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的讀書聲,和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迴蕩在靜謐的高原村落上,雨幕、霧靄、像一層美麗的白紗,遮掩著這個神秘的地方。


    地名很拗口,叫哇裏格,離紅軍長征路過的班佑不遠,號稱最美的沼澤濕地,不過對於初來者就不那麽好適應了,夏季的溫度和冬季差不多,隻有一度,不用得瑟了,什麽時候都瑟瑟發抖,昨晚才到了這所希望小學,睡覺就是並著課桌睡的,一大早就被老師叫起來了,還要趕著給娃們上課呢,眼看著雨下不停,今天想走估計是不可能了。


    總得找點事做吧,老董似乎和這裏的兩位年青老師很熟悉,安排著老鰍和戴蘭君去村裏找頭羊宰了打打牙祭,包小三和耿寶磊自然是生火的材料,估計是對仇笛有成見了,沒給他安排活,也沒理他,至於他自己也找上事幹了,他坐到講台上,開始給農村娃們講大城市的美好生活了。


    “怎麽了!?”


    老鰍見仇笛匆匆進了廚房,滿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好奇地問。


    “這尼馬就一逗逼,坐人家課堂上當老師去了。”仇笛哭笑不得地道著,逗逼所指,肯定是董主任了,生火包小三和耿寶磊吃吃直笑,老鰍笑意盎然地看看戴蘭君,戴蘭君剜了他一白眼,好歹包小三替老董說話了:“你管人家?董主任當領導呢,還教不了幾個小屁孩?”


    “你知道他講什麽?他在講繼承紅軍爬雪山過草地的無畏精神,抵禦西方帝國主義的和平演變。”仇笛嚴肅地道,餘下眾人,莫名地哈哈直笑,這似乎是一個正確的命題,不過卻為什麽有如此可笑的成份呢?戴蘭君沒好氣地斥著:“這有什麽可笑的?”


    “是沒什麽可笑的,可誰想演變這兒才見鬼呢。”仇笛道。


    對了,這個窮到骨子裏的地方,閉塞到令人發指的程度,村裏大部分地方沒有手機信號,跑好幾裏地,把手舉老高,才有那麽一格信號,網絡就別想了,這山大溝深的,通電都沒有幾年,而且一下雨,立馬停電,眾人是實在沒事可幹,才齊齊到鑽到廚房的。


    “也是哈,都沒多少人了,牲口比人多。”包小三笑道。


    “現在農村還不都這樣?”耿寶磊道。


    拎著一架羊肉,啪聲扔案上的老鰍,看看戴蘭君,又閉嘴了,這幾位似乎觸到她的逆鱗了,她像越來越生氣,終於仇笛再說到革命越徹底,窮得越光棍的悖論時,戴蘭君發飆了,她啪聲扔了手裏的柴火,嚇了包小三一跳。


    就見得美女騰聲站起身來,手指直戳著仇笛的鼻子斥著:“你懂什麽?都像你這樣,就脫貧了也沒皮沒臉……”


    “你就知道挖苦別人,你知道這所學校是誰建的嗎?你知道這裏的失學率原來是多少嗎?!”


    “是董主任和單位同事一起籌資建起來的,每年都不間斷地往這裏捐款捐物……你又想說他沽名釣譽是吧?可要連這種沽名釣譽的人都沒了,都像你這麽潑涼水……這兒會有小學校嗎?這兒會有今天的改變……失學率從來的百分之百到現在百分之十不到,有人做到了,而且就是你說他是逗逼的人。”


    “就你這樣,還好意思說別人是逗逼?你就知道命苦怨出身、人窮恨社會的,你自己做了點什麽?你對得起社會?對得起你父母?對得起自己嗎?”


    “哼!懶得跟你說!”


    唾沫幾乎噴到了仇笛的臉色,一步一問、一問一退,直把仇笛逼到牆角,戴蘭君恨鐵不成鋼地差點扇一巴掌,好在及時收手了,憤憤地斥了句,扭頭走咧。


    糗到了,現在兩個堅實的後盾也在幸災樂禍,捂著鼻子偷笑,仇笛尷尬地踹了耿寶磊一腳,本待拂袖而去的,又被外麵淅淅瀝瀝的雨給下迴來了,老鰍笑笑看看他,一遞刀子,征詢道:“要不,做點貢獻?”


