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陸含之有些迷茫。  如他所思所想,如今自己究竟是陸含之,還是陸含之?  竟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太後放下飯碗,立即有太監宮女上前來收拾東西。  小丙子把東西收拾幹淨後,便帶著宮女太監們下去了。  太後對陸含之道:“你睡了以後,我讓林院判來看過了,說你就是累壞了,沒有動胎氣,也沒有傷到自己。”  陸含之很意外,沒想到太後對自己如此用心。  他起身對太後行了個禮,說道:“太後大恩,含之銘記於心。”  太後擺了擺手,沉吟了片刻方才說道:“去年正月……哀家入寒壽寺,請四方住持,為大昭請過一簽。”  陸含之知道,太後要說正事了。  果然,太後接著說道:“幾位住持,是我大昭最德高望重的法師。除非有信緣,否則不輕易占卜。我與寒壽寺住持,曾有過幾麵之緣,也曾論過一些佛法。”  陸含之挑眉,這個住持……不會是暗地裏幫宇文的那個吧?  太後接著道:“四方住持隻說,我大昭若無機緣,或撐不過十年,便會易主。”說完太後笑了,搖頭道:“當時我還不信,可是近兩年見我大昭處處蟻穴,已隱見決堤之勢。”  一個朝中半數以上官員有通敵嫌疑的大昭,的確有潰於蟻穴之危。  太後看向陸含之,陸含之問道:“可是大師看出了什麽?”  太後歎氣道:“不用大師說,哀家也能看出一二。皇帝……優柔寡斷,卻又思慮過重。用人生疑,枝節叢生。大昭自先帝起,便再無外侵戰事。偏偏到了皇帝這裏,常受敵侵內亂之患。重用文臣,無可厚非。卻不該處處拿捏武將,寒了將士們的心。尹氏,並不與皇上一心。因為尹氏忌憚皇上,這其中原由,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他怕尹氏坐大,如蕭氏一般把持朝政。對戎氏,更是百般打壓。”  陸含之挺佩服太後的,幾句話,便把皇帝歸納總結了出來。  關於皇帝的事,他不敢多說,畢竟他一個小輩,又是內眷,不好妄議朝政。  太後見他一副三緘其口的模樣,說道:“你也不用在我麵前裝了,想說什麽便說什麽吧!”  陸含之笑笑,說道:“太後,孫兒說得不好,您別見笑。”  太後示意無妨,讓他說下去。  陸含之道:“其實,皇上所憂之事,並非多慮。但……方法不對,既然臣子是對家國有用之人,自然是要重用。重用,肯定要防著臣子造反。但有些事,你若壓製著,反倒是寒了忠臣的心,著了奸臣的道。忠臣會覺得報國無用,奸臣則會利用皇上這份憂慮從中搞事。”  “孫兒覺得,其實,既然要用人,自然是要恩威並施的。想要製衡朝堂,並非隻有打壓這一途。若是聖祖皇帝這樣的悍勇之主,自然能威懾四野。但聖上從文,這一舉實在不可取。朝堂中,不論忠義之臣,還是貪財的奸滑之臣,其實都是可用之人。”  這一點太後就不解了,問道:“貪財的奸滑之臣,怎麽還成可用之人了?”  陸含之笑,說道:“太後,水至清則無魚,若他大方向無錯,便可寵之。”  太後越聽越覺得不像話,說道:“簡直荒唐!”  陸含之道:“太後您聽孫兒說啊!野史話本裏,有一朝代為清。清乾隆年間,有一大奸臣為和紳。和紳的好處,便是處處為皇命是從,能把皇上捧得高高興興。但是他貪財,買官賣官,無不利之往來,是個實實在在的大奸臣。乾隆皇帝不知道嗎?不,他知道,甚至還默許了他的這種行為。”  太後不解了,問道:“這又是為何?”  陸含之道:“曆朝曆代,從不缺奸臣,更不缺忠臣。當時乾隆的朝中有劉墉,紀曉嵐,阿桂等忠臣良將。這些忠臣良將,處處為皇帝進言,耳提麵命,跪地醒身,仿佛將皇帝架在了火上烤。皇帝自然是要聽的,因為那是忠臣之言,不聽不就成昏君了?但是皇帝能全都聽嗎?自然也不能全聽,全聽了,不就唯所謂的忠臣之流之命是從了嗎?那不是失了皇帝的主動權?”  太後聽到這裏,忽然有些明白了?  陸含之知道,太後是一點便能通透的人,但還是把故事講完了:“可是身為九五之尊,能放下身段兒,和這些忠臣杠嗎?