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焦油包裹著伊德爾的殘軀,直到將他完全覆蓋,化作一枚黑色的卵,與此同時漆黑的陰影籠罩住了它,伯洛戈仿佛揮起了一道劈開天地的雷霆,自高空而下。


    兇猛的斬擊掀起了一連串的衝擊,迸發的氣流蕩開了彌漫的血霧,也把籠罩的焦油擊碎,露出了伊德爾那失去血色,變得慘白的軀體。


    “我猜,這才是魔鬼的本質吧?”


    伯洛戈撕裂了黑卵,注視著那試圖鑽入伊德爾體內的無盡焦油。


    魔鬼是沒有具體形態的,他們可以是男人、女人、動物,甚至說是一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他們的降臨也是千奇百怪,沒有絕對的定理。


    一幕幕的畫麵在伯洛戈的眼前閃迴,如同電影中的關鍵幀。


    魔鬼是力量的奴隸,同時也是力量的意誌……一個操控焦油本質的意誌。


    伊德爾狂吼了起來,破裂的容器已經無法容納如此之多的焦油了,他抓起多餘的焦油,骨刃被浸染、變得漆黑,如同黑色的閃電朝著伯洛戈劈去。


    伯洛戈迅猛地閃轉,怨咬揮起一道巨大的半圓,伐虐鋸斧緊隨其後,雙重的鋒刃撕裂途徑的一切。


    灰石裂穀內的戰鬥仍在繼續,無數的行屍與夜族混雜在了一起,如同軍團的衝鋒般,嚐試突破秩序局的防線。


    遺棄之地內,龐大的噬群之獸將雷蒙蓋頓的廢墟進一步地推平,它像是宿醉的醉漢般,逐漸失控的軀體在峭壁間橫衝直撞,抬起的巨大觸肢拍打想絕境前哨站,卻被第六組連綿在一起的以太屏障阻擋,所有的炮台巨駑繼續開火,誓要把多年積累下來的庫存全部清光。


    噬群之獸的體內,殘破的黃金宮依舊燃燒著,無數的血肉撲向火海,盡數被燒成灰燼,但隨著光灼漸息與噬群之獸的蘇醒,膨脹的血肉一點點地擠壓著多餘的空間,將黃金宮完全吞食隻是時間問題。


    黃金宮內,決鬥仍在繼續。


    那是魔神間的交戰,他們的身體被撕碎又愈合,倒下又站起,無數次痛擊對方,又被對方無數次的痛擊迴來,身體中的每一顆細胞都在放聲尖叫,每一滴血液都在沸騰、灼燒。


    如同一場殘酷的輪迴。


    伊德爾快要失去了人類的形態,就像一團畸形的肉塊,伯洛戈也不好過,舊傷未愈再填新傷,更嚴重的是,伯洛戈能感到傷口之中正傳來一連串密集的疼痛,緊接著無數的肉芽從自己的傷口裏爆發。


    它們如同瘋狂繁衍的海藻般,紮根於伯洛戈的體內,反過來咬食他的血肉,伯洛戈試著砍掉這部分的血肉,但根本殺不盡。


    高強度的廝殺中,伯洛戈早已被血肉瘟疫完全浸染,直到被伊德爾同化。


    伯洛戈痛苦地咳嗽著,可這一次他就連咳嗽也做不到了,一股窒息感正從喉嚨裏傳來,那些瘋長的肉芽寄生了他的唿吸道,擠壓著他的咽喉,試圖破體而出。


    吞食!


    伊德爾飛撲了上來,尖爪撕爛了伯洛戈的臉,牙齒拽掉了伯洛戈的一隻耳朵,連帶著幾乎要把整片皮膚扯下。


    怨咬無力地穿刺著,它已經戳爛了伊德爾的心髒,可依舊無法殺死它,這倒也是,任由劍刃再怎麽鋒利,也無法同時殺死所有的血肉,亦或是令死亡壓製住伊德爾的複生。


    瘋長的肉芽將伯洛戈完全包裹了起來,血肉菌毯也蔓延了過來,暗沉的青色靜脈連接了過來,逐漸的、伯洛戈似乎真的戰敗了,沒有了聲息,隻剩下了詭異的血液湧動聲不斷,還有更加怪誕、難以形容的聲音,仿佛伯洛戈的血肉正被其消化。


