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好,元明姝躺在藤椅上,拿扇子蓋著臉,琢磨著怎麽給自己報這個仇。

    半晌她有了主意,把傅戎叫過來。

    傅戎是個大個子,生的是劍眉星目,鼻直口方,他也是十三歲就跟了元明姝,現在已經是個大小夥子,對元明姝十分忠誠敬愛,孝子模板。元明姝示意他附耳來,如此這般囑咐了幾句,傅戎得了吩咐便去了。

    茹夫人突然被家裏的仆人跑來,告知說:“大爺被官府拿去了!”驚了一跳,連忙詢問怎麽迴事。

    原來她哥哥李駿被人告強占民田,給官府來了人抓進去了,要打一百大板,還有沒收家產田地。這消息可把茹夫人嚇到了,占田地這種事,哪個稍微有點權有點勢的不占田地?她著急不已,偏偏自己又沒法插手,隻讓家仆去來迴奔波打點,關係找了不少,銀子使了無數,然而一點動靜也沒有,李駿被關在牢裏,就是弄不出來。

    她情急了去求元翊,哪知卻把元翊惹的大為光火。

    元翊最忌諱家屬親眷借著他的名義幹不法的事情,幹了就算了,竟然還被官府拿去了。

    一怒之下,他將茹夫人斥責一通,連李駿問一句也沒問。

    茹夫人坐在房裏以淚洗麵。

    六娘看她母親傷心,心裏也難過,可是她也沒有辦法,隻能幫忙出主意:“母親,要不咱們去找明姝姐姐吧,她認得人,肯定有辦法的,說不定會幫咱們。”

    茹夫人哭泣道:“前幾天咱們剛得罪了她,她怎麽可能幫咱們。”

    六娘道:“我那天跟她說話來著,她挺高興的,看著沒怎麽生氣啊,咱們說說好話,她心軟的。”

    茹夫人也想不到別的辦法,隻好想辦法找元明姝。可是元明姝又不在王府,她讓人去請又請不迴來,隻得拉下臉,親自去賠罪討好。而元明姝不冷不淡的坐在那,表情帶著冰冷的漠然和嘲諷,茹夫人簡直可以想象元明姝此時正在心裏嘲笑她:“嗬嗬,前幾天不是還跟我過不去,現在來求我了嗎?”她感到又羞又恨,丟了大臉,可還是隻能硬著頭皮。

    元明姝卻並不在意茹夫人的賠罪,她要整對方太容易,整成功了也並沒有什麽成就感。

    她敷衍了茹夫人,表示答應幫忙,收了李家一筆通關銀。

    過了幾日,那李駿被放出來,人放出來了,家產田地卻沒了,而且人還沒打了個半死。元明姝一貫為人熱情好心腸,請了大夫去給診治,並讓蘇長

    亭親自去問候,還送了不少昂貴藥材,補品。

    元明姝發了一小筆不義之財,交給何偃拿去給鋪子周轉了。

    她這府上,傅戎負責幫她辦事,何偃為人精明老道,長袖善舞,負責幫她打理鋪子管錢,蘇長亭負責伺候她,還有料理府中各種雜事。而元明姝自己,門庭若市,整日客來客往,跟各種閑官貴少打交道。

    兩個月後,元明姝的婚事定了下來,荊州刺史周彤的長子。

    梁太後和皇帝元灝都對這樁婚事很滿意。

    然而沒過多久傳來消息,周公子突然生了急病,一病不起。

    元明姝聽到這個消息,半是震驚半是讚歎的的“謔”了一聲,她放下水壺,轉過身問李雙:“真的?”

    李雙興致勃勃道:“真的呢,得了怪病,找了好多大夫都看不出來。”

    元明姝道:“這麽嚴重,不會死了吧?”

    李雙道:“好像要死了!”

    元明姝頭疼病發作,也沒心情澆花了,坐下長籲短歎。

    六娘在一旁順過水壺繼續侍弄那盆蘭花,側了頭天真帶笑:“姐姐,這個蘭花分我幾瓣好不好嘛。”

    元明姝看了她幾眼,有點煩,又看自己的蘭花。這花乃是何偃前陣給她弄迴來的,蓮瓣素心春蘭,品相上佳,十分珍稀。她走上前去,重新拿起水壺,低著眼澆花,向李雙道:“晚些我進宮去一趟,去給我備車。”

    六娘看她不理自己,心裏就是一陣討厭,不給就不給,幹嘛這幅樣子。

    但她不是小氣的人,元明姝不理她,她還是要跟元明姝說話。

    “姐姐,上次那個孟公子也是得急病死的吧?你還傷心了好久呢,怎麽這個周公子又得病啊?”

