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低低的山,崎嶇不平的路,山路九曲十八彎。

    太陽不毒,卻照得人心煩。翻過了一座叫做牛頭嶺的山,沿著山腳又走了四五裏路,上公路再走了十多裏,午飯時分,五十二歲的李會飛終於到了這個叫橋墩的村莊。村裏靠前麵的一戶人家正在辦酒席,那裏不時地有人進進出出。李會飛走到村莊前麵不遠處的一棵古樟下就不再走,也不坐,撩衣服抹一把臉上的汗,就那樣站著,一動不動地,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戶人家。他聽到了那裏嗬酒的聲音,也聽到了那個叫陳永花的女人的聲音,甚至還看到了她的人。

    七年,或者八年前的一天中午,也是這樣的一個天,也是午飯時分,他家辦酒席的時候,也有一個男人在村前站著。他的村前不遠處也有一棵古樟,村裏有人看到在樹下站著一個男人,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家看。問他是不是做生意的他說不是,問他是不是走親戚的他說不是,問他要不要水喝他說不要。他也不看問話的人,就那樣木木地站著。叫人很莫名其妙,說這個人真怪,莫不是瘋子吧?

    一會兒,兩個收工的農民路過古樟下,看到樹下神色怪怪的李會飛,就過來問。

    師傅,你是做什麽的,是做生意的吧?

    不是。

    走親戚的?

    不是。

    要不要到村裏喝碗水?

    不要。

    李會飛木訥地迴著話,眼睛一直是盯著辦酒席的那戶人家。

    很奇怪地,兩個農民又看了看李會飛,走開。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講,這個人真怪,莫不是瘋子吧?

    陳永花是喜來老倌領來的。那天中午,老婆死了兩三年的李會飛正在洗鍋做飯的時候,村裏的喜來老倌就來了,身後還有一個女人,她看上去三十幾歲,穿著很幹淨、很整齊。喜來老倌把李會飛扯到一邊,很興奮地、低聲跟他講,會飛,我給你帶了個老婆來。他說,叔公啊,真莫開玩笑。嘖,我不是開玩笑,喜來老倌說,真是給你做老婆的,她是外地逃來的,想在這裏安家,我琢磨著跟你很合適,就給你帶來了。他說,這……喜來老倌說,哎呀,這麽好的事百年難逢,你看看她,比你死了的老婆排場幾多。他又說,這……喜來老倌說,哎呀你不要這呀那的,就這麽定了。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女人看了看廚房,又到外麵屋上屋下、屋前屋後地看了看,仍走進廚房。喜來老倌就說,閨女啊,這個家你還滿意不?她笑了一下,說滿意。那好,這裏就是你的家了。喜來老倌說,會飛這孩子又勤快又老實,還有門掙錢的好手藝,“一打鐵二割結,再不掙錢的娘賣x”,你們就好好過日子吧!

    女人很乖巧,一點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說,叔公啊,就在我們家吃飯吧。說著,放下東西就拿過李會飛手裏的筅帚洗起鍋來。倒把李會飛弄著怩忸起來。

    看著,喜來老倌高興了,說李會飛,你看看人家,多攏靠,一來就做事,一看就知道是會過日子的主,這樣的好老婆你還……做飯吧,你們做飯吧,我走了。

    李會飛走到喜來老倌的身後,叔公,在這裏吃飯吧。

    不啦,喜來老倌轉身說,過兩天來喝你們的喜酒,你們一定要辦啊!

    在灶上忙著的女人接嘴說,一定辦一定辦,到時叔公就是不要裝奸。

    喜來老倌又說李會飛,你看看你老婆。說著,笑眯眯地走了。

    李會飛轉身,看著手不停腳不住的女人,心裏蜜蜜地笑了。

    女人一邊忙著,一邊介紹自己,說她叫陳永花,東麵神仙堖那邊好遠的人,因為丈夫對她不好,總是趕她走,公婆又囉嗦,所以她受不了那個氣就逃了出來。

    做好了飯,陳永花盛了一碗端到李會飛的麵前,說,不知道我做的好不好吃。李會飛沒做聲,扶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來。看得陳永花直笑,說,慢點,慢點吃,好像總沒吃過飽飯一樣。說著,自己也拿碗吃飯。

