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木羅列成一排,上麵架設著鐵軌,自地平線的一段延伸到另一端,在這荒涼的曠野上,這是唯一可見的人造物。


    遠處的群山上白雪皚皚,曠野上生長著頑強的綠草,男人停了下來,他已經沿著鐵軌走了很長的時間,就像在尋找什麽一樣。


    單調的世界裏,一抹鮮豔的顏色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低下身,觀察著那在枕木下生長起來的小花。


    在這殘酷極端的自然環境裏,少有植物能存活下來,這小花給予了男人十足的意外感,輕輕地撫摸著花瓣,男人這一陣以來陰沉的情緒,少見地欣喜了些許。


    “真好啊……”


    男人感歎著,他喜歡這絕境中的美好。


    陣陣寒冷微風拂過,拍打在身上,如同冰冷的尖針紮著皮膚,男人哈著氣,白霧在嘴旁環繞。


    輕微的震動從四周傳來,鐵軌輕微地震顫了起來,連帶著附近的碎石也開始滾落、互相碰撞。


    男人緩緩地站直了身體,看向鐵軌的盡頭,噴發的蒸汽如同拖曳的旗幟,從地平線的盡頭升起,而後冰冷堅實的火車頭在不斷的轟隆聲中,一點點地爬入視野。


    直觀地看去,那是一列極為普通的火車,非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就是隨著火車的靠近,男人隱約地能聽到那飄蕩在空中的弦樂與歡聲。


    仿佛這列車上正載著一支樂團,他們晝夜不停地奏樂,男人與女人穿著禮服,在狹窄的車廂內翩翩起舞,他們擁抱、親吻、說笑,感受著人生的極樂,揮灑著笑顏。


    僅是想想,男人就能感受到那五彩斑斕的情感,強烈如火。


    那是如此美好的東西,對於男人而言卻是致命的毒藥。


    為了保持內心的平靜,這麽多年以來,男人一直在抗拒任何可能引起他情緒波動的事。


    無論是令人怒火不止的仇恨,還是感歎世界美好的歡喜,他都不想再體會,如果可以的話,男人希望自己能喪失所有的情感,以抵達絕對的安寧。


    遺憾的是,男人做不到,無論他做出了多少的改變,依舊無法扭曲他的本質,曾經為人的本質,為此他的內心有著缺陷,那缺陷不斷觸動著他的情緒。


    為了控製自己的情感,男人選擇了避世,躲在那昏暗的酒吧裏,斬斷自身與世界的所有聯係,徹底獨立於塵世之外。


    這一點和帕爾默有些相像,但男人顯然要更加極端些,隻要完全沒有他在乎的東西,他就不受到任何事情的幹擾。


    但總有些事,是他自身斬斷不了的,所以男人離開了那令他沉淪已久的庇護所,來到了這裏。


    列車長似乎注意到了男人的存在,轟隆的列車慢慢地在男人身前的不遠處停了下來,弦樂與歡聲變得更加清晰起來了,男人甚至能聽到那若有若無的呻吟聲。


    恍忽間耳旁傳來熟悉的、令人憎惡的笑聲。


    那個女人。


    賽宗深唿吸,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妄圖不受對方的幹擾。


    “你的衣品還是那麽爛。”


    女人的聲音直接從腦海裏響起,四周看去,隻有賽宗孤身一人。


    他沉默無言,將身上可笑的狗狗裝扮撕的粉碎,隻留下一身漆黑的裝束,黑暗深邃無比,賽宗宛如憑空出現的黑色剪影。


    賽宗最後留意了一眼那朵小花,隨後沿著列車前進,車門應聲開啟,門後是一片未知且渾濁的黑暗。


    黑暗裏,那些歡愉欣喜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了起來,仿佛穿過這道黑暗,賽宗就能加入那永不停歇的宴會裏。


    賽宗不喜歡女人主持的宴會,比起宴會,他更願意用獻祭來形容這一活動。


    以自身那強烈的情感為祭品,搏得女人的歡心。


    是的,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貪婪的僭主隻在乎事物的價值,即便在他人的眼中一文不值,隻要僭主覺得它有價值,那麽僭主便願意付出代價。


    饑餓的猩紅主母為了飽食感,會不擇手段地吞食所有可以吞食的東西,無論是生命還是死物,隻要其具備靈魂,都將是她的糧食。


    懶惰的旁觀者是他們之中最為可笑的,賽宗和他比起來,旁觀者才是真正獨立於塵世之外的家夥,他所渴望的是那飽含詩意的篇章,如同醉心於故事的瘋子,寧願永生困在無限的圖書館內。


