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座糟糕的城市,歐泊斯的雨夜要比基妮所經曆旳任何雨夜都要寒冷,每一顆雨滴都充斥著徹骨的寒意,從隆起的陰雲之中灑下。


    仿佛有寒冬蘊藏在其中,向著塵世的人們灑下液態的雪。


    基妮抬起頭,緩緩地伸出了手,感受著那細碎的雨滴。


    下雨了,又一個雨夜。


    這個季節下雨,顯然不符合常理,但常理這一詞,放在歐泊斯上本就不適合,每個人抬頭,都能看到那從大裂隙裏溢出的重重霧霾,它們猶如一個支撐起天地的霧柱,就那麽高聳著。


    時不時大裂隙內的霧霾還會溢出,形成有毒的霧霾灰潮,侵襲著周邊地區,以上這些無論哪一點,放在一座城市上,都算得上是異常,可它們匯聚在了一起,全部疊加在了歐泊斯之上。


    為此生活在這裏的市民們,早就養成了心大的素質,對於歐泊斯諸多的“異常”早已“習以為常”,哪怕是基妮這樣的異鄉人也不例外,在這裏住上一陣,她也習慣了這一切。


    裹緊了衣服,她努力地抵禦那些襲來的寒意,生病之後,基妮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虛弱,經常感到寒冷,還老是感到饑餓,明明自己吃了很多飯,但就是填不飽肚子。


    柯德寧說這是好的跡象,說自己的身體在消化食物,轉化成能量治愈著自己,基妮吃的越多,說明她越要康複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總會在一片灰暗裏,找到鼓勵人的方法,對於基妮而言,柯德寧就像暖陽。


    想到這,基妮看向前方,柯德寧正提著行李,在車站的站台上和人爭論著什麽。


    基妮沒有去打擾柯德寧,她能感覺的出來,柯德寧已經很累了,自己還是不要影響他了。


    提起行李,挪到擋雨棚下的長椅上,基妮有些好奇戴維為什麽沒有來。


    戴維和柯德寧是很好的朋友,自己與柯德寧結婚時,婚禮上戴維還一臉幽怨的看著自己,嘴裏說什麽,她搶走了自己的好兄弟,諸如此類的話。


    柯德寧也開玩笑說,如果戴維以後沒地方住了,他可以考慮把閣樓留給戴維住。


    不清楚柯德寧為什麽著急離開歐泊斯,但他這次離開居然不帶上戴維,這讓基妮覺得很意外。


    基妮沒有繼續想下去,她的思緒有些昏沉,靠在長椅上,意識處於清醒與昏睡之間。


    自從生病後她經常這樣,柯德寧說這是藥物作用,導致基妮經常一睡不起。


    其實基妮很討厭用藥,準確說她討厭入睡,她一旦入睡就會做夢,而夢境永遠都是一副樣子。


    就像現在。


    基妮記得那是一個雨夜,與現在一樣的雨夜。


    寒冷的雨滴淅淅瀝瀝,夢裏基妮坐在家門口,等待著柯德寧晚上歸來。


    那時她們剛到歐泊斯,就像很多異鄉人一樣,在這裏艱難求生著,那一陣柯德寧的狀態很不好,為了生計他在各個劇場之間奔波,但那些人隻願意讓他出演一些連台詞都沒有的小角色,薪資也低的可憐。


    柯德寧深夜裏睡不著覺,他有時候會懷疑自己,自己真的是否有能力,自己的選擇又是否正確。


    這種迷茫的痛苦折磨著柯德寧,他沒有勇氣就這樣放棄自己的夢想,又無法說服自己,自己真的隻是個平庸的人。


    不上不下,徘徊不斷。


    基妮對此無能為力,她隻能默默地抱住柯德寧,讓他感受身體的溫暖。


    有時候不止是柯德寧在懷疑自己,基妮也在懷疑自己,麵對柯德寧的苦痛,她隻感到一陣無力與自責,她除了擁抱外,居然什麽也做不到。


    可後來……轉機出現了。


    柯德寧的表演生涯越發順利,她們賺到了很多錢,換了大房子,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了她們,大家一起歡唿著柯德寧的名字。


    基妮覺得柯德寧就要實現他的夢想了,但當自己看向柯德寧時,他看起來卻不開心,有時柯德寧看自己的眼神還帶著憂慮。


    究竟發生了什麽呢?


    基妮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可她想不起來自己忘記了什麽,那個極為重要的東西……


    雷霆劃過夜空,將世界映照成了黑與慘白,萬物靜滯了一瞬,隨後再次流動,傳來滔天的喧囂。


    基妮想起來了,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能瞪大了眼睛,注視一切的發生。


    詭異模糊的身影如粘稠的焦油般,從深邃的黑暗裏掙紮著爬出,它披掛上一身漆黑的衣袍,帶著幾分虛幻站在了基妮的身前。


    淅淅瀝瀝的小雨澆在他的身上,卻詭異地穿透了過去,嘩啦啦地拍在地上。


    基妮看不清他的臉,但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其中還夾雜著某種不安。


    “你的願望……我聽到了。”


    記憶裏,男人說著伸出了手。


    聽到了……然後……然後……


    基妮的表情逐漸驚恐了起來,她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迴憶還是夢境,亦或說現實。


    真實與虛假被揉捏在了一起,粗暴地團成一團,再被暴力地撕開。


    男人的話語很簡短,但基妮就是聽明白了他全部的意思。


    實現願望需要代價,你要承受這代價嗎?


