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時,賓館西側的屯兵小超市。


    “多拿幾瓶水,煙來一條,麵包,火腿腸……就這些,多少錢?……哎呀,說著就要走了,還挺留戀這地方的啊。”包小三道,買了一堆東西,關鍵要說最後一句話。


    “不走怎麽辦啊,馬上封城,都沒人了。”耿寶磊在旁邊幫腔。


    老板娘比較遲鈍,說了兩三遍才聽到,爾後瞪著眼不明白了,直問著:“啥城?”


    “封城擴建?您沒聽說?”包小三道。


    “封城不照樣幹活,這誰封得住?”老板娘道。


    耿寶磊出場了,在這兒混臉熟了好說話,他說了,封是封不住,公告出來了,沒劇組來了啊?你不信啊,您看,網上消息早有了。對了,包小三也幫腔了,一沒劇組來,這吃的喝的用的啥的,可都買不出去了,我們呆著也沒活幹了,這不得走麽。


    “少扯了,我家男人說了,今天不就拍什麽《鐵馬》麽?”老板娘不信謠了。


    “是《鐵騎》。”包小三糾正道,實在為這裏人的智商捉急。


    這個很好駁斥,同樣在網上已經有四海影業的官方消息了,因為投資問題,拍攝後延。


    這件事震憾可夠了,老板娘愣怔了,都沒有注意兩位顧客什麽時候走了,然後在外麵還沒走的,都能聽到老板娘對著電話的吼聲:


    “老馬……那啥《鐵馬》都不拍了,你瞎耽誤啥功夫呢?哎那墊的錢算誰的……”


    嚷起來了,包小三和耿寶磊捂著嘴偷著樂,悄悄跑了。


    這地方,讓一個老娘們知道消息,全鎮的娘們都不會拉下,包小三和耿寶磊在不遺餘力了傳達著這些還蒙在鼓裏的居民們,中心的議題是:趕緊要工錢哈,都不拍了,那錢誰給呐。


    這是最對症的一劑藥,更何況不管是馬開荒還是郝來運,在錢上名聲都不怎麽好,都有過欠薪的前科,心係那點沒付工錢的,生怕白忙乎的,膽大的聯絡著思謀怎麽要了,膽小的心裏也開始嘀咕了,沒多長時間,這個傳說在將信將疑間快傳遍全鎮了。


    十點多,宗鵬程老板迴來了,那意氣風發,頤指氣使的樣子,倒把想問幾句的馬開荒、郝來運、姚富文都嚇迴去了。


    這時候,仇笛站到爛尾樓頂,從望遠鏡裏觀察著全鎮的四個方向,他在等著祁連寶的出現,為屯兵之行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沒有,沒有看到,能看到馬群,能看到影城,能看到還在忙碌著為今天準備的人,卻一直沒有看到祁連寶的出現,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心裏有點不確定了,此番成敗皆係一人,他還真擔心祁連寶出爾反爾,畢竟隻是一麵之交。


    十一時過去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樓梯上趿趿踏踏的腳步聲,隨即看到了耿寶磊和包小三冒出頭來了,耿寶磊慌亂道:“仇笛,亂了,肯定知道北寧那邊的消息了。”


    “馬胖子在組織人手。”包小三道。


    仇笛趕緊往近處看,這一看可是心拔涼拔涼滴,院子裏嘯聚了數十人,馬胖子在神情激動地講什麽,郝來運也帶了一群,加進隊列了,這種家族式的產業,很容易心齊的。


    “走,看看去。”仇笛裝起了東西。


    “別去,亂著呢。”耿寶磊心有餘悸。


    不過人微言輕,包小三和仇笛一走,他一歎氣,又追上去了。


    三人嚐試性地靠近了賓館,卻發現這是一拔烏合之眾,一半是馬開荒的大師傅,一半是鎮上幹活的工人,估計是婆娘趕著要工錢,一來就被編進隊伍,馬胖子正在極力解釋著:老子多大的生意,能欠你們那倆小錢?工錢馬上就發,不過今天要出事,誰特麽不和我站在一塊,甭想以後跟著吃香的喝辣的。


