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號破浪而出,全速前進,肆虐的風暴被它遠遠地拋在身後,隆起的雲煙遮天蔽日,仿佛所有的日光都被吞沒了,橙紅的光芒艱難地映亮大片的雲霧,燃燒的色澤於天際上蔓延,好像整片天空與風暴,都在雷霆雨幕的交織下燃燒殆盡。


    伯洛戈艱難地打卡了兩側所有的車窗,憑借著列車的高速與不斷上浮的身位,倒灌進來的海水正迅速逆流出去,蛇群依依不舍地咬食著其他人,試著將自己釘死在車內,但它們都被金絲雀精準的弩箭一一命中。


    帕爾默費力地推開壓在身前的哈特,揮出匕首砍斷一頭頭的蟒蛇,冰冷的海水浸濕了彈藥,現在他最引以為傲的槍械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隻能疲憊地揮砍著。


    艾繆涉水抓住了哈特,這可憐的家夥被咬的遍體鱗傷,肚子裏還不知道裝了多少的海水,為了保險起見,艾繆將哈特拖到棋桌旁,準備對他進行治療。


    厄文搖晃著身子,一手握緊匕首,另一隻手拉住辛德瑞拉,他努力地朝著棋桌移動,現在該輪到他抽卡了。


    待厄文抽卡結束,這一輪的事件就算結束了,他們說不定能找到擺脫現狀的辦法,厄文可不再想麵對一次蛇群了。


    “祝福我吧,各位。”


    厄文喃喃道,“真希望能結束這該死的折磨。”


    “沒問題的。”


    辛德瑞拉在他身後打氣道,她相信厄文的運氣,也相信厄文的毅力,這一路上,這個怪家夥已經為她帶來了十足的驚喜。


    厄文自顧自地點點頭,費力地挪到棋桌前,正當他準備從白鷗的手中取走屬於自己的卡牌時,車廂再次劇烈地震動了起來。


    人們的表情紛紛嚴肅了起來,現在他們已經逐漸摸清了規律,車廂的猛烈震動,往往是某種災難變化的預兆。


    伯洛戈覺得此行就像一場舞台劇,人們所處的黎明號列車就是舞台,每次變化的都是背景板,現在新的背景板正在載入。


    危機會從何而來?不,厄文明明還沒有抽卡,怎麽會引起異常?


    伯洛戈想到了,直到這一刻起,他們仍處於危機之中,是伯洛戈疏忽了這一點。


    “小心!洪水來了!”


    伯洛戈將長劍刺入身側的鐵皮,全力抓緊劍柄,他本來還想關上車窗,但以激流的衝擊力,伯洛戈隻會被瞬間衝散,為此他能做的隻有警告其他人。


    “大洪水!”


    帕爾默慘叫著,這次他學聰明了,果斷地撤到了車門附近的牆壁處,企圖利用激流的衝擊把自己死死地按在牆上。


    黎明號上浮的動作停止了,它順應著鐵軌前進,下一秒再次猛紮進深海裏,本來是釋放海水所打開的車窗,此刻變成了死亡的漏洞,海水毫無阻礙地湧入車廂內,幾乎是在瞬間便沒過了每個人。


    厄文想搶在海水吞沒自己前,抽出屬於自己的那張卡,可不等他觸及牌堆,洶湧而來的海水輕而易舉地掀翻了厄文的身影。


    沒有任何遲滯,海水完全灌滿了車廂,衝擊擠壓著人們的身體,大家痛苦地吐出了嘩啦啦的氣泡,還有些尚未離開的蟒蛇,再次纏繞上了其他人的身體。


    厄文與辛德瑞拉被撞散,這一次他們沒有任何騰挪的空間,即便是上浮也沒有可以唿吸的空白區域。


    視野渾濁不堪,布滿肆意狂舞的蟒蛇,滾滾而來的冷意浸透了厄文的神經,他逐漸喪失了身體的知覺,熱量正迅速從身體裏逃離,意識墜入冰窖。


    在水流的推動下,厄文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撞向後續的車廂,他試著抓住些東西,來阻止自己被衝走,但厄文抓住的隻是一條又一條的蟒蛇,它們纏繞上厄文的手臂,咬食著他的身體,嚐試啃下大塊大塊的血肉。


    衝散的椅子劈裏啪啦地砸在身子上,厄文痛苦地蜷縮了起來,緊接著他又撞擊在了牆壁上,水流像是一隻有力的大手,按著他的頭顱,拖動著他摩擦著牆壁,一頭撞在門檻上,向著下一節車廂翻滾。


