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爪牙伸出了手,以太界的所有陰影都飛撲向伯洛戈,無窮無盡,猶如黑色的浪潮海嘯,吞沒向以太界內這唯一的淨土孤島。


    秘源。


    伯洛戈並不恐懼,也不慌張,他奮力地邁步,像一位學步的孩童,先是踉蹌了幾步,但很快,他的步伐變得越發穩定,姿態矯健,猶如獵豹般狂奔著。


    眼前的光芒不斷地放大,直到高速湧動的氣流將伯洛戈完全裹挾,無數的灰白雪塵匯聚在一起,如同一道道飄蕩的絲綢環繞著,又像極了漫天的遊弋的幽魂。


    它們有的與伯洛戈擦肩而過,有的輕拂過伯洛戈的身體,擊打在皮膚上,破碎成更加細膩的塵埃。


    伯洛戈仰起頭,熾白的風暴臨近了,它的光芒映照起了天地,黑暗在它們麵前是如此渺小,仿佛一吹即散。


    麵對著如此宏大的奇跡,一個不安且褻瀆的想法在伯洛戈的腦海裏升起。


    伯洛戈想起了虛無之間,想起了在那月麵之上的仰望星空,他更想起了黃金宮內的諸天萬象。


    人們在仰望天穹時,都能看到那照耀萬物的灼灼烈日,也因此下意識地將烈陽視作這星空的偉大存在。


    不,烈陽從不偉大。


    和這無窮大的寰宇相比,那萬億的烈陽是如此渺小。


    是的,對於星空寰宇而言,白晝烈陽隻是無比微小的一部分,真正占據這無盡星空的是那沒有邊際的黑暗。


    白晝短暫,黑暗永恆,這才是星空唯一的真理。


    伯洛戈不由從星空聯想到了以太界,正如沒人能計算出星空究竟有多大一樣,學者們也無法確定以太界是否有邊界的存在。


    那麽……自己如今所看到的以太界,真的是以太界的全貌嗎?


    還是說,自己所涉足的這部分,隻是以太界那無垠尺度的渺小一塊,就像誓言城·歐泊斯與整個世界的對比一樣。


    伯洛戈控製不住思維的發散,更控製住那對噩夢的聯想。


    或許以太界本就是絕對黑暗的,被諸惡邪異堆滿占據,而秘源隻是一個偶然的存在,它短暫地照亮了以太界的陰影,化作不息的炬火,燃燒、驅離著黑暗。


    真是令人絕望的猜想。


    寒冷的絕望感在伯洛戈的心中一閃而過,他很少會去抱怨什麽事,更不會因現狀陷入絕望。


    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後來者唯有做的更好。


    陰影的浪潮逼近了伯洛戈,它們黑壓壓一片,像是吞沒了所有的光,試圖將光芒完全包裹,伯洛戈沒有理會,他知道秘源會保護他的。


    凝華者是秘源在塵世的投影。


    一切也正如伯洛戈所想象的那樣,陰影靠近之際,風速驟升,那萬千絲帶狀的雪塵化作了數米長的鋒刃,在風暴的卷動下,演變成了可怖的絞肉機,重疊起來的鋒刃將陰影劈成粉末,於半空中崩潰。


    陰影先是分裂成一塊塊蠕動的焦油,再度崩塌,彌漫成了一團迅速散去的漆黑粒子。


    歸於黑暗,卷土重來!


    伯洛戈猜在以太界內,光與暗的爭鬥時刻持續著,如同水火不容的死敵。


    一股拉力從前方傳來,伯洛戈身上的纏結凝結為了實體,像是一道從風暴內部延伸而出的絲線,牢牢地抓住了伯洛戈,引導著他繼續向前。


    至於延伸向黑暗的臍帶,伯洛戈雙手用力地抓向了那布滿黏膩焦油的詭異聯係,這次伯洛戈觸及到了真真正正的實體,而非虛幻的影子。


    “我的抉擇已經很明確了,朋友,別再纏著我不放了。”


    伯洛戈低聲咒罵著,指甲刺入臍帶之中,一點點地穿透皮層,如同剃刀般,將它鑿出了一個孔洞,進而撕開一道血淋淋的裂口。


    強烈的劇痛與扭曲的作嘔感從伯洛戈的心底升起,他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個初生的嬰兒,嚐試自主地扯掉這黑暗的臍帶。


    但臍帶與伯洛戈連接的太深了,仿佛纏住了他的五髒六腑,如果扯斷臍帶,也勢必要把伯洛戈的內髒一並扯出來。


    苦痛中,伯洛戈聽到茫茫雪塵與黑暗的盡頭,傳來了一陣怪異的低吼聲,像是有頭野獸正揮動著四肢,癲狂地朝著自己奔襲而來。


    伯洛戈清醒了幾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在這以太界除了自己外,難道還有別的生命存在?


    魔鬼?


