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人好客,絕對沒假,好客的程度和地方偏僻的程度成正比,像仇笛家這麽偏的地方,甭提老倆口有多熱情了,那怕來的是像包小三、丁二雷這樣的醜貨,那怕是老膘王帥帥這號奇形怪狀的貨,都把人當兒子看啊。


    也不是就這麽好客,實在是一年到頭就見不著幾個人呐。


    下午歸來,就打了頭山豬都沒讓仇笛媽媽驚訝,她忙著生火,喊著幾個小夥坐上了大鍋,一鍋開水潑著燙豬毛,剁下來的豬頭鐵杵燒紅鉻細毛,而仇笛呢,持著尖刀,早把一口豬分成了細肉,下水撈了一盆,叫著老膘一塊下河洗洗,家裏養的一群土狗兒可歡實了,汪汪叫著跟了一路,等洗淨迴來,它們也吃了個半飽了。


    做法粗獷,吃法豪爽,就特麽一大鍋煮著帶骨的大肉,花椒、大料、辣椒、桂皮、香葉一烹,盛碗裏,紋路很粗的瘦肉連著筋膘皮,一口咬下去,半嘴油、滿嘴香,人在吃,狗在眼巴巴看著你吼,就等著你吃完啃骨頭呢。


    這是年輕人的生活呐,嚐了幾口,仇笛老爸仇千軍就放下碗停了,看著孩子吃,倒比他自己吃更樂嗬,仇笛看了父母一眼,眼見著一天天老下去了,頭女白了一多半,臉上像老樹的年輪,紋深如鑿,老媽熬了鍋稀粥給他盛上,他自嘲地笑道著:“哎呀,胃口真不行了啊,以前幹活,一頓飯八個饅頭配一盆菜都不見飽。”


    “爸,你和媽下山吧,房子都修好了,你天天在山上,偶而有個腿腳不靈便的時候,沒人照應怎麽成?”仇笛抓著這機會勸著。


    不好說,一提這事,老媽就瞅著山坳裏開出來的幾畝地,還有院子裏一窩雞仔,舍不得,這要下山可就撂荒了,老爸呢,更是難為地道著:“種了一輩子樹,下山還能幹什麽啊?”


    “那你不能太自私了,也讓我媽下山享幾天清福啊?”仇笛道。


    老爸沒吭聲,老媽卻是不悅地道著:“傻孩子,怎麽跟你爸說話呢?下山能幹啥?天天坐炕頭看著外麵發呆啊?”


    “可這……要不,我帶你們到城市裏逛逛?”仇笛試探地問。


    “那怎麽行?家裏這一群雞咋辦?還有豬剛下崽,正長著呢。”老媽找了一個無法取舍的理由,雞啦、豬啦、狗兒啦,還有要種的地等等,把仇笛噎得無言以對。


    其他幾個人是吃吃地笑,跨一代,對生活、對幸福、對家庭的概念都不盡相同,根本無從找到共同語言,崔宵天笑著勸道:“伯父伯母,我覺得您應該下山享享福了,奮鬥了一輩子了,不能老幹這體力活啊?”


    “不算啥體力活吧,捎帶著就幹了。”老媽道。


    “真不累啊,比我們年輕時候輕鬆多了……趁著能動彈給孩子多攢點。”老爸喝著粥,配著饅頭,慢悠悠地道。


    “老爺子,您攢了多少?夠給仇笛娶媳婦不?”老膘賊賊地問,準備開上一代的玩笑。


    “嗬嗬……我攢了四座山,兩萬多株油鬆,還有柿子、柏樹、刺槐也有九千多株,最早的已經長了三十年啦……知道值多少錢嗎?”老仇得意地道。


    老膘一驚,張口合不攏了,他看看仇笛,仇笛點點頭,沒假,原來鄉裏沿路幾座山毀於山火,差不多就是老爸幾十年種出來的,最早護林站林場有二十多個人,到現在,隻剩老爸一個人還在種樹了,也就是這些年,價格才飛漲起來。


    這得多少錢呐?丁二雷驚得直問著仇笛,這還是吊絲,一般土豪和你家差遠了,老膘早心算出來,一根原木,油鬆刺槐就按最低算了,我日,兩三千萬打不住噯。


    “那老爺子,這產權歸屬……算誰的?”崔宵天興奮了。


    “國家的。”老仇理所當然地道。


    仇笛嗤然笑了,他笑著道:“這個產權不是你們最早盯上的,村裏鄉裏縣裏,可沒少來人向我爸買木料……一律不賣,我爸是領國家工資的公務員,所有勞動成果都是國家的……後來縣林業局為此給我爸發了一張植樹造林模範的獎狀,然後把我們鄉全部封成育林保護區了……省一級的保護區,嗬嗬。”