    疼痛與暈厥中,厄文想到了很多,他再次看見了那場暴風雨夜,自己手裏攥著染血的石頭,從船上一躍而下。


    仔細想想,自己的故事好像正是從水中開始,如今自己又要在水裏結束。


    恍忽間厄文看到了,數不清的蟒蛇朝著自己撲來,它們拚盡全力地張開大口,仿佛要將自己生吞活剝,從那張開的血盆大口下,厄文能看到那一顆顆塞在蟒蛇喉嚨裏的頭顱。


    絕大部分的麵容厄文已經忘記了他們的名字,但厄文記得他們是誰,那些曾被自己殺死的惡魔們。


    自己曾對他們嚴刑拷打、晝夜折磨,隻為了從他們口中得到關於超凡世界,不……關於歡欲魔女的情報,那些裹屍袋在地牢的深處堆積成山。


    現在這些亡魂來找厄文了,它們掙紮著,想要從蟒蛇的口中爬出,誓要拖著厄文一起步入地獄。


    可厄文並不感到恐懼,相反,他倒欣喜地大笑了起來,厄文用力地做著笑臉,像是在嘲笑這些人一樣。


    蟒蛇們撲了上來,將厄文團團包圍,從外界看去,他現在就像一個被銀白群蛇所纏繞的巨大肉團,伯洛戈抽出長劍,朝著厄文奮力遊來,他嚐試拯救厄文,但厄文在蟒蛇們的咬食下,根本無法維持自己的身影,此刻他已經越過了車門,落入了下一節車廂。


    伯洛戈痛苦地咳嗽著,大量的氣泡在他身前浮現,現在沒有氧氣空間,伯洛戈也無法在水裏撐太久,可能還不等他救援到厄文,他自己就會先窒息而死。


    其他人的狀態也差不多,如果再沒有什麽轉機,大家都會溺死於此……見鬼!哈特已經沉底了!


    疼痛在身上蔓延,溶入水中的血液也遮蔽了視野,厄文的處境變得及及可危,冰冷的死寂裏,因缺氧他的眼前的幻覺變得越發嚴重了起來。


    厄文看到一雙雙手臂從蛇口裏伸出,亡魂們大聲叫囂著,要令自己付出代價,與此同時那詭異的女聲也在耳旁響起。


    早在樂土號的襲擊中,厄文就聽過女人的聲音,此刻他再次聽到了。


    聲音被海水模湖,傳入耳中帶著低沉的雜音,像是意義不明的呢喃,好在這沒能困擾厄文太久,他自言自語著。


    “我不會死……”


    海水灌入口鼻的感覺並不好受,更不要說任由它一點點地填滿雙肺了,缺氧帶來的幻覺愈演愈烈,可厄文卻沒有死去,更怪異的是,厄文反而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力量,一點點地撕扯掉了身上的蛇群。


    昏暗渾濁的水下世界裏,厄文看到了正朝著自己趕來的伯洛戈,這家夥已經快抵達極限了,但還是固執地揮起長劍。


    厄文開始喜歡伯洛戈了,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個固執的家夥,這讓厄文想起之前,他和伯洛戈尚未說完的那句話。


    其實厄文想對伯洛戈說,有時候理想並不重要,是的,這種東西並不重要,無論是誰都會有那麽個名為理想的東西。


    真正重要的是,能將理想執行到最後的蠢勁。


    厄文就是一個這樣固執的人,就像兒時那些孩子們形容自己的那樣,一塊固執的、令人生厭的石頭。


    隻有石頭才能為了一個可笑的目標堅持三十三年,也隻有石頭才會固執地走到現在,要麽被砸碎其他人,要麽被砸碎。


    女人的歌聲清晰了起來。


    “哦……她是誰?”


    “一個謎。”


    “一段奇思異想的夢。”


    厄文看到了,糾纏自己的蛇群逐漸散開,於水中起舞的身影在凋零的蛇群後展露,或許是缺氧所帶來的幻覺正為現實增添色彩,仿佛是由鮮血染色的衣擺在水中擴散開,猶如盛開蕩漾的睡蓮。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熟悉的身影跨越了時光而至,似乎一切都尚未改變,正如當初厄文見到她時的那樣。


    暗沉渾濁的世界裏,酒紅色的眼童裏散發著奇異的光,厄文腦海裏一片空白,任由辛德瑞拉靠近了他,女孩胡亂地揮舞手勢,試著向厄文傳達信息,可厄文就像什麽都沒看到一樣,目光呆滯。


    辛德瑞拉隻能讓厄文抓住自己的腳踝,然後她雙手握起匕首,像是攀岩一樣,匕首反複地釘入地麵,笨拙的、一點點地挪動著身體,以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將厄文拉迴棋桌旁。


    每一次揮匕都大幅度消耗辛德瑞拉的體力,因為不會遊泳,她暫時隻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如果能活著離開這,辛德瑞拉會好好考慮學遊泳的事,她還會考慮要不要和厄文學兩手,把自己路上這要麽的旅途記錄下來。


    想到這,辛德瑞拉覺得這樣的念頭還不錯,這樣等自己老的時候,她就可以招唿一堆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們,和他們講講自己的奇妙冒險,想必他們一定會露出膜拜的神色。


    辛德瑞拉甚至能想到他們震驚時的表情,這聽起來實在是太妙了。


    弓起腳,辛德瑞拉伸手抓住了厄文,她身子蜷縮了起來,像隻奮力起躍的兔子一樣,一腳踹在了厄文的腹部,用盡全力將他蹬向棋桌。


    厄文像是恢複了神智般,他伸出手,抓向那本屬於他的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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