那自然也是不行的,那不是失了皇帝的體麵?所以便有了大奸臣和紳,他不是個忠臣,卻是皇帝的一條忠犬。但凡有皇帝與忠臣相悖的決定,想要和忠臣們吵架,自然是關門放和大人的。所以,皇上借著和大人之手,行了不少任性妄為之事。”  “你說和大人是國之蛀蟲,那沒錯,也的確如此。可你能說,和大人一無是處嗎?自然是不能的,因為他忠於皇帝,能在這個朝堂裏起到平衡的作用。而且因為皇帝的任性,也讓和大人遭受了不少謾罵,畢竟皇上的一些不當言行,均是在和大人的教唆下才去做的,也可以說是背鍋達人了!”  “但太後您看,到底是被忠臣良將們架在火上烤,還是推出一個和大人擋刀更適和這個朝堂呢?再舉一個例子,乾隆的兒子不顧父親遺命,殺了和紳。最後,卻到了無人可用的地步。而此時,那些忠臣良將何在?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當時的和大人,他不僅僅是個貪官,還是個治世的能臣。若非如此,聰明如乾隆皇帝,又怎會這樣寵他?他深諳製衡之術,他的兒子卻沒能學到他的精髓。當然,其中利害,還要因時而異,也要防著被奸臣反噬。”  說了這麽多,太後卻一直沉默著。  陸含之的故事講完了,太後才終於點了點頭。  大昭的曆史車轍,才發展到了半奴隸半封建社會,自然沒有陸含之所知道的那麽多曆史典故可供參考。  他贏便贏在了站在巨人肩膀上看世界,其眼光自然更長遠。  太後看向陸含之的眼神,又變得不一樣了。  陸含之笑笑,說道:“孫兒隻是借一個野史的話本典故來舉個例子,讓太後笑話了。”  太後卻搖了搖頭,說道:“你這典故,卻是用得好,哪怕是先帝,也沒有這樣的機巧心思。”  這時,小丙子的聲音卻從門外傳來:“迴太後,戎貴妃處來報,說是……說是……”  太後皺眉,問道:“說是什麽?直說!”  小丙子答道:“說是安親王與陸將軍……戰死!”第132章   太後的眼中傳來震驚之色, 她先是看了一眼陸含之,隨即開門大聲問小丙子:“你說什麽?安親王和陸將軍……怎麽了?”  小丙子跪在地上, 抬頭看向太後,又看了一眼太後身後的陸含之, 說道:“剛剛前廷傳來消息, 說是……兩位征西帥將均戰死!”  太後轉頭看向陸含之, 陸含之卻是鎮定自若,這讓太後迷茫的眯起了眼睛。  她低頭看了一眼小丙子, 說道:“你先去迴了戎貴妃,說安親王妃馬上便過去。”  小丙子應了, 太後隨即又關上了門,問陸含之:“這是怎麽迴事?你剛從西疆迴來, 他們應該沒死吧?若有事, 你不可能若無其事的睡到現在。”  陸含之朝太後鞠躬,說道:“知我者, 太後也。”  太後怒道:“胡鬧!你真是越來越胡鬧了!為何要編這樣的彌天大謊?”  陸含之道:“太後請聽孫兒細言,撒謊實尾無奈,您老人家總要聽我解釋一二啊!”  太後:……  這混小子這個時候還在撒嬌!  太後道:“哦?那你說說, 為什麽要扯這個謊?”  陸含之道:“太後,可曾查過閔親王?”  “宇文明極。”太後語氣平順道。  陸含之見她沒有任何疑問之色,便說道:“上次孫兒查探陸家藥草庫被私自搬空一事,查到了閔親王身上,無意間,發現他竟與西域諸國往來。但是……查這件事的時候, 還發現有人故意泄露了他的行蹤。太後,這個人是您嗎?”  太後的臉上也沒有什麽意外之色,這猴崽子那麽聰明,能查到她身上,倒也不意外。  隻不過,她的身份,大概是這猴崽子猜出來的。  陸含之笑問:“太後,您老人家既然知道宇文明極意圖不軌,為什麽不想辦法整治他?”  太後搖了搖頭,說道:“難,沒有宇文明極,還會有別人。大昭千瘡百孔,拆東牆補西牆,前有虎後有狼。沒有悍將明君護國,殺一千個宇文明極也沒用。”  太後通透,陸含之佩服。  果然,如太後所說,大昭氣數將近,除非有大幸。  陸含之道:“嗯,所以,要殺,便連根拔起!”  太後看向陸含之,忽然覺得這皮猴子,大概並不似自己眼中看到的那樣天真機靈,大概是有大城府的。  她問道:“如何連根拔起?”  