    鼓動作用不大,有翻白眼的、有坐觀的、有嗤鼻的,對於這位尖刻的馬老板,鎮上人微詞不少,誰敢在廚房偷斤豬肉他都打上門去,偷東西在這兒真不算什麽大問題,但老板為富不仁,一斤豬肉都看在眼裏,那就是問題了。


    馬胖子估計也清楚自己的威信不足,迴頭時,看到仇笛,仿佛抓到了救星似的,一嗓子喊:“來來,黑球,三兒……”


    把三個人招來,順著一扯爐邊捅火的鐵棍,就著塞仇笛手裏了:“今兒打架,你們帶頭啊,虧待不了你們。”


    “啊?這樣也行?”仇笛和包小三傻眼了。


    馬開荒卻是不管不顧,拽著仇笛介紹著:“黑球認識不?祁連寶來了都能和他大戰三百迴合……今天都算我的,廚裏有肉,都暢開了吃,一會有事,都放開了打。”


    哦,一陣喝彩,已經有人鑽迴廚房了,一聲唿哨,都鑽進去搶碗撈肉了,看得馬開荒心疼不已,迴頭看站著仇笛幾人,他指著眾人道著:“太尼馬沒素質啊,怨不得人家城裏人笑話呢……黑球啊,全靠你了啊。”


    “等等,馬老板。”仇笛拽著人,很嚴肅,很糊塗地問著:“和誰打?”


    “對呀,馬老板,打誰呢?”包小三也問。


    這個簡單的問題,把馬開荒問住了,他愣了。對呀,打誰?和誰打?他還是一頭霧水呢,隻是宗鵬程吼了聲就叫人,這人叫來,接下來可怎麽辦?


    “跟華鑫打。”馬胖子惡狠狠地道。


    “哎不對啊,你們不是一勢的?”耿寶磊作勢問。


    馬開荒有苦難言了,但這被坑的事尚不敢講,他表情不自然地道著:“一勢也打啊,兩口子還幹仗呢。”


    “哦,我明白了。”仇笛突然道,馬開荒馬上警告,不許謠言惑眾,仇笛馬上改口道:“我不是惑眾,馬老板你想過沒有,咱們玩鐵鍬,人家是玩電腦,咱們操家夥,人家是動鼠標啊,根本不對等。”


    “啥意思?”馬開荒不解了。


    “意思就是,人家隻要公開發言,影城關閉,旅遊和劇組全不來了,咱們就瞎了,還用來人嗎?您這招這麽多人,不得多賠飯錢麽?”仇笛嚴肅地道。


    啪唧,馬胖子痛不欲生的直拍自己腦袋,還真是啊,都沒見出事,招啥人手呢,他思忖片刻,看到廚房裏那些狼吞虎咽的閑漢終於爆發了,大吼著:“別尼馬吃了,老子金山銀山都填不滿你們這群飯桶……滾,都滾……”


    他吼著,罵著,那些廚師和閑漢,卻是笑嘻嘻地就跑,連碗都沒放下。等他再迴頭看時,完了,黑球那幾個也不見麵了,他鬱悶地思忖著,然後長歎一聲,坐在大廚的門框上,看著一廚香氣四溢、熱氣騰騰的飯菜,欲哭無淚啊。


    整十二時,還沒有動靜,賓館裏的人卻越聚越多,都宗鵬程親戚朋友聚到一塊的,都在商議對策,還有一多半是手工匠人追著要工錢的,這時候連馬隊那十幾位馬術師也聽到風聲了,沒有按計劃準備演出,他們更信了幾分,十幾人追著宗老板和郝來運討說法,上千匹馬的消耗可不是小數目。


    亂,亂成一團糟了…………


    ………………………………………


    ………………………………………


    “他會來嗎?”孫昌淦看看時間,抬抬眼皮,征詢著謝紀鋒。


    “其實來不來的結果都一樣。”謝紀鋒道,笑著解釋著:“華鑫對鵬程,第一步是誘其入圍,分散他的資金。第二步是釜底抽薪,套牢他的現金流;之後還有第三步源頭斷流,停止影城的運營,旅遊和拍攝一斷,屯兵馬上就會被打迴原形,到時候,能製定規則的,還不就剩伯父您一家了。”