    “這也太坑了啊。”老膘鬱悶了。


    “就是啊,仇叔,您該早點搞個承包協議啊,這不賣賣,下輩子都不愁了?”丁二雷道。


    崔宵天笑笑指責道:“你們無權對一位前輩的信仰指手畫腳啊,老爺子,我支持您,而且理解,您在這山上為什麽能呆下去了。”


    “嗬嗬……也沒啥,就是閑不住,再說人就百十來斤,不管你住多好,穿多好,存多少錢,還不就是那個人……攢啥都不如攢點這些老底子啊,不能都挖煤開礦,富了這代,毀了後代啊?”仇千軍慢悠悠地道。


    死理,隻認一條。


    眾人聞之,盡皆凜然,知道仇笛的豪爽何來了。


    仇笛搖搖頭,沒治,崔宵天卻是豎豎大拇指道:“身體力行,比任何空洞的哲學都有價值。我們現在正走在富了這代,毀了後代的路上啊。”


    “快別說了啊,咱們這代都差點嗝屁了,還顧得著考慮下一代?”丁二雷不屑,老膘翻著豆豆眼取笑著:“玻璃,我就不信你能整出下一代來。”


    吧唧,一根骨頭直砸老膘,老膘奸笑著閃過了,狗兒卻準確地叼住了,老仇笑著看著,又把自己窖了好酒給搬了一壇子,自己卻已是不勝酒力了,喝了半碗,直看著孩子們高興。


    “不要老吃肥肉,吃點瘦的。”仇笛媽媽斥老膘。


    斥完老膘,一看丁二雷人瘦個小的,又是心疼地把肥肉直給丁二雷倒:“二雷多吃點,長肉,身子這麽單薄?咋幹活呢?”


    “小崔……您別喝多了,這酒勁大。”


    “老仇……你也少喝點。”


    每迴飯時,總是老媽忙前忙後,自己碗裏的飯卻是顧不上,吃不了多少。仇笛提醒了幾次,老媽才匆匆扒拉幾口,沒多大會,老仇卻出事了,被兒子的幾個損友叫著親切、讚得高興,不知不覺幹了兩碗白酒,說著說著頭暈了,仇笛和媽媽趕緊地,把老爸攙迴了屋裏。


    “來來,咱們幾個繼續。”老膘挪著桌子,幾人一起端到了院角,時間長了,知道鄉下和城市的作息時間有差別,七八點就休息了。


    “你別吃了啊,正減肥著呢。”仇笛直接把老膘的肉搶走了,給了一碗稀糊糊,老膘欲哭無淚地道著:“哥……你是逼我從今天開始有信仰呢?”


    “啥信仰?”丁二雷問。


    “不讓吃,毋寧死。”老膘嚷著,直奔鍋邊,抓了起帶肉的肋排,啃著就跑,仇笛給氣著了,片刻迴返,老膘一嘴嚼著得意洋洋、含混不清的找仇笛告狀:“幹媽……他不讓我吃?”


    “啊?你叫啥?啥時成幹兒子了。”仇笛媽媽給驚了一下。


    “這不剛才……我就想了嗎?這麽帥的幹兒子……明兒給您磕頭正式認啊。您忍心看著幹兒子挨餓嗎?”老膘看老人不介意,順杆爬上來了。


    蒙對了,老娘可待見了,給膘盛了一碗,撫著腦袋,慈愛地道著:“吃吧吃吧……胖就胖點,胖了才富態。”


    老膘得意了,端著,啃著肉骨,吃了一半,幫著幹媽熱了壺水,才又重新坐迴了桌邊,這時候倒不用節食了,他吃得直打飽嗝呢,今兒一高興,怕是得例外了,仇笛沒有苛求這貨,隻是說著節製、節製、必須堅持節製才有效果,好容易瘦到一百八,你要想長到二百八,那可太容易了。


    “媽的,吃飽喝足,明天開始繼續減肥。”老膘撫著肚子笑著道:“哎我說哥幾個,我現在玩得都不想迴京了啊,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


    “還真有,這舒爽得,真不想迴去聞霧霾的味道啊。”崔宵天臉紅紅地道,喝得來勁,而且學會關注別人的感受了,提醒著眾人,小聲點說話,叔叔阿姨睡得早。


    這個細節被仇笛發現了,他暗暗笑了笑,旁邊喝得直嗝的丁二雷卻是道著:“好是好,就是沒妞啊?”