    基妮顫抖地抬起手,萬千的情緒如流星般砸穿了她的心,驚懼與不安、巨大的惶恐彌漫在她的心間,乃至她甚至能聽到自己靈魂的尖叫。


    不要,不要伸出手,如果答應了他,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


    遠比死亡還要糟糕透頂的事。


    可是……


    基妮的眼中閃過柯德寧的麵容,他站在舞台上迎接著觀眾們的掌聲,在萬眾狂歡中鞠躬退場……


    如果能實現他的願望,或許這樣的代價並不高昂,至少對基妮而言,是這樣的。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對於自身的苦難可以忍受,卻對他人的苦難無法視而不見。


    於是在那個寒冷的雨夜裏,她對男人伸出了手。


    基妮記了起來,記起了這一切噩夢的開端。


    “基妮?”


    溫柔的話語擊碎了虛實,基妮噩夢驚醒般,試著收迴伸出的手,但卻被男人死死地抓住,無法移開。


    “基妮!”


    聲音強烈了起來,基妮努力鎮定下來,那詭異的黑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柯德寧。


    他就站在自己身前,握著自己伸出的手,虛實混淆在了一起。


    “你還好嗎?”柯德寧有些擔憂地問道。


    “我……我還好,剛剛好像出現幻覺了,大概是藥物作用吧。”


    基妮苦笑了兩聲,緊接著抱住了柯德寧,兩人短暫地擁抱,然後分開,眼神裏帶著驚慌與落寞。


    柯德寧坐在了基妮的身旁,聲音帶著幾分抱怨道,“火車晚點了,我們需要等待一會了。”


    話雖如此,柯德寧的心裏卻升起了陣陣不安,真的隻是晚點嗎?還是說另有隱情。


    他努力令自己保持冷靜,絕對不能在基妮的眼前驚慌起來。


    “沒事的。”基妮說著把頭靠在了柯德寧的肩膀上。


    雨滴打在遮雨棚上,這單調的聲音此刻聽起來令人意外的安心。


    基妮把柯德寧的手抱在懷裏,努力地感受著他肌膚的溫暖,好像在基妮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隻有被她握在手裏的,被她真實觸摸到的,才是絕對真實的。


    在基妮的觸摸下,柯德寧那躁動的內心難得地平靜了下來,就像這場夜雨一樣。


    突然間柯德寧有了另一種奢望,他多麽希望這一刻能變成永恆的,在這樣的世界裏沉淪,對於他而言是難得的幸福。


    但這終究是奢望。


    “柯德寧……發生了什麽事,對嗎?”基妮小聲問道。


    “嗯。”


    這一次柯德寧沒有繼續隱瞞。


    “因為我,對嗎?”


    溫熱的液體劃過柯德寧的手臂,基妮默默地哭泣著,她隱隱察覺到了這一切的源頭。


    “沒有什麽疾病,也沒有什麽藥物,”基妮說,“我記起來了,那個男人,那個不祥的家夥……所有的事情,都是從那時開始的。”


    “這不怨你。”


    柯德寧揉著基妮的頭,為她擦幹眼淚。


    “隻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人與事、造就了錯誤的現狀。”


    柯德寧將身旁的手提箱拉近了幾分,他認真道。


    “不過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遠處傳來刺耳的刹車聲,好像有位亡命之徒疾馳而來。


    柯德寧猜他是個開快車的好手,不等車輛停下來便推開了車門、魚躍而出,帶著渾身的利器與殺意,任由失控的汽車橫衝直撞,爆炸的焰火在他身後湧起,在地麵上投射下他那猙獰的影子。


    汽車與司機相遇不過幾小時而已,卻載著這位殺神不知道砍翻了多少個場子,破掉的輪胎與地麵迸發出陣陣火光,銀白光滑的車身上,也布滿了數不清的彈孔。


    柯德寧以為他會推開車門,實際上駕駛側的車門早就沒了,不久前它被司機扯下,把它當做盾牌,迎著槍林彈雨殺入了另一個場子。


    兩者之間可以說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如今它終於不堪重負,在司機的暴力駕駛下,爆炸燃燒了起來。


    熊熊火光直衝天際,守衛們的叫喊聲響起,但幾聲爆裂的槍聲後,一切又安靜了下來。


    柯德寧從手提箱裏取出藥劑,他安慰著基妮,將藥劑沿著手臂注入基妮的體內,幾秒後基妮的意識便再次昏沉了起來,而後安眠地睡去。


    “請稍等片刻。”


    柯德寧自顧自地說著,抱起基妮的身體,把她放躺在長椅上,脫下自身的大衣,蓋在基妮的身體上,為她裹好。


    看著基妮平靜的臉龐,柯德寧輕輕地親吻她的額頭,然後從手提箱裏取出手槍與短劍,轉過身看著雨幕中的來者。


    “謝謝。”


    柯德寧道謝,璀璨的花紋沿著他的脖頸攀爬,而在雨幕的另一端,來者也亮出了他手中的羊角錘與折刀。


    伯洛戈大步向前,同樣的光軌在雙手上亮起,宛如握持著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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