    “嗬嗬……知我者,小謝也,沒錯,這是商人的方式,遠不如一個壞人的方式來的直接啊。”孫昌淦道。


    “那為什麽,您要很看重這個壞人呢?”謝紀鋒疑惑地道,交易的最後條件是,祁連寶迴屯兵投案自首,仇笛極力做保,現在看來,似乎有點輕率了。


    “當壞蛋,也要有壞蛋的規則,這個規則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祁連寶是個非常合格的壞蛋,據我所知,那個被打傻的工人,他四處求醫問藥,那些受傷的工人,他也一直接濟著,之所以他在屯兵言出必行,不是因為他的拳頭最大,而是因為他的威信無人能憾動。”


    孫昌淦道,從財富的頂峰看到最底層,這種眼光,讓謝紀鋒也有點歎服。他自嘲地笑笑道:“其實這才是真我……哈哈,就現在講的,小生意是打出來的,好生意是關係拉出來的,大生意那是錢砸出來的,不同的層次有不同的生存方式,我也經曆最早那一代啊,我的老友裏麵,曾經也有綁顆手榴彈去要貨款的愣頭青啊,哈哈。”


    “嗬嗬……哦,我有點明白了,之所以這樣做,是要把宗鵬程推到背信棄義的位置?”謝紀鋒恍然道。


    “對,突破規則的壞蛋,可就算不上壞蛋了,很多壞蛋一闊之後都會變了嘴臉,他也不例外。”孫昌淦道。


    謝紀鋒笑了笑,對於老頭耐心和布局,實在佩服得無以複加,一點一點培養大,再讓他一夜之間變迴赤貧,那種打擊,恐怕比肉體打擊更甚。


    “這叫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沒人害他,都是咎由自取。”孫昌淦道,像在為自己的開脫,他笑著問謝紀鋒:“我現在唯一不確定的,就是那位合格的壞蛋,會不會來,你好像也不確定?”


    “不,很確定,如果是個合格的壞蛋,那他就必須來。”謝紀鋒笑了。


    這個時候,手機的鈴聲響了………


    …………………………………


    …………………………………


    在距離屯兵鎮20餘公裏,胡揚埠的方位,同樣有人在心急如焚地等待著。


    先是高雨田按捺不住了,下車抽煙,接著張政和也下來了,兩人咬著耳朵不知道在商議什麽,到屯兵風這一列隊伍夠壯觀的,二十餘位保全人員,甚至還有一隊不明來曆的男女,男的已經五十開外,帶著幾位女人,顯得很詭異。


    “華鑫到底有什麽安排啊?”張政和小聲問,隊伍雖然壯觀,可那這地方絕對不夠看了,他清楚那些扮得像黑澀會的保全人員,真打起來,恐怕根本不是那些長年勞作的對手。


    “我也不清楚。”高雨田難堪地道,自然張瑞霞出事,颶風的眼睛就盲了,根本無從知道事態的進展,偏偏那個時候,哈曼也拒絕委托了,現在這個形勢,恐怕主動權要握在華鑫這位夏助理手中了。


    兩人心思相仿,思忖間,張政和小聲征詢著:“高總,那她還帶著咱們有什麽意義……是不是真想收購咱們?”


    “目前看,這是最好的結果,我就怕,她也未必有把握啊。”高雨田愣著道。


    話音落時,夏亦冰也下車了,她握著手機,一會抿著嘴,一會兒作勢要拔電話,一會兒又強自忍下了,那焦慮肯定假不了。


    可能……她確實不太確定。


    兩人嚐試著靠近,還未發聲,夏亦冰搶白著:“你們在奇怪我在等什麽?”


    對呀,兩人點點頭。


    “我在等,祁連寶迴來,投案自首。”夏亦冰嚴肅地道。


    哈哈……張政和一下子笑了,馬上省得不合適了,趕緊收斂。倒也不用緊張,連高總也在笑,他笑著道:“這個可能性不大吧?祁連寶是械鬥的組織者,要不是咱們在上麵使勁,恐怕就當地公安都未必動他,這個人沒有什麽大錯,殺人放火搶劫的事他不幹,在一帶很有威信。”