    “我…操,這家夥身殘誌堅的,什麽時候也沒忘這事……你也有信仰了啊,生命不息,嫖.娼不止。”老膘取笑道,仇笛一下子被笑得嗆住了,還有更狠的,丁二雷義正言辭的駁斥著:“你懂什麽啊?不嫖不賭,那是男人的奇恥大辱……男人不操b,不如大公雞……”


    “等等,這話怎麽耳熟,那個名人講的?”崔宵天好奇問。


    “包小三啊,包老板講的……我跟你們講啊,三兒做生意是天才,有幾個工頭不用他家的鋼模板,他和我直接拉了四個妞,去跟他們談判。”丁二雷景仰地道。


    “咦?這事我還沒聽說,拉上妞怎麽談判?”仇笛好奇問,估計沒好事。


    “那些鳥人不好對付,吃了喝了射了照樣不賣你的賬。”崔宵天道,建築工地那些領頭的,差不多都是人渣中的極品。


    “對呀,要的就是這效果。”丁二雷吧唧一拍桌子樂了,他解釋著:“每迴去了,讓他們使勁吃、使勁玩、使勁幹,幹得他們連床都起不了………哎,這生意就來了?”


    “什麽意思?梗在哪兒?”老膘不信了,這好像沒有生意。


    丁二雷附耳一道,老膘愕然說著:“這樣都行?包小三也成天才少年了?”


    “這是……擒賊先擒王?”崔宵天一下子也沒明白。


    “包小三就是工地出身的,沒人比他更了解那個地方,都是出來打工的苦逼,隻要你一個小時看不住場,就有人往外偷東西……工頭要****得起不了床,那下麵就成了一窩蜂了。”仇笛笑道。丁二雷一豎大拇指讚道:“對,到那時候,你隻要把車開到附近收東西,什麽工具、鋼管、鋼筋,可有人給你送了……那些人可兇了哈,扛兩袋水泥,一百公斤,能跑起來……”


    幾個笑得岔氣了,仇笛擺擺手,示意別談這個話題了,包小三現在帶著爹媽和幾個姐夫,事業看來不蒸蒸日上都難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幾人且說且喝,慢慢就高了,喝得高粱酒,最先倒下的是老膘,暈三倒四地找不廁所,就著牆根尿著尿著直接就坐下靠著牆睡著了,幾人合力把他抬迴了屋裏,丁二雷躺床上也起不來了,摟著老膘的腿當枕頭,一眯眼,這幸福的一天就進入睡眠了。


    出來洗了把臉,迴頭時,崔宵天意外地像沒事人一樣,還在自斟自飲,仇笛倒了杯開水,給他端過去,好奇地讚了個:“可以啊,這酒度數不低。”


    “我天生酒精免疫,根本不知道醉是怎麽迴事。”崔宵天笑道,他看著仇笛也是清明兩眼,好奇問著:“你也免疫?”


    “這窮鄉僻壤的,唯一的樂趣就是喝喝酒,我八歲開始就陪我爸喝酒,一開始是一喝就倒,後來是想倒都難了。”仇笛笑道。


    “嗬嗬……老爺子很有意思,我也想起我爸媽來了。”崔宵天憂鬱地道。


    肯定是有故事的人,否則不會從來沒有說起過家庭的事,仇笛給他倒了點酒,小心翼翼地問:“有傷心事就別說了,人得向前看,往前走。”


    “也不算傷心吧,上中學我媽媽出車禍不在了,我就一直住校……後來我爸續弦,我一直覺得自己是被傷害的那位,有些年沒迴去過了……現在想想吧,糾結這個真沒什麽意思。”崔宵天道。


    “對,應該迴去看看。”仇笛道。


    “過段時間就迴……都不知道家成什麽樣子了,我真羨慕你啊,有這麽一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可以忘記一切。”崔宵天道。


    “嗬嗬,原來真不感覺,都不好意思告訴別人,我是山裏娃……特別在上學時候,你說你是農村來的,哎呀,那些姑娘看你的眼睛是斜著眼看,就覺得你應該像人猿泰山渾身長毛一樣。”仇笛道。


    “一樣的,我們都是從別人的白眼中開始學會不擇手段,然後再把白眼投向,那些還沒有看明白社會的人。”崔宵天笑著自嘲道,他敬了仇笛一個問著:“你現在應該不發愁這事了吧?和戴警花談得怎麽樣?”