    元明姝盯了她潔白紅潤的臉頰:“我要進宮去了,要是我迴來,你還賴著不走,我把你捉起來,送迴王府去。”

    六娘一聽這話就老實了,提著水壺就走。

    她舅舅前一陣出了事,茹夫人又被元翊責罵,一直心情不好,動不動就衝她發脾氣,拿她撒氣,她看元明姝這裏自在,就跑來元明姝這裏住,果然吃得好睡得好還沒人管,她正玩的舒服,才不想王府去。

    元明姝進宮去,得知周彤也來麵見太後,稱周大公子重病,請求太後解了這門婚事。

    梁太後跟徐陵安慰她:“先前孟廣陵出了那樣的事,周家聽說了,擔心兒子,

    想悔婚也是情有可原。”

    話這麽說,梁太後心裏也有點難受,她也懷疑自己這女兒是個克夫命,這麽多次婚事沒一次能成的,這可怎麽是好。不說元明姝難受,傳出去給人也不好聽啊。

    元明姝聽見消息,隻想買塊豆腐撞死自己。

    六娘坐在元明姝妝鏡前試她的首飾。其實她自己也有很多好東西,可是跟元明姝一比就拿不出手了。

    她心裏很不平衡,元明姝真有那麽漂亮麽?好多人稱讚她美貌,連那個德高望重自詡清名的劉言之都大肆誇讚她,還有人專門為她寫詩,替她畫畫,京中的青年俊才都圍著她轉,把她往天上捧。但六娘覺得那些人不過是奉承她罷了。

    要是她有元明姝那樣一個娘,她也能出風頭。元明姝呢,隻不過會打扮,有地位,又會跟那些文人才子們談謔說笑。

    元明姝當初就是被當世知名的大才子孟廣陵寫了兩首肉麻詩吹捧才出名的。

    然後孟廣陵又為了她死了,她就徹底有名了。

    六娘試了元明姝的首飾,又看到妝奩。她的臉天生就美,皮膚白裏透紅,才不需要那些胭脂粉類來汙了自己顏色,不過眉毛有點淡,她拿黛筆給自己描了一下眉,嘴唇上塗了點口脂。然後她又去挑衣服,挑中了一天青色的縐紗裙,顏色染的極好,絲背透光發亮,上身穿了件薄紗小袖,臂上挽了杏子色繚綾繒披帛,她搖著小扇要出去玩。

    李雙道:“六娘,這塊繚綾繒公主喜歡,她還沒挽過呢……”六娘很不高興瞪他:“她穿過了的我才不要呢。”

    李雙咽了咽口水沒說出話,心裏苦叫完了完了迴來公主又要收拾他。

    盛暑的日頭曬的人暈乎乎,六娘搖著扇在府中散步。

    她突然見到上次在王府她打的那小子,懷裏抱著藤球,麵無表情看一群小孩蹴鞠。

    這人長的是真好看,六娘心說,一個男孩子,長的那麽清秀,可他的冷漠的樣子實在很討厭,很欠打。

    她知道這個人叫高昶,元明姝很喜歡他,不就是個下人,打一頓就打一頓,她還拉臉生氣。

    她把高昶叫過來,本想教訓,等看到他站到麵前,烏黑頭發,白白的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密密的長睫毛,還有緊抿著的紅嘴唇,頓時又改了主意。她笑模笑樣:“你記不記得我?上次就是我打的你。”

    高昶盯著她的臉不說話,表情一如既往的溫順老實。

    六娘知道自己長的很好看,是個男人見了她都會眼睛不眨的盯著看,所以她一點也不奇怪,反而內心很得意。

    “你是不是在恨我呀?”她又笑著說。

    高昶還是一言不發。

    六娘突然抬手一巴掌抽到他臉上,將他臉打出了五個手指印,俏生生罵道:“不要臉的混小子,滿肚子壞水,誰讓你盯著我瞧了?”高昶沒有反抗,沒有皺一點眉頭,六娘感覺很滿意,道:“跟我捉蝴蝶去。”

    她帶著高昶捉了一下午的蝴蝶,高昶十分溫順聽話,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六娘累了,讓高昶背她,高昶就蹲下背她,高昶跟個餓漢似的沒力氣,背都背不動,不過也沒怨言。

    六娘十分得意,覺得這高昶被她征服了。

    她問高昶:“我漂不漂亮?”

    這迴高昶說話了:“漂亮。”

    六娘道:“那是我漂亮,還是我姐姐漂亮啊?”

    高昶木著臉,並不覺得她漂亮,隻順著她話迴答:“你漂亮。”

    六娘聽到這個迴答卻很得意,高興的咯咯笑了起來。

    元明姝剛迴來,老遠看見他們一塊在玩,走近了,聽見這話,她又驚奇的“謔”了一聲,仿佛聽見什麽奇論。

    她不以為然,走過去,揪著耳朵把高昶提了起來。

    六娘站起來笑道:“姐姐!”

    元明姝看她穿了自己的衣服,戴了自己的首飾,手腕上露出一截墨綠的金鑲玉跳脫,也是自己的。

    然她並不愛在麵上流露喜惡。六娘渾然不覺,還笑著跑上來給她展示了一下,道:“姐姐,我好看不好看?”

