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朝迴來的太監口中,元明姝得知了朝堂上發生的事情。高時芳指使禦史趙銘翻起了梁太後和元翊的案子,曆數梁太後的罪狀,包括篡改先帝遺詔,擅權亂政,穢亂宮闈幾大罪,要求太後梁氏廢為庶人,廢元翊為庶人,移除宗廟,廢除元翊之子二王的封號官爵,按查論罪。

    元明姝正幫徐陵畫繡樣,細毫筆在素絹上勾出了一朵水墨蘭花,她換了筆捺顏料,兩花朵點上淺粉。徐陵問道:“那皇上是個什麽意思?”那太監道:“皇上動了怒。”

    元明姝擱了筆過去,徐陵拉了她手,道:“這件事恐怕不大妙,咱們去見見皇上。”徐陵在肩上係了一件白裏襯子的大紅色披風,給元明姝係上紫貂裘的大氅,攜了手一道往承露殿去。元明姝一路是沉默不語,隻聽徐陵念叨道:“那個高時芳,無非就是要對付你,那件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他在你公主府吃酒,跟駙馬起了衝突,連皇上都知道,這個人真是不像話。我聽說他還娶了長廣王的女兒?他趁那韓儻入獄,強奪人家的妻子,這種缺德事也虧得他做的出來,這樣不算,他竟還用心思對付自己的嶽父,要我說就該治他個不孝之罪,打他五十板子。”

    元明姝無奈道:“上奏的是趙銘又不是他,他又未曾吭聲,就算知道他是背地裏主使又有何用。”

    “那可不見得。”徐陵道:“人在做,天在看,他做的事情,就算留不下證據,可是這洛陽朝廷人人眼裏看見心中明白。我不曉得你信不信,我是信的,壞事做太多,早晚要遭報應。”元明姝道:“你沒聽說過,殺人放火富貴死,修橋鋪路貧賤終。這世上壞事做盡平安老死的多了去了,也沒見有幾個遭報應的。”

    徐陵聽到此話皺眉,她想到那個讓元灝日夜不安的高桓,還有那飛揚跋扈的高貴妃,那胡女對她毫無恭敬之色不說,連對元灝都拿嬌,可是要氣死她了。徐陵道:“那你說他高家就一直得意了?”

    元明姝道:“那也不見得。”

    徐陵道:“如何不見得?”

    元明姝想起就在半月前發生的事情。那日大軍還朝,高桓下馬向元灝叩拜,元灝下了鑾駕,解了肩上鶴髦大氅披到他肩上,還拉了其手鄭重而嚴肅說:“將軍是朕的韓信啊。”引了他上禦駕參乘。當天的晚宴上,皇帝的龍椅下方便放了一把金椅,身著大袖緋綾袍的皇帝元灝,滿麵笑容說:“這座位,朕是特意為將軍所設,朕的一片心意,將軍莫要推辭。”讓高桓坐到了金椅上。

    元灝給他的職位,

    大將軍,錄尚書事,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他竟然也都不辭而受。這狂妄樣子,絲毫沒把元灝放在眼裏,他是真當元家無人了。這高桓誠然有功,然而輕狂成這樣,他是真自視甚高昏了頭了。

    元明姝道:“水滿則溢。”

    徐陵笑道:“正是這個道理。”

    到了承露殿外,元灝身邊的親信太監崔協卻執了拂塵笑微微迴道:“皇上說皇後娘娘身子不便,還請迴去歇息,皇上讓公主也請迴去,有什麽話過幾日再說。”

    徐陵道:“皇上在忙些什麽?”

    崔協笑道:“無非就是些書表章奏。”

    徐陵道:“我是有要事要見皇上,勞繁崔中官再替我傳句話。”崔協道:“皇上說了,不論任何事,都過幾日再說。”徐陵還要說話,元明姝拉住她道:“皇上知道咱們為何而來,就是因此才迴避不見,娘娘身子不適,還是先迴去,天這麽冷。”此刻正寒風凜冽下著鵝毛大雪,徐陵扶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元明姝低聲勸慰道:“徐姐姐,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出事,明姝心中感激不盡,但此事你還是不要牽扯進來了,聽皇上的旨意迴去吧。”

    徐陵急道:“可皇上要真下旨怎麽辦?”

