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久違了……”


    伊文注視著前方模樣大變、甚至已經通電的宮廷,感歎著嗬出一口氣,溶解在空氣中化為隨風而散的白霧。


    “看來我離開之後的這段時間,帝國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啊。”


    他眼如利劍的環視左右,掃過日冕騎士們匍匐在地的身影,頓時邁動步伐向燈火通明的寢宮,聲音在空空蕩蕩的雨幕裏傳開:


    “以至於日冕騎士團的大團長居然不認識我……究竟是我的存在感稀薄,還是刻意的遺忘呢?”


    “您……您不能……”


    蕾尼勉勵的抬起頭,將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作響,白皙的臉龐上青筋暴綻,後頸也凸顯起了根根粗筋。她支撐著精神和物理層麵的雙重壓力,吃力的望著對方,火紅的眼瞳裏流露出乞求的色彩:


    “您不能這麽做!美尼斯和王庭……都經不起一次骨肉相殘啊!”


    從對方輕易覆蓋整個王庭,讓武裝防禦完全癱瘓,如同天罰降世的威壓中,她已經能夠充分體會到他此時所擁有的力量。那是一種如神祗般高高在上,足以摧毀整個帝國的力量,與王女所處的層次不相上下,同樣堪稱太陽神的最強化身。


    這樣的力量,如果用來對付恐懼獸,那麽平定魔災指日可待。但若是針對王女,乃至於針對帝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哪怕是一場戰鬥,都足以讓萬裏沃土盡數化為焦地!


    然而……攜偉力歸來的伊文陛下,會輕易和王女和解嗎!?


    除了兩位當事人,沒有人比蕾尼更清楚當年伊文所遭受的苦難:


    先是被挑選出來承擔曆史性汙名,利用完就被削去尊號,降格為冥王去主持宗教事務。如果不是後來爆發了魔災,伊文由於具備辨別恐懼獸的能力,擁有了戰略性價值,恐怕他這一生都會被軟禁在神廟裏鬱鬱而終。


    如果遭受這種待遇的人是我,我會原諒陛下麽!?


    想到這裏,女副官的一顆心,仿佛沉到了冰冷的井底一般,有種說不出的苦澀和壓抑。


    如果當年王女認清伊文陛下的能力,放棄乾綱獨斷的權威,姐弟攜手共進,那麽美尼斯就能避免這場手足相殘的悲劇了。不僅如此,一切也都會變得無比美好,甚至能夠開辟出前所未有的盛世!


    但是……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


    “原來是蕾尼啊,站起來說話。”


    伴隨著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蕾尼心中莫名一暖,接著就感覺渾身上下的重壓為止一輕,先前如淵如獄的威壓立刻化為細雨清風。


    “伊文陛下,如果您想複仇的話,請衝我來吧!”


    失去重壓的鉗製之後,女副官並未起身,而是繼續匍匐在地,甚至將額頭壓倒了地麵:


    “我願意代替王女承受您的怒火,無論遭受怎樣的懲罰都沒有怨言。如今的帝國經不起一場內戰,您和王女都是不世出的神王,能力同屬一級,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如果能摒棄前嫌相互和解,對帝國、對人族、對整個海博星都是偉大的福音。”


    作為艾露蘿梅最親近的人,蕾尼能夠理解伊文現在所處的層次,更清楚主君目前所有用的力量。


    在她看來,二者的能力同屬一級,並沒有高下之分,這也是最為悲哀的情況——無論是伊文超越艾露蘿梅,或者艾露蘿梅一直壓製伊文,一方強勢的局麵總好過現在兩強相爭。


    除了力量的層次以外,二者所能取得的支持,似乎也無法拉開差距。


    登基以來,王女的地位日益穩固,加之擁有最高的法理,在帝國境內的權利可以說是獨一無二。


    但是伊文陛下的也是正統國王,其統治的合法性毋庸置疑,審判者在民眾心中的影響力更加不可小覷。除此以外,他還奪取了入侵者首領的地位,等於間接解除了外敵……如此傳奇性的壯舉,一旦宣傳出去,無疑能獲得舉國的民心。


    這種勢均力敵的鬥爭,就意味著今晚雙反交戰的話,很難有一方取得全盛。而且如果不能徹底消滅另一方,那麽帝國必然會遭受一次毀滅性的內戰。


    蕾尼不希望看到艾露蘿梅和伊文同室操戈,更不希望帝國卷入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所以才擺出如此卑微的姿態,不求能夠化解二者之間的仇恨,隻想稍微改變一點伊文的想法。


    “……”


    伊文默默的看了一眼跪倒在雨水中女副官,無動於衷的與她擦身而過,揮手拂散籠罩埃赫塔頓城的冷空氣,令覆蓋黑夜的雨幕消散一空。


    明淨的銀月重新出現在夜幕上空,淡淡普灑在通向寢宮的階梯上,綿延而上的石梯顯得典雅、素潔,仿佛步入長長的畫廊。他沿著階梯拾級而上,看著正前方燈火輝煌的寢宮大廳,胸中洋溢著興奮、暢快、迫不及待的種種情緒。


    “入侵者!請你離開這片神聖的淨土!”