    元明姝把高昶的耳朵擰了個轉,故作嚴肅向六娘道:“傻丫頭,這個小子,不是個好東西,表麵乖,實際上一肚子壞水,心眼小的很,一點仇要記一輩子,他說你比我漂亮是哄你的,你千萬別信他。”

    六娘生氣皺了眉:“你是做姐姐的,你怎麽這樣。”

    元明姝一本正經:“我是為你好,告訴你實話,免得你被壞小子騙。以後別問這種傻問題知道嗎?”

    六娘氣唿唿的要跳腳,元明姝看了一眼李雙,李雙連忙拽著六娘往屋裏拉。

    高昶臉上還殘留著指痕,元明姝瞧見了:“她打你了?”

    高昶道:“不疼的。”

    元明姝冷著臉:“下

    次她打你,你就一巴掌給她打迴去,有什麽後果我擔著,不用怕她。”

    高昶道:“我以為你喜歡她,同她要好。”

    元明姝道:“我同她不好,我爹就我跟她兩個女兒,能敷衍就敷衍一下罷了。”

    高昶點頭,表示知道了。

    元明姝身上不舒服,天氣熱,又剛從宮裏迴來,出了點汗。她把高昶丟在外麵,讓人送水來。

    半個時辰後出浴,她一身清涼,心情也平靜了,坐在鏡子前端詳。

    元明姝感覺自己要孤獨終老,有點同情自己。

    她自我安慰,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趁自己還年輕,多多的攢錢,多多的鋪路。

    看梁太後,沒有丈夫,一個女人掌控這魏帝國,照樣活的高貴冷豔。

    高昶給她捧了一碗酸梅湯,放在桌上,立在一邊。

    鏡子裏映出他的身影,元明姝瞧見了,抬手又示意他過來。

    高昶病好了,個子躥高了一大截,快趕上元明姝高了,不過還是瘦的一把骨頭,隻長個子不長肉。元明姝拿著個扇子掩著下頜,想就此說點什麽,然眼前好高一個撐衣杆,她嘴唇動了動,卻半晌找不到話說。

    元明姝清了清嗓子:“咳咳,蹲下,太高了,我看不到你臉。”

    高昶單膝著地的跪下,這下元明姝可以撫摸他腦袋了。她捧了這顆腦袋,摸了摸他頭發。

    高昶頭發已經長到肩膀,顏色漆黑發質柔軟,紅唇墨發,臉蛋潔白,像個小少女似的。他胃不好,吃不了多少東西,可還是一日一日的長長長,就跟旱久了的小樹苗突然遇到了雨水似的,拚命的吸收,紮根紮根再紮根,元明姝懷疑他把自己每天吃的那點可憐貓食全拿去長臉了,以至於身體瘦成了一把骨頭,看起來怪怪的。

    元明姝盯了他一會,腦中有奇想突發:“你不會是個姑娘吧?”

    這種小模樣讓元明姝有點想把他扒光了檢查一下的衝動,不過想想,哪有姑娘長這麽高的,當初不小心看見,也是有小弟弟的嘛,元明姝心中有種惡趣味的想笑。而高昶臉紅了,把手握住她捧在自己臉上的手:“我不是。”

    元明姝笑捏了一下他臉頰,讚歎道:“小美人啊。”

    六娘迴了房間,脫下衣服,拔了簪子首飾,丟到院兒裏去。

    李雙是勸也勸不住,還被她揮了兩巴掌,隻好來找元明姝:“公主,你快去瞧瞧

    吧,瘋魔了她。”

    元明姝曉得這六娘的脾氣,乃跟著李雙過去,六娘還在屋裏發脾氣,地上丟的全是衣裳首飾,好好的東西糟蹋的不像樣。

    她將地上這一片打量了幾眼,不動聲色踏進門,身後一幹仆人跟著。

    六娘見了她還是有點怯,不過她諒著元明姝也不能把她怎麽樣,看了她一眼,又不高興迴妝台坐著了。

    元明姝麵上平靜:“把衣服首飾,撿起來,我就當沒看見。”

    六娘心裏怯,人卻是很倔強的,丟就丟了,氣就氣了,她才不會服軟給她撿起來。

    她哼了一聲,當沒聽到,不理元明姝。

    元明姝讓李雙去撿,又叫了兩個力氣大的粗使丫鬟進來,吩咐道:“把衣服給她穿上,首飾給她戴迴去。”

    她聲音不大,臉上表情也不可怕,然而冷冷淡淡的就是壓人,又加上一幹下人在這站著,六娘就是脾氣再倔也受不住要服軟,當著一群下人的麵,兩個丫鬟毛毛糙糙的給她穿衣服戴首飾。衣服在地上都髒了,首飾也踩壞了,重新給她穿戴迴身上,像什麽樣呢?她意識到自己受辱了丟人了,忍不住眼睛發紅,眼淚掉出來。

    元明姝看了兩眼,並沒有再說一句話,轉身走了。

    “去王府告訴我爹,讓人來把她接迴去,連這衣裳首飾,好好跟他老人家說一說。”

    元明姝冷著臉,邊走邊同蘇長亭說,蘇長亭忙道:“老奴這就去。”

    “把她東西給她收拾一下,等那邊人來了,送她走。”

    李雙也連忙答應,去給六娘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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