陸含之道:“太後您可知,宇文明極陷害楚親王入獄,是存了心要害死他的?那您可知道,他其實是擺了一道連環計?用宇文去陷害楚親王和安親王,再把鍋甩給宇文。一招妙計,連殺三個皇子,剩下太子和沒成年的皇子,對他這個小皇叔來說何足懼哉?大概安親王劫獄,使得他計策落空,才轉而曲線救國,從西域諸國上下功夫。”  “阿此行,本是兇多吉少的。他勾結西域西番國,用巫蠱之術,將阿與我二哥困於求和談判之處。若非我粗通破巫之法,如今傳來的,便真是阿和我二哥的死訊了!而我腹中胎兒,也便成了阿的遺腹子。能不能活,就要看閔親王是否仁善了。”  依那些未成年皇子的下場來看,閔親王可不是個仁善的茬兒。  太後看著陸含之,眼中的神情越來越複雜。  陸含之卻眼睛通紅,上前跪到了太後的腳下,說道:“太後,阿此生都沒想過搶這個皇位,隻想反擊那些害他之人!若有人要害他,阿便由著他害,那這世間談何公道?”  太後伸手拂向陸含之的發頂,說道:“所以,你們便設了此計,想要引宇文明極一黨上鉤?”  陸含之啜泣:“正是。”  太後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陸含之的發頂,說道:“難為你們這些孩子了。”  太後突然挺了挺腰,說道:“我本已放棄這個大昭,聽從大師之言,遠避朝堂,不再過問政事。如今卻覺得,我大昭或許氣數未盡,天要降大幸於我大昭!”  陸含之迷茫的抬頭看向太後,太後親自將他扶了起來,說道:“含兒啊!我老了,做不了什麽,老眼昏花,聽不見也看不見。不過若你有什麽難處,自可來祖母處尋求幫助。你母妃等著你呢,快去吧!”  聽完太後這一番話,陸含之瞬間就明白了。  太後有意放水,假裝不知道這件事,放手讓陸含之隨便折騰。  陸含之心中翻騰,覺得自己果然賭對了。  太後果然是個心如明鏡的人兒,她也明白,大昭不該落入宇文明極的手裏!  陸含之朝太後一揖,便隨著爾雅去了宸熙閣。  戎貴妃快急瘋了,一見陸含之迴來了,立即問道:“含之,兒和煦之都沒死,對不對?你們隻是串通好了,給對方做局呢?”  陸含之見戎貴妃的眼睛都紅了,立即握住她的雙手,便覺戎貴妃雙手顫抖,大概要被這消息嚇壞了。  陸含之拉她到榻邊坐下,說道:“母妃別急,正如您所料,他們倆都好好的呢!若非如此,宇文明極怎會下手呢?隻是這段時間,大概要委屈了母妃了。您盡管閉門不出,前延鬧成什麽樣,自會有人處理!他們再怎麽造反,也不會拿後宮的妃嬪下手!”  戎貴妃那一顆大石,總算落了下去,拍了拍陸含之的手道:“這你放心,哪怕他們衝我下手,也得看看打不打得過!”  陸含之:……母妃不愧為將門虎女。  陸含之清了清嗓子,說道:“這幾天大概會亂上一陣,阿和我二哥的假屍身會在皇上允許後押送迴京。到時候,他們定會驗明正身。待正身驗明,宇文明極就該動手了。”  戎貴妃點頭,說道:“我……不行,我不能坐著不管,我得去皇上那裏一趟。阿是我兒子,若我什麽都不做,說不過去。做戲要做全套,我讓爾雅送你出宮去,待我去皇上那裏哭上一哭。”  陸含之:……母妃你夠了啊啊啊!  不過,也的確應當如此,否則這場戲做得也就不逼真了。  陸含之點頭,說道:“那母妃您萬萬保重自己,孩兒先行出宮去了。”  戎貴妃又叮囑了他一句:“你小心肚子,萬萬別累著了。”  陸含之拂了拂肚子,說道:“母妃放心,好著呢。”  戎貴妃見他又要嬉皮笑臉,上前點了點他的額頭,說道:“總不把自己身子放心上,若你再敢有下次,母妃便是豁出去忤逆聖命,也要把你追迴來!”  陸含之吐了吐舌頭,說道:“兒臣知錯了,母妃您就別生氣了!”  戎貴妃無奈歎氣,沒有再和陸含之多說什麽,便讓爾雅套車讓陸含之迴去了。  他手裏有皇帝禦賜的金鑲玉腰牌,可自由出入皇這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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