    “停下!你必須止步於此,不可前進一步!


    “無論你是誰,請停止入侵王庭,否則我們會依律將你擊殺!”


    這一瞬間,隸屬於宮廷近衛軍的守護者,同時從寢宮門庭兩側的跑道上衝了出來,匯聚成一排人牆橫攔在伊文身前。


    其中一名須發皆白的灰袍祭祀猛地一拄權杖,喉嚨深處卻吐出低沉的念誦,空氣隨著他的念誦而共振起來,數百顆暗藍色的冰劍凝聚成型。


    “褻瀆者,消失吧!”


    隨著他一聲低吼,數百顆發光的冰劍穿梭而出,電光火石之間撲向階梯下的人影。


    嗖——!


    披著鬥篷和防護服,配帶唿吸器的眼魔閃現在伊文身前,嘴唇冷笑,揮手輕拂衣袖。空氣裏閃爍出一片湛藍色的扭曲漣漪瞬間擴大,形成一層半透明的球型屏障,冰劍擊中屏障盡數嘩啦啦碎成了一片冰渣。


    “……”


    伊文表情不變,目光投向階梯盡頭的一片天空。在他的注視下,那片天空頓時變得熾紅如火,無數火球從天而降,仿佛一道道墜地的流星砸向攔路者。


    “危險!”


    守護者當中,一名身材豐滿,穿著赤紅皮甲的女祭司走上前,同時高舉起手中的權杖。


    嗖——!


    空氣頓時被一種蔚藍如水的能量波動撐開,如同玻璃罩一般,倒扣在眾人的身上。


    “……”


    女祭司眼眸盯著那一道道閃亮的弧線,雙手抱住權杖,傾盡全力維持屏障,心裏卻沒有底氣。


    轟轟轟——!


    向著她洶湧而來的是澎湃如海潮般的爆炸轟鳴,密織的流星不斷墜落。一層層的爆炸中,火焰疊合起來,數十上百倍地加強,守護者們如同身在烈日內部。


    “堅持住啊!”


    女祭司眼中藍色的虹環劇烈收縮,衣袍翻湧,力量凝聚在權杖上。揮灑出無數閃光的線條,如同支架一般密布在屏障內部,死死支撐著對方的轟擊。


    “三級念力,確實不錯。”


    伊文瞳孔燃燒起熔金色的火焰,劇烈的強光從他身體中輻射出去,朝四麵八方輻射,形成衝天而起的金色光幕。


    哢——!


    金色的光幕向前一掃,純能量的屏障居然像是金屬一樣溶解,鑽石般的一層光膜化成無數碎光,從女祭司身體流淌過去。


    砰——!


    火焰爆開,世界一片燦爛。


    “拘束之環!”


    伴隨著一聲沉重的嘶吼聲中,空氣劇烈震動,在伊文身旁交織出繁瑣神秘的圖紋,就像是一座巨大囚籠,將他重重圍困。


    “雷霆之劍!”


    身披銀色重甲的騎士向前一個大跨步,舉起了手中電光縈繞的闊身巨劍。


    嗞——嗞嗞——!


    劇烈的閃光甚至穿透了眼魔構鑄的屏障,仿佛整個空間都震蕩起來,雷鳴聲滾滾而至,一道電環沿著階梯的地麵橫掃而過。


    “懲戒!”


    他猛地一個擰腰旋臂,擲出了手中蓄滿雷光的闊身劍。


    轟——!


    電光纏繞的劍身膨脹一支梭形閃光,穿透空氣爆開一層層同心圓狀的衝擊波,以超越聲音的速向目標貫穿而去。


    “這個就更有意思了。”


    伊文對著襲來的閃光伸出左手,手心的虛空一陣扭曲,逸出幾縷細微的金色閃電。一瞬間虛空動蕩,以他的身體為中心,空氣宛如平靜湖麵忽然掀起了波瀾,層層如同水紋一般的震蕩。


    砰——!


