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白天,卻沒有半點日光落下,烏雲囤積在一起,化作厚厚的壁障,風雨雷電在其中閃滅不絕。


    大海翻滾咆哮,樂土號聳立於其間,巍然不動,正如它的船名般,在這末日般的光景下,這是僅有的樂土。


    唿嘯的風雨裏,傳來悠揚的弦玄樂。


    樂土號,聯合公司的海上行宮,守望自由港的移動基地,宴會的受邀下,客人們紛紛登上甲板,步入燈火通明的宴會廳內,汐濤之民們並不擔心乘客們的誤入,經過虛域的隔絕,與超凡世界有關的區域,已經被嚴格封鎖了起來。


    厄文打著傘,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像朵在暴風雨裏搖曳的花朵,客人們已經步入宴會廳中了,隻有他顯得格格不入,佇立在外,不願邁進。


    類似的宴會厄文已經參與過很多次了,對於流程熟悉的不行,先是和大家站在一起,然後聽宴會主人廢話連篇,隨便找個女人一起載歌載舞,等大家玩的差不多了,便撕下虛妄的假麵,展露真正的意圖。


    有人是為了財富而來,有人是想拓展家族的勢力,有人僅僅是想見見世麵,也有人單純是被迫拉過來……大家的目的並不一致,卻一同相聚在了這。


    厄文和他們都不一樣,自己沒那麽多複雜的想法,僅僅是來見見朋友,畢竟自己的旅途已接近終點,如果此時不來見一麵的話,說不定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厄文,你在想什麽?”


    熟悉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厄文低下頭,辛德瑞拉緊緊地站在他身旁,躲避著甲板上的大雨。


    和一臉惆悵的自己不同,辛德瑞拉此刻臉上寫滿了興奮,酒紅色的眼瞳裏倒映著流彩的燈光。


    她挽住厄文的手臂,輕輕地拉動著厄文,身子微微前傾,辛德瑞拉想拉著厄文步入宴會廳,但她又清楚地知道,決定權在厄文的手裏。


    “想一些很久之前的事。”


    厄文深唿吸,冰冷潮濕的海風湧入鼻腔,這令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場暴風雨夜。


    “你之前在自由港生活過嗎?”


    辛德瑞拉好奇地問道,這兩天的相處下,她發現厄文對於這座城市完全沒有陌生感,仿佛厄文曾將大把的時光消磨於此。


    厄文猶豫了一下,“年輕時在這生活過一陣。”


    辛德瑞拉的眼睛閃閃發光,“講一講?”


    “算了吧,”厄文搖搖頭,“那些故事很無聊的。”


    辛德瑞拉露出一副失望的意味,她對於厄文的過去很好奇,可幾天的追問下,厄文總是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避開話題,好像他身上有著一道警戒線,無論是誰都無法逾越。


    厄文也是如此,在辛德瑞拉詢問自己的同時,厄文也試著反擊,去質問女孩的過去。


    每次厄文都能將辛德瑞拉逼進談話的角落裏,一到這種時候,辛德瑞拉就會露出手足無措的模樣,漲紅了臉,想辯解什麽,但又說不出口,然後就趴在床上,裝死一樣,不去理厄文。小孩子的把戲。


    “怎麽會無聊啊!”辛德瑞拉高聲道,“你居然能參加這樣的宴會啊!”


    辛德瑞拉指了指前方的宴會廳,即便是她也明白,能參加樂土號宴會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再看看厄文,再想一想她們相遇時厄文那副模樣。


    風塵仆仆的旅人,過去存疑的老家夥,手段利落的殺手……


    各式的標簽重疊在了一起,辛德瑞拉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厄文還真沒那麽簡單。


    平常厄文就像個老好人一樣,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跟誰都說“你好”“謝謝”,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烏托邦的話,厄文絕對是其中的守法公民。


    厄文總是那副無害的模樣,如果不是刻意記起,辛德瑞拉都快忘了他的左臂下還藏著短劍。


    “我們就這樣進去,真的可以嗎?”


    辛德瑞拉打量了一下自己,又審視了一番厄文,辛德瑞拉自己還好說,仗著自己可愛的模樣,即便是一身廉價的紅裙,在人群之中依舊顯得幾分驚豔,可厄文就不一樣了。


    厄文還是那身厚重的外套,即便出發前仔細地用濕巾擦拭過了一遍,但還是能一眼看出風塵的痕跡,厄文梳理了一下頭發,剃光了胡茬,他努力讓自己變得體麵些,但旅途的疲憊依舊深深地刻在臉上。


    厄文與這衣裝華麗的貴客們相比,顯得是如此格格不入,就像一頭誤闖進來的老鼠。


    “有什麽不可以的,”厄文毫不在意道,“你很在意他人對你的看法嗎?”


    “大……大概吧?”


    “為什麽呢?”


    厄文的問話讓辛德瑞拉沉默了下來,一時間她居然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辛德瑞拉辯解道,“你難道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嗎?”