    伊德爾終於解決了這個難纏的對手,他越過了伯洛戈,再度踏上雙旋長梯,隨著他的邁步,伊德爾也在逐步脫離物質界,朝著以太界行進。


    待他越過最後一節台階時,伊德爾也仰望到了所羅門王所造的、那璀璨的諸天萬象。


    哪怕是伊德爾這般瘋狂的意誌,此時也不由地微微失神,片刻後,他繼續向前,在伊德爾的身後,雙旋長梯之下,也傳來了一陣陣的躁動聲。伊德爾並不在意,他知道來者是誰。


    沿著伊德爾殺入的缺口,更多的血肉抵禦住了光灼的燃燒,越過了破碎的水晶幕牆,爬入了黃金宮中。


    從外界看去,在噬群之獸那通透的血肉中,正延伸出一根又一根巨大的觸肢,穿過光灼的壁壘,鑽入黃金宮中,在伊德爾的指引下,它們紛紛越過了雙旋長梯,抵達了諸天萬象下,搜尋著所羅門王的遺產。


    “所羅門……”


    血肉輕顫,奇異的聲響裏像是在訴說那個禁忌的名字。


    觸肢糾纏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張巨大的麵孔,麵容並不具體,隨著血肉的蠕動,它的形象也在飛速變化,但每個窺見此景的人,都會知曉它是誰。


    別西卜。


    “我記得你,你就在這……就在這上。”


    延伸的觸肢如同一條巨蛇般,蛇首向上仰去,看向了諸天萬象的穹頂。


    別西卜來過這,在聖城之隕時。


    如今她仍記得當時的那一幕,被戰火重重包圍的雷蒙蓋頓,遭遇了群魔的降臨,她們本以為會遭到所羅門王的強烈反抗,但當她們入侵至雷蒙蓋頓中時,卻隻見到學者們早已自盡而亡。


    她們攻占了一座死城。


    在無窮的死寂中,別西卜與其他魔鬼們一同向上,最終在那王座之上見到了奄奄一息的所羅門王,他狂笑著,引火自焚,就此光灼迸發,將所有來犯者化作了鹽柱。


    巨蛇越過伊德爾,蛇身托舉著別西卜的麵容,不斷地向上探去,在這物質界與以太界的重疊點,空間在很大程度上被扭曲,充滿了無序與失控。


    一片蔚藍中,別西卜似乎看到了這諸天萬象的盡頭,她奮力向上探去,可忽然間她的表情凝滯了起來,緩緩地長大了口,駭人的慘叫聲卷起重重漣漪,它們波及向所羅門王搭建的天體,可它們就像虛假的幻影般,任由漣漪擦過,沒有出現變點變化。


    伊德爾茫然地看向身旁聳立的巨蛇,不懂發生了什麽,蛇首之上不斷蠕動的麵容也停止了變化,隻留下一張驚恐的麵容,隨即這如高塔般的巨蛇直直地倒塌了下來。


    直到這時伊德爾才嗅到自後方襲來的陣陣血氣,轉過頭,那從噬群之獸身上延伸而來的粗壯蛇身已被人橫截斬斷。


    斷麵潦草潰爛,仿佛每一塊血肉都被碾成了碎末。這一次它沒有愈合。


    鮮血淋漓中,一個身影踉蹌地從蛇身裏鑽了出來,他渾身布滿了肉屑,滴答著粘稠的血漿。


    伴隨著那清晰刺耳的、逐漸高亢的引擎聲,無數的鋸齒絞刃從他的傷口裏鑽了出來,原本瘋長的肉芽被盡數剔除,身上披掛了萬千把鋸條,隨意地一舉一動都會引起金屬之間的互相切割。


    尖嘯聲中火花不斷。


    鮮血染紅了伯洛戈的視野,無名的怒火在心底不斷瘋長,他習慣性地抓緊了手中的武器,但這時他才發現,現在是武器抓緊了伯洛戈。


    手掌的血肉像是黏在了怨咬的劍柄上,根本無法分離,斧柄的綁帶則一圈圈地纏繞住了伯洛戈的手臂,揮起兩把武器,伯洛戈覺得它們變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手臂的延伸。


    “力量,力量啊……”


    伯洛戈呻吟著,無盡的刃鋒破開了它的身體,像是無數揮舞的手臂,渴望著殺戮與鮮血。


    恍惚間,伯洛戈聽到了戰爭的號角聲,也是在這一刻,他真正了解了自身具備的力量,了解了源罪武裝的本質。


    這是暴怒的碎片,是他的一部分,也是他賜予冠軍們的……加護!