    至於這個女人……


    賽宗穿越了黑暗,映入眼中的並非是狹窄的車廂,而是一處金色的大廳,空氣裏飄蕩著酒氣與熏香的味道,男男女女戴著麵具、穿著禮服,在大理石的地麵上翩翩起舞。


    有個女人從旋轉的舞蹈中脫身,她邁著輕快的步伐,繞著賽宗旋轉,伸出白皙的手掌,對賽宗邀約著。


    賽宗不做反應,即便他是選中者,麵對這個女人,依舊充滿了警惕。


    和那些棘手強大的敵人不同,強敵們最多為你帶來肉體上的疼痛,可這個女人卻會玩弄你的心智,搜尋著你內心最脆弱的一角,給予致命的猛擊。


    賽宗討厭這個女人,很多人都討厭這個女人,但賽宗又喜歡這個女人,每個人都喜歡這個女人。


    “好久不見啊,賽宗。”


    女人收迴了手,雙手背在身後,麵具隻遮住了她的上半張臉,露出的嘴角挑起迷人的微笑。


    賽宗漠然地點頭,忽視著女人那充滿魅惑的聲音。


    “你躲了這麽多年,突然出現在我眼前,你想要做什麽呢?”


    女人向後退去,重新加入了舞會,緊接著另一個女人從賽宗的身後出現,雙手從背後搭在賽宗的肩膀上,探出頭,在賽宗的耳旁輕聲細語。


    賽宗說,“我想知道你的立場。”


    “我的立場?”


    女人嘻嘻地笑了起來,“你是在準備應對新一輪的紛爭了嗎?”


    “你我都清楚,紛爭從未結束。”


    賽宗冷冰冰地說道,他很討厭女人這副糟糕的性格,和她聊天總是困難重重。


    “那麽……我的立場與你何幹呢?”


    女人反問道,“焦土之怒的漫長廝殺,已經讓你感到了厭倦,不是嗎?不然你也不會躲進不死者俱樂部內,連帶著你背後的那位一起。”


    “你和他都對此感到了疲憊,隻渴望著內心的安寧,既然如此,你何不像那個人一樣,退出這場紛爭呢?”


    “退出紛爭?”賽宗沙啞地笑了起來,“你覺得我們真有退出的可能嗎?”


    “至少表麵上的退出,可以做到吧?就像那個人一樣,躲在秩序局的深處,將自己一切的權力賦予給那些凝華者。”


    尖銳的指甲按壓著賽宗的胸口,女人在賽宗的胸前畫圈,“說來,還真要感謝所羅門王啊,他把你們的籌碼消耗一空,不然我也沒法占據如今的優勢。”


    聖城之隕是焦土之怒的終結,也是魔鬼們紛爭的高潮,在那瘋狂的戰場上,旁觀者的籌碼被消耗一空,就此失去繼續競爭的能力,賽宗則備受打擊,選擇了逃避,以享受內心的寧靜。


    因兩人的弱勢、退場,女人才能在紛爭中逐漸占到優勢,要知道在以往的紛爭中,她的力量最多與旁觀者較量一番,至於賽宗,她無力抵抗。


    注視著賽宗的眼童,女人能在那看似平靜的深邃裏,感受到那被壓抑的、燃燒不止的憤怒。


    貪婪者永不滿足,饑餓者永不飽食,憤怒者……永無安寧。


    “這算什麽,漁翁得利嗎?”


    女人的笑聲越發刺耳了起來,但下一秒,她的笑聲戛然而止。


    白皙光滑的皮膚上浮現了諸多的裂痕,皸裂的皮膚下溢出大抹大抹的鮮血,刹那間仿佛有萬千的利刃劈砍著她的身體,將皮膚、骨骼、血肉、神經……身體的每一寸,盡數均勻地碾碎、斬斷。


    喉嚨裏發出一段淒厲的笑聲,而後女人崩塌成了一團粘稠的爛泥,灑滿了地麵。


    鮮血靜靜地淌過大理石的地麵,賽宗移開視線,不去看這扭曲的一幕,挪開腳,鮮血從賽宗的身側流過。


    “真是暴躁啊。”


    聲音從起舞的人群裏傳來,女人推開一旁的男人,微笑著朝賽宗走來。


    伴隨著女人的邁步,另一股意誌逐漸占據了軀殼的全部,直到那麵具之下的眼童裏,燃起了火歐珀般的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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