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盈的血氣撲麵而來,濃烈得讓人幾乎無法唿吸,如同黑暗中隱藏的一道巨大傷口,正汩汩地淌著鮮血,無聲地訴說著某種慘烈與悲痛。


    與此同時,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這種熟悉且刺鼻的氣味讓伯洛戈不禁皺起了眉頭,昏暗中還響起一連串的雜音,那是儀器發出的、此起彼伏的滴答聲,如同催命的音符,讓人無法安寧。


    “走啊,”利維坦催促了伯洛戈一下,“你想要的就在前方,怎麽,不敢麵對真相了嗎?”


    真相?


    如今聽到這個詞匯,伯洛戈的內心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觸,可能他早已在一個又一個的真相麵前,感到了疲倦吧。


    伯洛戈定了定神,看向四麵八方,他正處於一個環形山的坑底,懸浮的巨石遮蔽了所有有的光,令這底部昏黑暗一片,但向著環形山的邊緣看去,能瞥見泛白的光芒映亮了灰白的大地。


    看樣子利維坦的諸多設施,都是建立在了環形山的坑底,但具體哪個是哪個,也唯有利維坦自己明白。


    在黑暗的盡頭,那是一個龐大的身影,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佛一座沉睡的山峰,盡管輪廓模糊,但伯洛戈仍能感受到那股撲麵而來的威嚴與莊重。


    伯洛戈聽到了潺潺的水聲,時而柔和,時而激烈。


    那是一座由鋼鐵與血肉交織而成的扭曲噩夢,其外形儼然是一個巨大的、被殘酷剝奪了四肢與頭顱的人類軀幹,仿佛有人處刑了一頭巨人,將它的血肉嵌進了鋼鐵裏,令它永受慘痛的折磨。


    軀幹的腹部高高隆起,恍若在醞釀著某種邪惡的力量,巨大的線纜如同黑色的觸手,野蠻地貫穿了那殘破不堪的血肉,將機械化的器官與軟組織無情地連接在一起。


    伴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聲響,粘稠的液體從縫隙裏緩緩溢出、滴落,在地麵上匯成一灘灘詭異的血泊,而那始終常亮的指示燈,則如同邪惡之眼,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光芒,像是在注視著伯洛戈。


    伯洛戈轉頭看向利維坦,利維坦臉上掛著莫名的笑意。


    利維坦鼓勵道,“去吧。”


    伯洛戈深唿吸,大步向前,越是臨近,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越是濃重。它令伯洛戈想起了同樣是鋼鐵與血肉鑄就的眾者。


    站在這座血肉造物身前,正對著伯洛戈的,是它那腫脹畸形的腹部,表皮被撐得薄如蟬翼,觸感溫暖、柔軟,輕輕地按壓下,伯洛戈能感受到有液體在腹部翻滾。


    很奇怪,這東西在伯洛戈看來,沒有任何威脅性可言,但在觸摸它的瞬間,伯洛戈的內心卻湧現一起一股難以扼製的不安感,猶如有蟻群在自己的體表爬行。


    “這東西可以被視作所羅門王的遺產之一,”利維坦適時地講解了起來,如同一位敬業的導遊,“隻不過,它一直處於理論階段,後來是由我運用魔鬼的力量,才在真正意義上地完成了它。”


    伯洛戈仔細地觀察這隆起的腹部,它的邊緣鑲嵌著一圈鐵框,釘滿了螺栓,血肉的內散發出的橙黃光芒,透過薄薄的表皮,映照出內髒模糊的輪廓,以及那無數如同蛛網般蔓延的血絲,如蛔蟲般緩緩蠕動。


    這東西就像一大塊的琥珀,裏麵不知道封存著些什麽東西……


    伯洛戈隱約能想象到,那是什麽東西。


    不安感變得越發強烈,伯洛戈覺得自己的額頭析出了汗水,但伸手摸了摸,什麽都沒有。


    “這東西……”


    伯洛戈忽然意識到,與其說這是一個扭曲的血肉造物,其實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畸形的孕婦,膨脹的腹部內孕育著不詳。


    迴過頭,利維坦正以期待的目光注視著伯洛戈,就像綜藝節目裏,整蠱他人的主持人,滿懷期待著伯洛戈的醜態。


    嘩啦啦的流水聲忽然從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內響起,如同遠古的秘語在召喚著什麽,伯洛戈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立刻挪迴了目光,他的心髒猛地跳動了幾下,仿佛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一般。


    那橙黃色的腹腔比他之前觀察的還要大上許多,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遊動,帶著一種詭異而瘋狂的節奏。