    加護·獻身戮武。


    伯洛戈向前邁步,刹那間消失在了原地,與此同時伊德爾聽到了陣陣尖銳的嘯叫聲,像是鳥群在朝著他疾馳而來,又好像成隊的劍士正向自己奔馳。


    伊德爾看不清伯洛戈的身影,在暴怒加護的作用下,伯洛戈已與源罪武裝·伐虐鋸斧完全融為了一體,軀體進入了不死狀態與武器化,無數的鋸條絞刃破體而出,把他塑造成一具人形兵器。


    爆鳴中,伊德爾首先發覺自己的視線正不受控製地旋轉著,直到斷裂的軀體映入眼中,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頭顱被劈砍了下來。


    伊德爾的身體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拋開的頭顱,隨即無盡的痛楚從軀體上傳來,每一寸血肉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裂、破碎,如同被亂劍砍碎。


    這不是結束。


    手臂的血肉迅速與斷裂的頭顱融合在了一起,揮手照向伯洛戈的方向,伊德爾放聲怒吼,下一刻手臂再度斷裂,連帶著頭顱也被劈砍的粉碎。


    激揚的血沫裏,伯洛戈紅著眼,臉上掛著止不住的笑意,與加護·吮魂篡魄帶來的詛咒不同,伯洛戈此時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享受著殺戮。


    以至於他根本沒有在意周遭環境的變化。


    轟鳴的破裂聲中,更多的觸肢從噬群之獸的體內湧來,它們穿過了虛弱的光灼,扒開了黃金宮的壁壘,越過雙旋長梯,如同咆哮的巨蛇般一口咬住了伯洛戈,並推動著他的身體朝著諸天萬象的身處砸去。


    伊德爾望著前方,觸肢如同血肉列車般,頂著伯洛戈前進,很快伯洛戈就消失在了一片幽藍之中,正當伊德爾以為這一切都結束了,忽然他發覺自己的身體被拉動了一下,緊接著他的身體被硬生生地扯開,與迅速推進、深入的血肉觸肢一並前進。


    這時伊德爾才看到了,數條鋒利的鋸條糾纏在了一起,變成了一道布滿鋒刃鋸齒的鋼索,貫穿並勒住了伊德爾的身體,拖動著他一並前進,而在鋼索的盡頭,一個猙獰的身影艱難地在粗大的血肉觸肢上爬行著。


    “決鬥尚未結束!”


    鮮血的冠軍咆哮著,掙脫了身上束縛的血肉,鋸條如同觸手般,抓住了血肉觸肢的表麵,並拖動著他朝著伊德爾狂奔了過去。


    隨著血肉侵入黃金宮,深入諸天萬象,他們正脫離物質界,朝著以太界內大步前進,以太濃度驟升,直到抵達峰值。


    以太們狂歡著,伴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在半空中凝結為金色的暴雨、跳動的電弧、鋪就的冰霜……


    如同世界混沌初開的階段,稍有攪動就會引起一連串的異象。


    以太強化了雙方,可怖的廝殺再度爆發,隻是這一次兩者決鬥的場地變成了高速卷動的觸肢,環境也在那貫天徹底的熾白風暴出現時,徹底變為了以太界。


    以太界、熟悉的以太界。


    當那熾白的強光照到伯洛戈身上時,即便被狂怒填滿的他,也不由地停頓了一瞬,望著那美麗的風暴。


    一縷縷熾白的氣流裹著、環繞著……那並非是某種氣體塵埃,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靈魂,他們早已死去,但迴響依舊迴蕩在以太界內,由熾白的風暴銘記著。


    “秘源。”


    伯洛戈喃喃道,朦朧的意識裏冒出了許多迴憶,他又鬼使神差地說道,“你是否和那些陰影焦油一樣,隻是另一種形式上的……魔鬼呢?”


    狂怒覆蓋了理智,伯洛戈嗜血地扭過頭,在這血肉的列車盡頭,伊德爾身影已經跪倒了下去,他的身體承載不住焦油的侵蝕了,為此噬群之獸的觸肢上延伸出諸多的菌絲,一層層地纏繞在了他身上。


    他們似乎生長在了一起,又似乎沒有,隻是當伯洛戈再次向前衝鋒時,血肉一節節地爆裂,將伯洛戈推向了高空,緊接著一根又一根致命的骨矛破空而至,精準地命中了伯洛戈。


    這殺不死伯洛戈,卻足以將他擊退。


    拋向那熾白的風暴。


    半空中伯洛戈的身影狂舞著,甩出布滿鋒刃的鋼索,試圖抓住伊德爾,但不等鋼索命中他,一縷縷白色的塵埃籠罩在伯洛戈的身上,轉過頭,熾白的風暴近在咫尺。


    像是被熾白風暴的萬有引力捕獲了般,伯洛戈身體不受控地朝著白晝核心跌去,這已經不是伯洛戈第一次遭遇這種事了,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聲音嘶啞著,他無奈地喊道,“利維……”