    “別提了,正常是一月見一次麵,一忙起來,經常給忘嘍………不過可以理解啊,假如我將來定居京城,假如我的女兒要給我領迴個鄉下小子,沒工作、沒正當職業,我也要暴跳如雷啊。”仇笛道,也在自嘲,家庭的鴻溝,多數時候再好的感情也無法逾越。


    “那晾著晾著可就涼了……抓緊吧,你身上總有奇跡的,說不定感情也是。”崔宵天道。


    “還是算了,這玩意太奢侈。”仇笛搖搖頭,欲語還休了,兩人小斟幾杯,沐浴在清冷的夜色中,耳聽著蟲鳴啾啾,還在屋裏那兩位鼾聲唿唿,卻是談興甚濃,睡意一點也無,說得自然是過去生活的迴味,即便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依然是心結未開。


    這不,崔宵天又提起這茬來了,他小聲問著:“現在公司倒是走上正軌了,京城這地方不愁生意,而且現在富人和私人公司的安全意識也會越來越高,咱們的特種監控還是很有市場的……我估計,年內能做到小一千萬的單子沒問題……不過,我算了下,你們的收益沒多少,刨去開支,利潤幾個股東一攤薄,你也就三二十萬的樣子。”


    仇笛點點頭,這是個轉手生意,這不同於給機關做的大批量業務,都是小單子,而且技術和安裝要求相對較高,不過這難不住曾經以偷窺為謀生方式的崔宵天,他已經能自主設計監控的樣式,很受那些特殊顧客的歡迎。


    仇笛點點頭道:“我坐家裏或者在外麵,你們給我掙錢,你說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離你娶個京城姑娘安居還有很遠距離啊。”崔宵天道。


    “慢慢走著吧,誰也一步登不了天。”仇笛道,無所謂地表情。


    “其實我有句話一直想問你,從盛華手裏拿到的五百萬,你其實可以不分的,不過你分了;哈曼商務安全諮詢公司成立,你可以收迴原職員一部分業務提成的,你沒有收;這個公司完全可以劃到你名下的,不過你卻把老馬推上了總經理的位置……”崔宵天連連數問。


    仇笛笑笑道著:“就像今天打的這口山豬,一個人絕對辦不到,要挖陷阱,要壯聲勢,要合力把它弄死再往迴抬,然後再做成一鍋美味……獨樂樂從來不如眾樂樂,一個人如果想吃獨食吃幹抹淨,其結果不是被餓死,就是被撐死。”


    “嗬嗬……你這話形容謝紀鋒那條獨狼倒是比較合適。”崔宵天笑道,他問及了真正想問的問題道:“其實我們還不是高枕無憂?”


    仇笛愣了下,名字未改,吞並人家的公司,收編人家的職員,又靠著盛華的撐腰,把人家的業務吃得一幹二淨,這可是赤裸裸的搶劫行徑,崔宵天笑著問道:“就像你說你和郎月姿上過床一樣,不換名其實也是故意打臉,羞辱人家?”


    “對,有這層意思,不過我也喜歡哈曼這個名字,hummer……英文蜂鳥的直譯,意為以最小的代價獵獲最大的價值,玩心眼上,我真不如謝紀鋒,其實他和咱們一樣,一直在以最小的代價獵獲最大價值,而且他走得比大多數都遠,誰可能想像到,連做空機構和那些金主都被玩了一把。”仇笛道,對於老謝,拋去個人恩怨的成份,絕對是個值得你重視和尊敬的對手。


    “你擔心他卷土迴來?”崔宵天問。


    “對,而且,他一定會迴來,否則這口氣,會憋到他死都咽不下去,他的心機很深,不過心眼真不大。”仇笛笑道。


    “這是弱點?”崔宵天問,他質疑道:“恰恰心眼不大的,會不擇一切手段,我和老馬談過,老馬也有這方麵的擔心。”


    “嚴格地說這不算弱點,誰都自私,想往自己兜裏多撈點,這很正常。不過區別在於,撈到讓人仇恨你的地步就危險了,他在盛華股票做空裏,暗倉吃掉一個億,這麽大的數額,能瞞得住嗎?又壞了做空機構的計劃,連vc風投都被他算計了………坦白講啊,我和包小三加起來都沒他膽大,這是以一人之力,要挑戰幾個大機構啊,就連羅成仁對他也是耿耿於懷啊。”仇笛道,笑了,不得不說,最終知悉內情之後,他是相當佩服老謝的。


    “我明白了,他在公敵的位置。”崔宵天道。


    “嗬嗬,可怕的不是在公敵的位置,而是像你剛才所講……”仇笛道。


    “什麽?”崔宵天問。


    “他是獨狼……就即便他的原班人馬,也不會再聽命於他了,恐怕就誰也舍不得砸了現在收入頗豐的飯碗……而我,有很多朋友……比如,你們。”仇笛笑道。


    崔宵天也笑了,心情為之一鬆,端酒預祝:“來,為朋友幹一杯……我以前是喜歡男人,頭迴有佩服男人的感覺。”


    “等我對女人厭倦了,一定帶你迴這兒白頭偕老啊……哈哈,幹!”仇笛笑道,兩個性取向完全不同的人開這種玩笑,居然一點違和也無。


    是夜,兩人促膝長談,一壇酒丁點不剩,一屋子橫睡側臥,到早上幾部手機狂響,愣是沒有一部被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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