    元明姝舉目望了望雪:“天子之威所加,何人能抗。”

    徐陵默然不語。

    元明姝向崔協道:“崔中官,請求你向皇上傳句話,就說,明姝自知是罪人之身,不敢向皇上求情,也不敢請求皇上寬恩,隻是有幾句不相幹的閑話想同皇上說。”

    她取了手腕上一隻金手釧塞給崔協,崔協忙道:“公主誤會了,公主平日待臣不薄,臣如何不知,我這便將此話向皇上通報便是,隻是皇上見不見公主臣卻不知。”崔協不肯收她的禮,既是同情也是不敢,他平時沒少收元明姝的賄賂,元明姝看這樣子要倒黴,牽連到他身上可不好了,這個時候要趕緊撇清關係,他將金釧子塞迴元明姝手裏,轉身去了殿內,將話傳給元灝。

    元明姝在外麵等了一會,這等待的半刻鍾對她而言卻是無比漫長而艱難,她從崔協的態度中已經預料到元灝的態度還有這個事情的發展,心像一潭幽水,深深的沉了下去。而終於崔協又出來了,仍是那副永恆不變的笑微微表情:“皇上傳長敬公主入殿,公主請吧。”

    元明姝連忙尾隨了大步入殿。

    殿四角放了獸雕金籠熏蓋的炭火盆,元灝坐著的案下左右也各放著一隻火盆,他

    正在閱奏折。元明姝跪下施了個禮,元灝抬起了頭,白皙俊美的臉上看不到情緒。

    “你要跟朕說什麽?”

    元明姝看到地上有一張微黃的紙,伸手撿了起來。

    陽春三月,楊柳齊作花。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秋去春來雙燕子,願含楊花入巢裏。元明姝眼睛盯著紙上詩句看,元灝也看她,道:“這是太後的詩作,當年囚居永巷,思念情人做了這首詩,洛陽的歌兒小童都會唱那句,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你說南家是哪家?”

    元明姝道:“他已經死了,母親也離宮入寺,當初也是皇上做的決定,這件事還不能放過嗎?”

    元灝收迴目光,輕輕歎了口氣:“不是朕不肯放過,你說的對,他已經死了,母親到底是朕的母親,朕蒙她養育照顧,怎麽忍心那樣對她。”他抬頭看了元明姝:“朕剛登基的時候隻有五歲,那時候真正是孤兒寡母,朕每天晚上要在母親的懷中才能入睡,母親做太後,為了朕的皇位殫精竭慮,每日跟那些權臣虛與委蛇,甚至不得不以太後之尊委身於人,她是為了朕才跟元翊私相授受,朕那時候心中日日恨,隻恨自己無能,隻想早日長大,親政掌權,殺掉所有欺辱我們母子的壞人,可惜世事不由人願,朕這個皇帝,還比不上一個平民樵夫。”

    元明姝無言以對,元灝道:“就算死了又如何,隻要有罪,屍骨也要挖出來定罪。你以為朕是冷血嗎?朕心裏什麽都明白,可是朕是皇帝,家國禮法不容朕的私情,祖宗規矩也不容朕的私情,朕不追究,有人要追究,大臣們要追究,天下人要追究,他們都在看著朕,隻要朕做出一點不合禮製的事情,他們就能找到反對朕的借口。”他望了元明姝:“長敬,朕保不了你,誰教你是他的女兒,你這個公主原本就名不正言不順。”

    元明姝跪下,道:“皇上,明姝不是來求情,明姝自知是罪人之身,今日離開這承露殿便卸去服釵,任憑皇上發落,隻是皇上有沒有想過,元翊此案,真要翻查起來,必定牽連甚廣,那高時芳必定要借題發揮,結果不過是要殺了皇上的人,換上他自己的人。到時候皇上在朝中隻怕會更加舉動艱難,處處掣肘。皇上萬望三思,慎之又慎,明姝不惜此身,願為庶民,隻盼皇上君位無虞,千秋永歲。明姝的生死性命皆寄托於皇上一身,皇上的憂患便是明姝的憂患,皇上的安樂也是明姝的安樂。”

    元灝心中大震,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震動

    之餘,心酸感動也洶湧而來,他以為元明姝依附他,為的是榮華富貴,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輕易放棄。他急忙離坐去扶起她,卻見她一垂首,臉上已經是淚水漣漣。

    元灝心猛然刺了一下。

    他抬袖替她沾拭臉上的淚痕,將她攬靠在胸口,心中也極脹痛:“這些年,也隻有你對朕一直忠心耿耿,凡事都為朕考慮,朕真正對不住你。”

    元明姝道:“明姝是女子,無可托寄,隻能將身家性命委於皇上,隻要有皇上在這洛陽宮,才有明姝的安穩。”

    元灝點頭道:“你放心,朕記住你這句話了。”

    元明姝道:“皇上,高昶是我夫君,我自知不得免,隻是他卻是不相幹的,幸隨皇上左右,還曾立有功勞,皇上千萬不要讓此事牽連到他。”

    元灝仍舊隻是點頭:“朕答應你。”

    高昶等在貞順門外,看到元明姝的馬車從宮門內出來,她麵色蒼白疲憊,頭發上全是雪化掉後留下的水珠,連眼睫毛上都是水珠。兩個奶娘分別抱著元宵和冬陽從後麵的車上下來,換上了等在宮門外的公主府的大馬車。

    高昶上前去抱扶住她,他感覺元明姝的身體是格外的冷,冷的僵硬,他低聲道:“我接到朝廷的調令了,讓我立刻去就任虞城令,即日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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