    伯洛戈尚未喚出魔鬼的名字,幽光便在他的身前凝結成了絲帶。


    纏結抓住了伯洛戈,拉扯著他,朝著白晝的核心墜去,那裏像是有什麽魔力般,如同安魂曲般,撫平了伯洛戈心中所有的狂怒。


    怒火散去,鋒刃也逐一藏迴了伯洛戈的體內,伐虐鋸斧安靜了下來,一切歸於初始。


    伯洛戈眼神從未有過的平靜,直到那白晝的核心完全覆蓋了伯洛戈的眼瞳,萬千的幽魂高唿著從伯洛戈身邊掠過,又或是撞擊在伯洛戈的身上。


    兩顆靈魂短暫地重疊、分別,伯洛戈看到了一個又一個靈魂的記憶,他們的迴響在自己的眼前綻放。


    一瞬間伯洛戈像是經過千百世的輪迴般,重疊的記憶裏,伯洛戈·拉撒路的自我逐漸模糊不清,直到他自己也無力維係,緩緩地閉上了眼。


    在黑暗徹底降臨前,伯洛戈聽到有人在唿喚自己的名字,她不斷地喊叫著。


    “伯洛戈!伯洛戈!伯洛……”


    聲音逐漸遠去,模糊……再次響起!


    “薩琴!”


    男人猛地睜開了眼睛,挺直了腰板,坐直了身子,他像是剛睡醒般,眼神裏帶著幾分茫然,過了好幾秒,他才緩了過來,腦海裏傳來一陣痛楚,不由地用力地揉了揉腦袋。


    “怎麽了?”


    熟悉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她輕撫著男人的後背,問道,“做噩夢了?”


    “好……好像是,”男人不確定地說道,“我夢見我正和什麽東西作戰,殺的昏天地暗。”


    “哈哈,對於學者而言,那還真是噩夢啊。”


    女人輕笑了起來,伸手拉了拉男人的手臂,試著讓他站起來。


    “清醒點,薩琴,我們該走了。”


    “薩琴?”


    男人愣了一下,接著問道,“你叫我薩琴?”


    “哦……對啊,”男人自問自答著,像是大夢初醒一樣,“我是薩琴。”


    女人見此皺了皺眉,她懷疑薩琴真的睡昏了過去,掰正了男人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


    “看著我,我是誰?”


    男人本能地迴答道,“蘇西,你是蘇西。”


    蘇西又問道,“還是什麽?”


    “是……是我的妻子。”


    蘇西的臉上洋溢起了柔和的笑意,用力地掐了掐薩琴的臉,讓他更清醒些。


    “快走吧,別讓我們的小師弟等太久了,”蘇西又說道,“哦,不對,現在應該叫他沃爾夫岡·戈德了。”


    男人搖搖頭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把那代表自己身份的徽章擺正,“你知道的,蘇西,我們的小師弟並不喜歡沃爾夫岡·戈德這個名字。”


    眼中多了幾分陰鬱,他繼續說道,“他更喜歡他自己為自己取的那個名字。”


    “所羅門王。”


    蘇西臉上的笑意凝固了起來,她無奈地歎氣,在薩琴的耳邊小聲道,“薩琴,他是你的小師弟,也是你宣誓效忠的人,但絕對不是你的敵人。”


    男人一言不發,看向一側的鏡麵,望著鏡麵中自己的臉龐,他總覺得這不是自己的臉……這確實是自己的臉,他太沉浸夢中的世界了。


    “你覺得我們今天能成功嗎?”男人不由地問道,“能使用的容器並不多了,再沒有成果的話,我們付出的代價就毫無意義了。”


    “我不知道,”蘇西搖搖頭,“你知道人工生命這種事有多麽虛無縹緲。”


    蘇西的聲音低了起來,“我們可以打造一個個的引擎,塑造它鋼鐵的軀殼,再以燃料與火焰將其啟動,可唯獨生命……我們能創造一個與人類完全一致複製體,但唯獨無法令它具備意識、具備靈魂。”


    “真正的人類是沒有靈魂的,”男人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純粹的人類是無魂的。”


    蘇西喃喃道,“那我們到底該怎麽做呢?怎樣做,才能賦予生命一個向前的動力呢?”


    “人工生命到底缺了些什麽呢?”


    麵對蘇西的發問,男人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到最後他隻能輕輕地抱了抱蘇西,撫摸著她已經癟掉的腹部。


    薩琴許諾道,“他一定會活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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