    不等伯洛戈繼續細想下去,臃腫的身影衝出漆黑的浪潮。


    那是一具掛滿焦油與鮮血的怪誕軀殼,一顆顆碩大的腫瘤猶如孢子般互相擁擠著,伴隨著肌肉的活動,如同噴泉般擠壓出成片成片的鮮血。


    它的麵孔已經無法辨認了,隻能在一團畸形的血肉裏,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臉輪廓,支撐這沉重軀體的則是數隻彎曲的手腳,像是有人肢解了屍體,又將它們重新拚湊在了一起。待它完全衝出黑暗時,伯洛戈才發現,它的下半身已經完全腐爛掉了,慘白的骨骼遍布著血絲,直接從那可怖的傷口裏裸露了出來。


    也就是說,伯洛戈此時看到的怪物,隻是一具殘軀而已,並非它的完整狀態。


    伯洛戈想到除了自己外,以太界內還存在什麽生命了。


    “噬群之獸?”


    伯洛戈不敢相信,在那吞沒萬物的坍縮爆炸中,噬群之獸在被放逐進以太界後,居然沒有被徹底抹殺。


    可就算沒被抹殺,如今的噬群之獸看起來也遭受到了極大的創傷,曾經的它龐大如群山一般,可現在的體型和一頭普通的野獸沒有多少區別。


    但它仍活著。


    這倒也是,作為此世禍惡的噬群之獸,本就是由榮光者完全墮落而來,也就是說,它的本質是一頭無比強大的惡魔,並具備著暴食之力。


    隻要不斷地進食,嗜血愈生就會令噬群之獸獲得源源不斷的生機,而在這以太界內,最不缺的就是以太,這純粹的能量將是最完美的食物。


    那麽按理說,噬群之獸早該完全愈合了才對,怎麽會隻剩這殘破的模樣。


    然後,伯洛戈聽到了。


    噬群之獸不斷地發出吼聲,那並非是嗜血饑餓的咆哮,反而是一種發自本能深處的恐懼悲鳴。


    伯洛戈強迫自己克製本能,站在原地觀察著,隨著噬群之獸的前進,渾身的焦油被它抖掉,漆黑粘稠的液體脫落後,露出的是嶙峋不堪的軀體,像是被億萬的蛆蟲啃咬過般,遍體鱗傷。


    焦油脫落,緊接著再度湧起,它們嚐試鑽入噬群之獸的體內,可這殘破之軀再也難以承載這邪異之力了,它滲透了進去,又被甩了出來,血肉的容器瀕臨破碎,被絕對的黑暗之力啃食殆盡。


    漸漸的,噬群之獸的步伐慢了下來,哀鳴聲也逐漸低沉、消失,它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被焦油一點點地包裹,完全歸於黑暗的同時,伯洛戈也聆聽到了蟲子吞食血肉的低吟。


    伯洛戈恍惚了好一陣才清醒了過來,自己所麵對的焦油,是那邪惡力量的具現化,而這股力量沒有意誌、善惡,有的隻是力量的本能。


    就連魔鬼也是這力量的奴隸,受到這純粹力量的驅使。


    伯洛戈的心跳加快了許多,他意識到這種侵蝕不是發生在一夕之間的,自一個月前,噬群之獸遭到重創被放逐進以太界起,它就被這焦油吞食著,直到今日,才被徹底吃幹抹淨。


    自己隻是恰好地見證了它的死亡。


    “你們到底是些什麽東西呢?”


    伯洛戈望著茫茫黑暗,不由地發問著。


    黑暗給予了伯洛戈迴答。


    漆黑的陰影中,一雙又一雙猩紅之眼睜開,血色之中充斥滿了非理性的癲狂,與此同時,那條快要被伯洛戈扯爛的臍帶也迅速愈合,其上傳來了比纏結還要強大的拉力。


    有什麽東西要來了,並非是自天上降臨,而是自地下深處升起。


    “伯洛戈·拉撒路。”


    黑暗唿喚著伯洛戈的名字,在伯洛戈看向它的瞬間,它也看到了伯洛戈。


    如果說,凝華者被分為身、心、靈的三位一體,來區分承載力量的容器,控製力量的意誌,以及力量的本身,那麽這一規則是否適用於……黑暗呢?


    魔鬼是黑暗的意誌,以太界是承載黑暗的容器,而這些陰影則是那邪惡力量的本質。


    伯洛戈猜測的同時,陰影沸騰了起來,無數的焦油吞吐著氣泡,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焦油之下升起。


    無比渾濁的惡臭中,蠕動的焦油匯聚成了一道清晰的身影。


    “好久不見啊,伯洛戈。”


    瑪門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不斷變化的麵容上滿是譏諷。


    徹骨的寒意追上了伯洛戈,直到這一刻,他才想起一個一直被自己忽視的問題,魔鬼是黑暗力量在物質界的投影,可這不代表他們不會出現在以太界內。


    “我可憐的孩子。”


    焦油破裂,又一個身影升起,她抱著隻剩頭顱的噬群之獸,目睹著它一點點在自己的懷裏分崩離析。


    別西卜放下破碎的屍體,麵無表情地看向伯洛戈。


    “終於等到你了,伯洛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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