    不安激增暴漲,伯洛戈覺得自己正在窺探一個本不應該被揭示的秘密。


    伯洛戈有機會離開的,然而,鬼使神差般,他的手再一次伸向了那薄薄的表皮。


    當伯洛戈的掌心按壓在那滑膩的表麵上時,觸感就像撫摸冰冷的蛇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表皮下滲出的黏液,那種冰冷而粘稠的觸感讓他的胃部一陣翻湧。


    仿佛在觸摸另一頭畸形怪異的存在。


    在橙黃色的朦朧光芒中,一道漆黑的輪廓逐漸浮現、靠近,它輕輕地靠在了腹部的表皮邊緣,奇異的呢喃聲迴響,似乎在與伯洛戈進行某種神秘的交流。


    透過那半透明的皮膚,伯洛戈終於看清了那靠近之物。


    那是一名蜷縮起來的成年男性人類,雙手抱膝,如同孕育於子宮中的胎兒,就像擺脫了重力的束縛般,隨意地搖晃、翻滾,蜷縮著的身子逐漸上仰,遮住的麵容也一點點地顯現了出來。


    隔著半透明的表皮與黏液,那張臉完完全全地展現在了伯洛戈的眼前,那是一張緊閉雙眼的臉,安靜祥和,仿佛正沉浸在一個遙遠的夢境之中。


    然而,當伯洛戈看清那張臉時,他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握住,震驚與驚恐的情緒如同洪水猛獸般席卷而來。


    浸泡於光芒、被封於琥珀中的,是他自己的臉。


    伯洛戈·拉撒路的臉。


    刹那間,伯洛戈的腦海一片空白,即便他有過心理準備,想到過這詭異之物與自己的不死有關,可當它真真正正出現在自己眼前時,他還是不免感到茫然無措。


    噠噠的腳步聲靠近了,利維坦來到了伯洛戈的身旁,和他一起欣賞自己的傑作。


    “說來,這個東西,我一直沒給它取名來的,”利維坦開口道,“姑且稱它為……時溯之軸係統,如何?”


    伯洛戈一言不發,眼睛死死地盯著另一個自己。


    隻聽利維坦繼續說道,“伯洛戈,這個世界上從不存在完美的不死,哪怕魔鬼本身的存續,也要依托於原罪的存在,更何況身為凡人的你了。”


    利維坦欣賞著自己偉大的傑作,用力地摟起伯洛戈的肩膀,“我接手了所羅門王的工作,利用禁忌的知識,創造了這台血肉儀器,它可以成批量地複製、增殖。”


    他壓低了聲音,在伯洛戈身旁洛戈身旁耳語,這一次他不再用伯洛戈之名稱唿他。


    “近乎無限地創造你……無魂者。”


    伯洛戈的鼻息沉重了起來,但很快,他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眼神再一次變得冷淡起來,空無一物。


    “身、心、靈,三位一體,這是自以太降臨後,桎梏世間的鐵律,但所羅門王從中找到了一絲漏洞,那就是原初的、真正的人類,不依靠靈魂也能存活的無魂者。”


    利維坦小心翼翼,仿佛在訴說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


    “無魂者打破了這三位一體的平衡,令我繞過了這些鐵律,進而隨意地宣泄自己的靈感。”


    伯洛戈就像聽不見利維坦的話般,隻是固執地注視著沉眠的另一個自己,他的神情逐漸悲憫了起來,打斷了利維坦的話。


    “也就是說,我不再受限於三位一體的約束?”


    “理論上是這樣的,”利維坦詳細地解釋起了這一切的緣由,“伯洛戈,你的不死並非是時間迴溯,也不是血肉的愈合,而是……迭代。”


    “每當你於塵世受傷、死去時,這台機器都會對傷口的血肉進行替換,又或是創造出一具新的軀體,進而與塵世的軀體進行置換。


    你所看到的遺蛻,正是你塵世死去的屍體,屍體被迴收榨幹了所有的養料,變成那灰白的雕塑,而你則使用著嶄新的軀體,繼續作戰。”


    利維坦向下坐去,一把椅子憑空生成,穩穩地接住了他。


    他繼續說道,“每當伱死亡昏迷、意識的連續性中斷時,都是時溯之軸係統,正重裝你的靈魂與意識,把它們加載迴無魂者這一足以容納任何事物的軀殼之中。”


    “至於多次死亡後,複活時間的推移,這就更簡單了,時溯之軸係統很強大,但它並非無所不能,短期多次的死亡、消耗光了備用的軀體後,它也需要一定的時間,從頭構建起一具新的軀殼。”