    仇笛接住了,順手剔著骨架,卸著肉,老鰍卻是勸了:“老董是嘴碎點,心眼不壞,您別跟他們置氣,其實都差不多,我們這一行,說白了差不多就是坑蒙拐騙偷,工作方式就是這樣,習慣了……要是真實情告訴你們,別說你們,我估計就安保專業訓練出來的保鏢都不敢接這種活。別恨他啊,他也是無計可施才想出這餿招來。”


    是啊,誰想和國安打交道才見鬼呢。真正涉及到重大機密,怕是牽扯太多,等閑你不容易脫身。


    “那我們怎麽辦?不會完事了,再把我們關起來吧?”包小三吃驚道。


    “那不至於,非法測繪的,不涉及重大機密,抓到了有獎、抓不到無過,要不也輪不到我一退役的跟你們瞎摻合啊。”老鰍道。


    “鰍哥,您原來幹什麽的?”仇笛邊切肉,邊好奇地問,一出口,瞥到老鰍一怔,他趕緊道著:“隨便問問,涉及機密就甭告訴我們了。”


    “哈哈……沒有那麽神秘,我們屬於外圍的偵察員,名字叫‘密幹’,像我這樣的密幹太多了,談不上神秘。”老鰍淡淡地道,不像謙虛。


    “什麽是密幹?”耿寶磊好奇了。


    “差不多就是幹事的意思,隻不過有個身份而已,一般節假日的安保了、重要建築、設施秘密保衛了等等,需要我們以普通人的身份采集信息,預防可能出現的意外,畢竟全副武裝的警察,他們功能是有限的,更多的時候,就需要我們站在第一線了。”老鰍道。


    “哇,您也是英雄啊?臉受過傷?”包小三景仰了一句。


    “不不不……我這不是公傷,是自己不小心出了車禍,沒法幹那工作了,才傷退了……看看,不神秘吧,嗬嗬。其實就相當於國家工人而已。”老鰍見幾人都露出失望之色,估計是和料想的大相庭徑所致,他卻不以為忤,笑著自嘲道。


    走得近,才發現其實挺好相處,四人說說笑笑,煮著一鍋羊肉,火旺旺的燒著,很快這小小的校園裏已經彌漫開了肉香,課間時分,甚至有小屁孩趴著窗戶,擠在門口,吮著手指流口水,膽大的都想往裏鑽,被包小三操著根燒火棍全嚇跑了。


    談話間證實了,這是確實是董淳潔資助的學校,源於他數年第一次來此查訪,正經八百的任務一事無成,就攬了點這個閑事,建了所學校,又請了兩位教師,那教師也不一般,居然是川大支援貧困山區的誌願者,一男一女,兩人一對,雙雙來山區,都已經第三個年頭了。


    不管怎麽說,那怕再卑鄙的人,遇到高尚的人,也會生出一種景仰心態來,因為那些高尚的行為,是他們無法企及的。


    可不,那男老師個子本就不高,穿著身洗得發白的牛仔,差不多快褪化成放羊的了,他對象瘦得像根竹竿,顴骨老高的,還梳著那種老土的解發頭,夾著課本去上課,那單薄樣子看著人都擔心她被一陣風吹跑。


    陌生的環境,給於諸人更多的好奇,那男老師對董主任是千恩萬謝,還親自到廚房給眾人發了一圈皺巴巴的煙,濕得都有點黴味了,聽老師的口音才知道,倆人不光得教書,還得順帶當大師傅,六個年紀二十三個學生,最遠的離學校有十幾公裏,根本不可能迴家午飯。


    哦,明白了,這尼馬一鍋肉敢情不是犒勞大家,還得管學生吃呢。


    說著下課的時間就到了,鈴聲是老師拿著錘子敲破鍾,鐺鐺鐺一敲,轟聲一群穿著花花綠綠的小學生就往廚房湧,女老師喜氣洋洋的喊著,給大家打牙祭啊,請大家排隊。男老師在說著,接受別人幫助的時候,應該怎麽說?