    “不在乎。”


    “我不信。”


    厄文笑了笑,他喜歡和辛德瑞拉聊天,雖然這個女孩神神秘秘的,還總是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樣,但他喜歡和這樣年輕的靈魂對話。


    手搭在辛德瑞拉的肩膀上,厄文俯下身,指了指燈光下的人群,“想一想,辛德瑞拉,你認識這些人嗎?”


    “不認識。”


    “今夜之後你們會認識嗎?應該也不會,對吧?我們不是來交朋友的,更何況他 們願不願意當我們的朋友還不一定呢。”


    厄文說起了他的歪理,“這個世界就像一條河流,我們就像河流裏的魚,我們每天都會見到不同的魚,然後大家在不同的岔路分別。”


    “這裏有很多人是我們今生與他的第一次見麵,但也是最後一次見麵,甚至說,在宴會結束後,你完全可以把這些人當做死人,你們餘生都不會有任何交集。”


    “你會在意一個死人、一群死人是怎麽看你嗎?”


    辛德瑞拉被厄文的言語衝擊到了,她的目光略顯呆滯,過了幾秒鍾後,她抬起頭,表情複雜地迴應道,“厄文,你的形容很危險啊。”


    “別在意這些,想想我說的話,是這個道理吧?”


    厄文向前邁步,這一次換成他拖著辛德瑞拉了,和從容的厄文不同,辛德瑞拉明顯緊張了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場合。


    室內的溫暖驅散了暴風雨的潮濕寒冷,紅毯上衣著鮮豔的女士與黑色禮服的男士互相交談,隨著樂曲的升騰,男男女女牽手共舞,外圍的桌椅上,掌權的家夥互相低語,商討著利益的分配。


    典雅莊重,充滿權勢的壓抑感,在野外肆意奔跑的小鹿,來到了人類世界的鋼鐵叢林中,一向氣焰囂張的辛德瑞拉在此情景下,罕見地縮了起來。


    辛德瑞拉的身上傳來人燒火燎的感覺,好像人們的目光猶如烈焰一樣灼烤在身上。


    厄文低聲道,“‘辛德瑞拉’參加宴會時,可不是你這副模樣。”


    “她有魔法裙子、水晶鞋、南瓜車,”辛德瑞拉不服輸道,“我有什麽,一個滿腦子歪理的詩人?”


    “嗯?好吧,其實我有想過帶你去換身衣服的,即便再怎麽把他人看做死人,但畢竟是參加宴會,多少要尊重一下主人的。”


    厄文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遺憾的是,我們早上那頓飯,花光了我最後的路費。”


    “啊?”


    辛德瑞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支支吾吾道,“你還真是個爛好人啊。”


    “也沒那麽爛,”厄文說,“我也是抱有目的性的。”


    辛德瑞拉目光警惕了起來,“什……什麽目的?”


    “如果能幫到別人的話,我會得到一種精神上的滿足,恰好我又是個精神貧瘠的人,如果這種滿足感,隻需要花花錢、做做好事就能得到,那可太劃算了。”


    厄文低頭看著辛德瑞拉,“看吧,我是為了我自己。”


    “你覺得我是個虛偽的人嗎?”


    “我不知道,”辛德瑞拉已經聽不懂厄文所說的話了,她遲疑了一陣,“但可肯定的是,虛偽的人絕對不會說自己是虛偽的。”


    厄文被辛德瑞拉的話逗笑了,兩人的不遠處許多賓客將一個男人團團圍住,私語聲不斷,盡是些讚美之詞,看樣子那便是這次宴會的主人了。


    主人注意到了厄文與辛德瑞拉,他從人群中走出,朝著兩人大步而來,辛德瑞拉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這格格不入的模樣,該不會是來趕自己的吧。


    她用力地拽了拽厄文,根本撼不動厄文,主人很快就來到了兩人身前,辛德瑞拉閉上眼,準備經受他人目光的拷打。


    諾倫看著厄文,既欣喜又意外,“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在家裏待久了,難免想出來逛逛。”


    厄文一臉微笑地與諾倫握了握手,辛德瑞拉則一臉茫然地看著這一切。


    諾倫轉過身,向著其他賓客介紹著。


    “各位,這位是厄文·弗萊舍爾先生。”


    人們互相交換著目光,很顯然大家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從諾倫的態度來看,對方並不是位小人物,有人開始仔細地迴想,懷疑自己是不是遺忘了什麽,交談聲不斷。


    “比起這個名字,他們應該更熟悉我的另一個名字。”


    厄文歎了口氣,他一向不喜歡過度暴露在人們的目光下,向前走了幾步,他對著賓客重新介紹起了自己。


    “如果各位覺得厄文·弗萊舍爾這個名字有些陌生的話,大家可以用我的筆名來稱唿我。”


    在一雙雙茫然的目光下,厄文提及了另一個名字。


    “冠藍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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