    雷霆之劍一接觸擴散開的波紋,頓時定格在空氣中,隨即便爆裂成了漫天飛濺的金屬碎屑。


    “玩夠了的話,你們幾個就給我退下!”


    伊文繼續前進,口中再度傳出了晦澀的音節,針對前方守護者的精神重壓再度增強。


    嗡——!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屹立在階梯盡頭,準備阻止他繼續前進的守護者們仿佛石化一般。保持著各種各樣的表情姿勢,一動不動僵立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一步接近寢宮。


    一一一一一一


    “蕾尼,那家夥……那家夥究竟是什麽人?”


    德爾魯整個人趴到在地麵上,側過望向蕾尼,臉上滿是麵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你這家夥……就算不知道伊文陛下,難道也不知道審判者的名字嗎?”蕾尼轉身望向那個闊步走向寢宮的身影,露出苦澀的笑容:


    “他也是我們的王啊。”


    “你說他是審判者陛下!?這不可能!那位陛下還不到二十歲啊!”德爾魯難以置信的矢口否認。


    “不僅是你,恐怕是就是陛下……也不敢相信他會在兩年之間取得如此成就吧。”蕾尼說著別過臉,無奈的闔上雙眼,濃密的睫毛在夜風中顫抖。


    一一一一一一


    嗡——!


    就在伊文和守護者們擦肩而過的瞬間,一股深不可測的能量波動,從寢宮中爆發開。


    月光的籠罩下,環繞寢宮的能量屏障迅速亮了起來,瑰麗的金色光華中流動著銀色線條,層層蔓延而上,形成一幕由聖書體圖案交織成的通天光柱。日輪方尖碑曾經是王庭的製高點,現在卻已經被更高的金色光柱取代。從正下方抬頭看去,那些密布聖書體的光幕四邊拚合,一直蔓延到高不可攀的天際。


    象征著太陽王權威的日輪圖案,在黑暗的夜空上空閃爍,熔金色的光輝默默地斜灑下來,繪出金燦燦的光影。寢宮正前方的階梯上,正在拾級而上的伊文,被一束金色的光輝照亮——仿佛是神祗居高臨下的俯視,釋放出龐大重壓,壓製著他的行動。


    “堂姐……”


    伊文注視著橫亙在麵前的光幕,口中微微吐氣,默默的攥緊右拳——整條手臂瞬間肌肉鼓脹、青筋虯結,蓄滿了光能的同時,猛然化為一道綿延的金色線條轟向寢宮。


    嗞嗞嗞——!


    龍殺拳擊中光幕,竟然發出一聲猶如金石交錯的長音,蛛網般的細密裂紋驟然顯現,延伸出無數分支匯聚到光幕頂端,整個光柱頓時分崩離析。


    光幕碎片呈現煙花綻放般的軌跡,從王庭上空盛放出巨大的神秘紋路,籠罩了半個天空。無數能量碎片瞬間迸濺開來,形成無數下垂的火焰線條,轟然墜向大地。


    嗖嗖嗖——!


    碎片墜落如雨,千千萬萬道熾熱、耀眼的光芒淹沒了王庭上空。那些水晶碎裂、震耳欲聾的聲音,仿佛巨浪般衝天而起,迴蕩在四麵八方。


    伴隨著煙花般綻放的金色火焰,艾露蘿梅高挑完美的身影款步踏出寢宮,一步步走向階梯,背抵著燃燒的天幕,居高臨下的望向伊文。


    四目相對,伊文的光能迅速被壓製,立刻切換製運轉冥府聖典的狀態。瞳孔瞬間變得幽暗深邃,雙眼、皮膚、乃至於整個身體,都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黑霧,看起來仿佛怨靈纏身,吞噬著觸及範圍內的一切光明。


    嗚——嗚嗚嗚——!


    光線越來越暗,大風唿嘯著,聽起來像無數幽靈哀嚎的哭聲。


    從側麵看,伊文四周就像蕩漾著一重重漆黑的漣漪,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以二人對視的空間為中心,空氣響起了尖銳刺耳的疾風唿嘯,那仿佛是無數利刃追逐切割的轟響。而在轟響最中心的區域,迸濺著層層疊疊的異色閃光,黑色和金色的能量如怒潮極旋,互相排斥著彼此以外的光。


    艾露蘿梅俯視著一步步逼近自己,全身籠罩在黑色煙霧中,如同複仇魔神般的伊文,嘴角揚起了美麗的弧度:


    “你長大了,也變得更加叛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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