    然後那些流著口水,看著羊湯鍋的學生娃,齊齊說著:“謝謝叔叔、謝謝阿姨。”


    包小三舀飯、耿寶磊端飯,一個挨一個,一碗羊肉湯、一塊麥餅,那餅地方話叫“德日”,豌豆、油麥麵揉一塊做的,黑不溜秋的,不過在這裏人眼中卻像是無上美食,誰瞅著也是兩眼放光,拿手裏就狠狠咬一口。


    一隻羊真沒多少肉,舀滿二三十個飯盆差不多就見鍋底,勉強夠吃而已,對,僅僅是勉強,仇笛開吃的時候見到了一個異景,這些半大的娃娃,不論男孩女孩,都是端著盆狼吞虎咽,那一臉的幸福、那兩眼的愜意、那快吃猛嚼的興奮,估計是好久沒有嚐到如此的美味了,看著孩子們吃著,看著一個個土得掉渣的裝束,甚至還有打補丁褲,穿大人膠鞋的,就那麽蹲在簷下幸福地吃著,不管怎麽看,都讓他心裏有點酸酸的感覺。


    窮!不同的窮,有不同的感受啊。


    包小三也受到衝擊,本來他是埋頭吃飯的,吃不慣這叫“德日”麵餅,就著車上帶來的餅幹吃,吃到中途他不經意抬頭時,發現不對了,幾個孩子眼巴巴看他,他們手裏的飯盆早見底了,還在意猶未竟地舔著飯盆、舔著上下嘴唇、邊舔邊看著包小三,包小三給自己撈的羊肉最多,一下子被發現假公濟私了,頭迴覺得老臉又紅又燒。


    “來來來……都過來……”包小三招著手,把幾個吃快的大小子叫過來,分著他盆的羊肉,一人分點,看那饞相的臉,他又把手邊的餅幹,一把一把分著,看著孩子們又狼吞虎咽的往嘴裏塞,不知道觸動了那根神經,他鼻子酸酸的,一下子淚如泉湧,捂著臉,糗也似地跑了。


    戴蘭君發現不對了,叫著老鰍、耿寶磊也看見了,這貨神經發得要跑那兒去,幾人跟著出了學校大院,卻發現包小三一把鼻涕一把淚,嗚嗚哭得那叫一個傷心。


    “咋了,三兒?”耿寶磊愣了,從不知道這貨還感情這根弦。


    “是啊,這哭什麽?”戴蘭君納悶了,她估計是包小三也看不過眼,輕聲解釋著:“沒辦法,這兒就這條件,平時能帶塊麵餅就是豐盛的午餐了,他們有的放學得走十公裏迴家。”


    “噢,觸景生情了?”老鰍笑著問。


    這才猜對了,包小三吸溜著鼻子點點頭,淚流滿麵地說著:“我想起我小時候了……看著別人吃肉,我眼巴巴流口水……”


    “噢,那時候也有人給你嚐了嚐味道,至今難忘?”耿寶磊好奇地問。


    “就是沒有才傷心啊。”包小三抹著淚,估計想起了刻骨銘心的痛楚,他哭道:“不但沒人給我,我爸還嫌我丟人,揪住我使勁拿鞋底扇我……嗚…嗚……我都幾年沒迴家,我想我爸了……”


    他說著就哭得淚不成聲了,這裏的窮讓他迴味到了童年,那怕是有多麽的不堪。


    想勸他的,沒勸住他,他把後車廂裏存的吃的全搬出來了,搬了一紙箱迴院子發了,引得學生歡唿雀躍,眾人相視間,再也不覺得可笑,反而鼻子也有點酸酸的味道………


    ………………………………


    ………………………………


    午休是不可能有的,要趕時間,在下午四點之前下課,給那些遠住的孩子留下迴家的時間,就迴家也是大的領著小的、男娃領著女孩,包小三拉著耿寶磊,載了幾個孩子要送一趟,那擠到車裏的孩子啊,第一次坐那麽豪華的車,興奮得手足無措了。


    閑也是閑著,仇笛在準備著晚飯,他看到男老師匆匆迴辦公室兼宿舍時,作賊似地,小心翼翼地趨到門口,這時候,老董和戴蘭君、老鰍正在另一間教室商議著什麽,肯定是路線安排的事,顧不上管他們了,仇笛像有心事一般,輕輕叩響了這位支邊老師的門。


    應聲而進,那老師客氣地起身,倒水,恭敬地放到他麵前,仇笛好奇地看看他,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


    “您這種眼光,我見過,想捐贈點什麽?”老師笑了。


    “眼光?”仇笛訝異問了一句,笑著問:“捐贈也有眼光?”