    利維坦就像知曉伯洛戈所有的疑問般,他又補充道,“況且,轉移後的意識與靈魂,也需要一定的時間,重新適應新的軀殼,將煉金矩陣的投影,重新映照在軀殼上,並再一次地進行以太化的改造……”


    接著,利維坦又絮絮叨叨地聊了許多,例如憑借這一係統,他充分掌握了伯洛戈晉升曆程中,各個階段的詳細數據,就連煉金矩陣的構成,也得到了清晰的觀察,仿佛伯洛戈就是一具實驗品,被他暗中窺探著。


    還有許多不合邏輯的地方,則由血契的力量彌補,因此在這禁忌的技術與魔鬼的力量下,一個無比扭曲且複雜,但又極為微妙的不死之身達成了。


    伯洛戈自己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從希爾的記憶裏可以得知,自己是唯一成功的無魂者,從後來者的角度去看,在自己因吞淵之喉的襲擊遺失後,希爾也沒有研製出另一個無魂者。


    自己是唯一成功的個體。


    利維坦得到了這一技術後,他沒有能力將其拓展,創造出更多的無魂者,隻能把自己作為獨一無二的個例進行研究、複製,搭建起了這時溯之軸係統。


    伯洛戈問道,“隻要摧毀了時溯之軸係統,我就不再是不死之身了嗎?”


    “差不多吧,”利維坦說,“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沒有完美的不死之身,隻有趨於完美的。”


    伯洛戈繼續問道,“也就是說,隻要你想,你隨時可以引爆此地,奪走我的不死之身嗎?”


    自身起源的過往在眼前飛逝,無數種可能在伯洛戈的眼前浮現。


    “不止是奪走我的不死之身,說到底,我的不死機製,其實聽起來更像是意識與靈魂在一個個無魂者軀殼間轉移,而我最初就是這樣誕生的。”


    伯洛戈似乎察覺到了利維坦的陰謀所在,“隻要你想,你隨時可以把又一個靈魂塞進無魂者的軀體裏,創造出另一個伯洛戈·拉撒路,把他的人生徹底搞砸。”


    無名的怒火從伯洛戈的心頭升起,他想起了那漫長的戰爭,想起了聖城之隕,他看到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從過去蔓延到了現在,牢牢地捆住了自己的命運。


    “告訴我,利維坦,”伯洛戈厲聲道,“我明明從命運裏逃掉了,為什麽聖城之隕那一日,我又迴去了?”


    當年幼的伯洛戈離開神聖之城,在紅杉鎮展開新生活時,伯洛戈可以肯定,自己確確實實從命運的手中逃掉了,可最終,自己還是踏上了戰場,於那一日,出現在了神聖之城外。


    在那萬丈輝煌的光芒中,自己與魔鬼簽訂了血契,出賣了靈魂。


    這聽起來就像一個蓄意已久的陰謀。


    伯洛戈攥緊了拳頭,死盯著他,“是你在操縱我的人生嗎?”


    “不是的。”


    利維坦否認了伯洛戈的指控,漫不經心地迴答道,“無魂者的軀體、具備異世界坐標的靈魂,在這兩點上,我可以肯定,它們的誕生是人為的,早有預謀的。


    但是,你不是的,伯洛戈。”


    利維坦……希爾迴憶起了那一日,遙遠過去的那一日,他的朋友死在了自己的眼前,僅存的成果也被送入曲徑裂隙之中。


    “那一日你確確實實從命運的手中逃掉了,但或許,是你自己也渴望著複仇,聖城之隕的那一天,你迴來了,出現在了戰場上。”


    希爾笑了起來,“說實話,我原計劃並不是這樣的,但當我在戰場上發覺到你的存在時,一個嶄新的想法取代了原有的一切。”


    “說起來你可能不會相信,伯洛戈,”希爾坦言道,“正是那一日你出現在了戰場上,所以你才促使了賭約的成立。”


    有陰謀也有偶然,但不容置疑的是,這一切都由伯洛戈的意誌推動著。


    “伯洛戈,你的‘身’與‘靈’,或許是一個個陰謀的產物,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由此誕生的‘心’。


    伯洛戈·拉撒路這一意誌,它完完全全屬於你自己。”


    伯洛戈憎恨著魔鬼、懷疑著魔鬼,但此刻,他本能地相信了利維坦的話。


    “那是一場偶然?”


    “是的,無數陰謀中的一次偶然。”


    “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另一個人。”


    “沒錯,你並不特殊,特殊的是這個時代,是無數意誌互相紛爭的終局,是必須有一個人出現。”


    希爾輕聲道,“隻是恰好你站在了那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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