    “他這次被抓,本來就有點窩火,否則就不會選擇逃跑了,現在再迴來投案自首?可能麽?”張政和不信了。


    “那為什麽你們不敢賭這一把?”夏亦冰好奇地問。


    “賭祁連寶迴來投案自首?那可是罪加一等啊,可能麽?”張政和不信地道。


    “還包括,我很快將走進屯兵。”夏亦冰加著碼道。


    “賭輸了,我們同意收購?”高雨田問,這有點開玩笑了,好歹颶風也是個公司了,命運放在一場口舌之爭上,實在讓他說不出口。


    “其實,收購是一個不錯的結果,反過來講,我們華鑫把這座影視拱手給你,你們吃得下嗎?其實你們在擔心,說不定我們也吃不下去對不對?那樣的話不但我,連你們也會白忙乎一場。”夏亦冰問。


    “那贏了呢?”高雨田征詢道。


    “贏了,你們的方案繼續,共同開發,你們可以持有華鑫的股份。”夏亦冰道。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賭了。”高雨田沉聲道。


    這賭得,聽到張政和瞠目結舌,兩個公司,像在賭氣。


    也在這個時候,夏亦冰手裏的手機嗡聲響起,她急切地接聽,然後喜色上了眉梢,放下電話,她以一種謔笑的眼神看著高雨田,高雨田緊張地問:“不會這麽巧吧?”


    “肯定這麽巧,就怕你說話不算數。”


    夏亦冰笑著,把手機接收到的圖片,慢慢地亮在高雨田麵前,兩人張口結舌,如喪考妣。


    “我要告訴你們,這像他進監獄一樣,是安排好的,你們一定不信吧?”夏亦冰慢慢地收起了手機,笑著問高雨田二人,兩人自然不信,但不得不信了,張政和心思敏捷地脫口而出道:“這是交易?”


    “對,交易,就像我和二位的交易一樣。”


    夏亦冰笑了,此時,勝券在握,她興奮地表情裏,已然看不到丁點平時的傲氣和做作,全剩下的喜出望外。


    …………………………………


    …………………………………


    來了…來了……


    管千嬌在樓頂看到了草原遠處,慢慢變大的黑點,是一人一騎,她架著高倍望遠鏡,看清了來人了,她興奮地通知著仇笛幾人。


    仇笛、包小三、耿寶磊撒丫子地往鎮外跑,跑到鎮邊,三人氣喘籲籲停下了。


    正北方,人初見、馬如龍、勢如虹,卷起著一道黃塵,一人一騎飛馳而來。


    “哇靠,帥呆了。”包小三看得獸血沸騰。


    “這才是男人啊,一諾千金,他不來我能理解,但他來了,我為什麽覺得,我活得很猥瑣?”耿寶磊道,這一來意味著鋃鐺入獄、罪加一等,也正因如此,那一人一騎,是如此地讓他震憾。


    仇笛沒有說話,注視著飛馳而來的駿馬,轉瞬間到了他身前不遠處,馬上人一拉嘴嚼,那馬唏律律地一聲高嘶,前蹄離地,愣生生的釘在了當地,馬上,不怒而威的祁連寶滿臉疲色,胡碴半長,他看著仇笛,仇笛笑著問:“好馬,哪兒來的?”


    “偷來的。”祁連寶不屑道。


    三人嗬嗬笑了,祁連寶牽著馬,看了幾眼,警告著仇笛道著:“他們呢?”


    “等在鎮外二十公裏處。”仇笛道。


    “哈哈……嚇慫成這樣啊,量他們也不敢虧待我兄弟,謝謝幾位把我賣了個好價錢啊。”祁連寶吼了聲,一拍馬,那馬揚蹄而行,威風凜凜地直進鎮裏。


    三人麵麵相覷,包小三和耿寶磊要說話時,仇笛趕緊做了個停勢道:“什麽也別說,不然我會更羞愧。”


    其實都很羞愧,默然無聲地往鎮裏迴返著,沒多遠就聽到了有人在鬼叫:


    “祁連寶迴來了……祁連寶迴來了!”


    是位獐頭斜眼的貨,從賓館裏跑出去,揚著臂狂喊著,這一聲像是魔力一般,不少人追迴來看,不少人從窗戶上探頭瞧,都隻見得一人一馬,來勢如風、去勢如電,眨眼間,橫穿過鎮子,像平地一聲旱雷,攪得全鎮開始雞犬不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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