    “對,看我們的兩種眼光,一種是尊敬、一種是憐憫、不管憐憫還是尊敬,都源於這裏的同一件事:窮!”老師道,說得很淡然,不過卻引起了仇笛的濃厚興趣,他道著:“我們畢業時候,也有選擇支邊的,失去聯係很多年了,都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真不知道你們……”


    “你是奇怪,我們是怎麽過下來的吧?”老師道。


    “對。”仇笛道,這種窮得賽過苦行僧似的生活,還真讓他無從理解。


    “我也不知道怎麽過下來的,你不必用欽佩的眼光看我,其實我沒那麽高尚,選擇支邊並不是因為想要這份榮耀,而是因為我無路可走,與其在大城市顛沛流離,倒不如蝸居一地圖個清靜……在城市,根本沒有存在感,於是我和我女朋友就一起報名來了……”老師道。


    仇笛崇敬地聽著,脫口問道:“這兒太艱苦了,在這種地方生活得多難啊。”


    “就那麽過來了,你可能想像不到這兒能窮到什麽程度,適齡兒童,玩得最好是放羊鞭,買支鉛筆都得到鄉裏,我們來時候,連教科書都不全,課外更別提了……第一節課我提問了,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國家有多大,不知道首都在哪兒,不知道全國有多少個民族、甚至有人不認識國旗……後來我才發現問題,文化貧乏比貧窮更恐怖,全村就找到一本新華字典,還是盜版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當時就哭得稀裏嘩拉。”老師以一種平靜的口吻說著,前後的對比已經很明顯了,有了學校,有了小小的圖書室、有了朗朗的書聲,那改變的,不僅僅是學生,還包括他自己。


    他看仇笛發愣,笑著解釋著:“好多來我們這兒看過的遊客,是哭著走的,好多把自己的行李捐給了學校,好多迴去後,還一直在往這兒寄東西……我有過很多次想走,可總是下不了決心,放不下這裏,全鄉牧民把我們當聖人一樣供著,這份信任,我們辜負不起啊……千萬不要用憐憫的眼光看我們,我們過得很充實,也很幸福。”


    “我知道……對不起。”仇笛道,凝視片刻,他恍然大悟著,差點把正事忘了,趕緊地掏著口袋裏,一摞錢,輕輕地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地道著:“我也是農村出來的,一看這地方就有點臉紅……能做點就做點什麽吧……”


    “這兒……不接受捐款……”老師慢慢的推迴去了,看著仇笛如潑涼水的表情,他抱歉地道著:“給錢沒用啊,這地方就有錢也買不到東西啊………而且容易勾起受捐人的貪念啊,所以我和我女朋友就給自己定下了這樣一條:不要捐款。”


    “那……”仇笛懵了。


    “有機會給孩子們寄點書和學習用品吧,心意而已,不用花那麽多錢……哦對了,你和董主任一塊的吧,還得麻煩你們把這個給我們寄出去。”老師道著,指指手沒完的活。


    仇笛起身看時,卻是好厚的一摞信,他粗粗的翻著,是寄往全國各地的,是這裏的學生歪歪扭扭的寫的感謝信,信表是老師工整的字,信封是拆舊翻過來重新寫的,用紅筆畫著整齊的字欄和郵編框子,老師笑著道:“……這不僅是牧區的希望,還是很多到過這裏的遊客心裏的希望,更是那些捐贈人心裏的希望,不瞞你說啊,曾經我的生活裏是看不到希望的,從來沒有覺得有希望的生活,是那麽的充實和美好……也許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裏的,不過我想一輩子也不會後悔在這裏的經曆……”


    他領著仇笛參觀了一番學校,在那個小小的圖書室裏,仇笛看到了很多很多,被翻舊、被翻破了,被修整、被裱糊得整整齊齊的各類圖書,在這個閉塞地方,有了一千零一夜、有了格林童話、有了古代故事、於是也就有有童話般地美好。


    當他看到,這一對夫婦領著高年級幾個孩子送出校門時,那殷殷切切叮囑的樣子,他知道,那執念於貧窮中的高尚,絕對沒有任何做作。


    他忘了此行的目的,也忘了此行的不快,總覺得有一種想做點什麽的衝動,等晚上包小三和耿寶磊迴來,三個人的想法頭迴不謀而合,打著傘跑出幾裏地,給遠在京城的唐瑛打電話,列了一個長長的書單、學習用品單,讓唐瑛代為購置往這裏寄。


    這個,也沒有任何做作,反而是不做點什麽,於心難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商海諜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常書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常書欣並收藏商海諜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