妃的,這讓一些滿洲權貴頗有微詞,認為皇後理應寬懷大度,不能獨占聖寵,還有禦史諫言,奏請皇上以大清基業為重,雨露均沾,廣延皇嗣。”說到底,還是滿蒙之爭,沒想到我居然成了朝堂內外的熱門人物。真是弄不懂,皇帝跟誰上chuáng,關他們什麽事?廣延皇嗣?當皇帝是種馬嗎?雖然我心中忿然,但仍是點頭道:“皇額娘放心,兒臣已勸過皇上了。”太後點點頭,“難得你這麽懂事,”她望著我長嘆一聲:“有時為了自己的目的,一定會放棄一點東西,甚至是犧牲一些東西的。”太後的話讓我有點迷惑,總覺得她好像另有所指,我似懂非懂的點著頭,太後朝我笑了笑,不再說話,閉目養神起來。萬塵寺是個不甚雄偉的寺廟,卻異常清幽,太後與住持若塵大師乃是多年的至jiāo,每年都會空出些時間來萬塵寺聽大師講法,我知道的東西雖不少,但對佛理佛經卻是一竅不通,便約了洛顏在寺內隨意逛逛,娜拉本也想跟來,卻被洛顏一口迴絕,惱得她迴禪房生悶氣去了。洛顏這才笑嘻嘻的拉著我,來到了大雄寶殿之中。從小沙彌手中接過檀香,畢恭畢敬的朝佛祖磕了頭。我瞄見洛顏臉上現出難道的肅穆之色,起身之後,我調侃道:“許了什麽願了?求佛祖保佑早日嫁出去?”洛顏低頭輕嘆一聲,步出正殿,她這般憂鬱我還是頭一迴得見,不由得問道:“怎麽了?”洛顏幽幽的道:“他從未像這次這樣,走了這麽久,一點訊息也不捎迴來。”“能告訴我你們之間的故事嗎?”我好奇的問道。洛顏笑了笑,“除了皇帝哥哥,沒人知道哦。”我搖頭輕笑著跟在她身後,不再追問,洛顏突然道:“皇嫂知道……誰是逐月嗎?”我一愣,不是不想說麽?她誤將我的錯愕當成詢問,接著道:“逐月是皇帝哥哥的近侍。”我惑道:“我知道誰是逐月,還見過他兩次,不過,他似乎並不像追星一樣隨時跟在皇上身邊。”洛顏頗有點訝然的看了我一眼,“本來他與追星一樣是皇帝哥哥的近侍,可是後來,皇帝哥哥就將他派出宮去了。”我點了點頭,“是三年前的事?”洛顏抿了抿嘴,我又問道:“三年前在南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你一夜間,像換了個人似的?”洛顏搖頭道:“我沒有變,我還是我,”她略遲疑了一下,“我從小便知道自己與其他公主不一樣,我不是先帝的親生女兒,為了不被眾人遺忘,我努力讓自己比別人更出色,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琴棋書畫之上,很快便得到了皇額娘的喜愛,三年前……”洛顏喃喃的道:“皇帝哥哥要去南苑打獵,我嘴上說不想去,但心裏實在是不想放棄這次機會,因為我那時已經十四歲,已經到了該指婚的年紀了,如果這次我再錯過,今生也不知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她說得有些混亂,我聽得迷糊,她自嘲的笑了笑:“你現在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其實自小我便不喜歡那些文縐縐的東西,我喜歡騎馬揚鞭,無拘無束,但是我明白,眾人對我的喜愛,全部來自我的‘才氣’,如果我放棄它,便等同於我放棄擁有的一切。”“你為何……”我不知該怎麽問出口,很難想像一個十多歲,甚至隻是幾歲的孩子會對自己的處境認識得這麽深刻。洛顏悽然一笑,“你知道失去一切是什麽感覺嗎?阿瑪過世後,我額娘和姨娘先後殉夫而去,全家人,隻剩下我還活著,那時我雖然尚小,但那種失去親人的孤伶伶的感覺,卻刻到了骨子裏,隨後我便被先帝接入宮中,jiāo與太後撫養。我一直覺得,定是我不夠好,所以額娘才會不顧一切的扔下我跟阿瑪去了。所以從那時起,我隻做讓眾人開心的事qing,我不要再一次被家人拋棄。”洛顏的聲音略帶哽咽,我心中惻然,洛顏的心中,竟有著這樣的辛酸。“那後來?”“後來,”洛顏淺淺的一笑,“若不是我在南苑遇著了他,我想,我這一生,也會像其他公主一樣,被指上一個尊貴的額駙,再平淡的度過一生。”“那時在南苑,少了宮中的束縛,我每天白天仍是‘端儀’公主,可到了晚上便會偷偷的溜出去,甚至還跑到膳房偷東西吃,抓緊一切時間去做一些平時我想做卻又不敢做的事qing。有一天,我跟著皇帝哥哥去打獵,他們騎馬騎得很快,我心裏一急,想從小路追上他們,又重抽了馬兒幾鞭,反而被馬兒掀翻在地,我身上好痛,卻又沒人來幫我,我又有了那種孤伶伶的感覺,正當我哭得很難看的時候,一雙手伸到我麵前,我從未聽過那麽溫柔的聲音,我伸出手去,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我是公主,怎能與男子有身體上的碰觸?我掙紮著起來,用‘端儀’的口吻向他道謝,可他卻沉著臉給我跪下,說什麽‘參見公主’。”說到這,她停下,看著我道:“那一瞬間,不知為何,我的心好難過。”“後來我知道,他是皇帝哥哥的近侍,叫逐月,他將我送迴去,一路上真的就隻當我是公主,再也沒對我那麽溫柔的笑過。”洛顏平靜的敘述道:“皇帝哥哥知道我摔傷了,迴來後很生氣的斥責我,他從未那麽大聲的罵過我,可我偏偏很高興,隻有一家人,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表示他們的擔心。再見到逐月,我不知怎麽,就是想看他再對我笑笑,我壯著膽子對啊提出要求,可他卻問我,是‘端儀’想讓他笑,還是‘洛顏’想讓他笑。我不明白,他說他有兩種笑容,一種是給公主看的,一種是給朋友看的。皇嫂,你知道麽?原來我每晚溜出去,他都是知道的,不僅他知道,他還告訴了皇帝哥哥,我心裏害怕極了,我怕皇帝哥哥會生我的氣,會將這些事告訴皇額娘,那麽他們以後便不會再喜歡我了。”“那日逐月說,你以為世上隻有你一人害怕孤獨嗎?你以為逢迎別人就可以解決所有的事嗎?你不怕日後會丟了自己嗎?”洛顏說著,已淚眼婆娑,“我藏了十年的心事,他竟然一眼看穿,我想與他做朋友,可他說,‘如果你是洛顏,我便考慮’,所以……”我長籲一口氣,“所以你便為了他這一句話,徹徹底底的做迴洛顏?”這個故事,還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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