    吃完飯,陳永花先是把廚房該抹的抹了、該掃的掃了,再把廳裏的東西收撿了一遍,然後,把李會飛的髒衣服拿到門口的井邊洗起來。

    看著忙裏忙外的陳永花,李會飛暗暗地高興著。

    樹底下雖然陰著,卻很悶,李會飛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汗珠,他舉袖口揩了一下,心裏有些想到嗬酒的那個地方去,腳下卻矛盾著不肯往前邁。盯著又看了一會,李會飛移動著步子,走出樹陰,往迴家的路上走去。

    聽說李會飛撿了個好老婆,村裏人都跑過來看,男人們嗬著要李會飛辦酒席。陳永花答應著,等人們散去後對李會飛說,幹脆把主要親戚也請來,還有他在外麵打工的兒子、兒媳和孫女,一道叫來,熱熱鬧鬧地辦次酒席,響個名。

    李會飛聽了陳永花的,把消息告訴了親戚,又打電話把家裏的事告訴了兒子。

    兒子、兒媳小倆口帶著三歲的女兒一到家,陳永花就丟下手裏的活,奔過去一把抱起小女孩,嗬喲,這就是我孫女啊?看看,長得幾排場嗬!說著,唧地一下在女孩的臉上親了一口。

    辦酒席的那一天,整個場麵都是按陳永花的意見辦的,請誰來喝請誰來陪她都考慮得很全麵,而且在開席後她還到桌上去敬了酒,還會酒辭,僅僅一盅酒就敬遍了所有的桌子。

    過了兩三天,兒子說廠裏事忙,要走。陳永花就說,你們兩個去吧,把我孫女放家裏我來帶,你們在外還要帶著她,幾不方便。又說,我孫女以後讀書也放在家裏,在外麵讀書好貴。

    這個後媽的一言一行,讓兒子跟兒媳很受感動,他們也很樂於減去身邊的這個負擔,就同意把女兒放在家裏,並拿出四百塊錢,說是女兒的費用。陳永花卻死活不肯接,佯怒著,我又不是給別人帶孩子,我是帶自己的孫女,還要拿什麽錢?

    兒子、兒媳拗不過,就雙雙喊了聲媽,滿意地上路了。

    夜晚,一個叫八房裏的村莊。

    叫賀來寶的男子低下著頭像個雕塑一樣坐在廳門跟的小凳上,一大一小的女孩和男孩苦著臉停靠著廳門。八仙桌旁邊是幾個年紀比較大的人,在問著賀來寶的話。

    尋到永花沒?

    嗯。

    在哪個地方,叫什麽村莊?

    幸福嶺那邊,李家灣。

    看到永花沒?

    嗯。

    看清沒?

    嗯。

    看到了還不叫她來?

    她、她做了別人的老婆,唔……

    哭哭哭,哭哭去死啊,你跟別人說沒?她是你的老婆。

    唔……

    不要問了,他肯定沒說。

    哭哭哭,沒用的東西,看到了自己的老婆也不帶來。

    唔……

    哭,哭你娘的x!沒用的東西,老婆都守不住。

    也真是個沒用的東西,掛名是石匠師傅,你看看,做了許多年的石匠,到現在還是破牆倒壁,你再看看你的兒女,跟叫花子一樣,叫永花怎麽不跑?要是我,我也跑啊。

    我就說了,永花肯定跟他過不到一世,要不是永花因為高考不中急出了病,怎麽會嫁給他呢?你看看這個活寶,長相配不上人家,年紀也配不上人家,手藝也又不是好手藝,你說誰願叫他做事?做他的老婆真是瞎了眼啊。

    好了好了,莫說遠了。來寶啊來寶!你也說一句囉,你準備怎麽辦呢?

    唔……

    再哭,再哭我們就不管了。

    唔……

    好,就隻知道哭,你慢慢哭,我們不管了,走!

    走!

    唔……唔……

    因為兒子很早就到外麵打工去了,加上自己又有門能掙錢的手藝,很早地,李會飛就蓋起了樓房。但是,老婆死了,兒子兒媳又長年在外,自己也經常在外村打鐵,所以好好的一幢房子裏弄得亂糟糟的。陳永花一來,不幾天,家裏的麵貌就煥然一新了。

    除下農忙的時候,李會飛基本上是早上出門,到傍晚才迴來,因為手藝好,打鐵的活兒總是一茬壓著一茬。陳永花就在家裏帶著孫女小霞,逗她玩,教她說話,教她唱兒歌。村裏的媳婦們也幾乎天天有人過來坐,跟她說話扯家常,不知不覺地,一天就很快地過去了。到了傍晚,陳永花總是很早地就做好了飯,等著丈夫迴來。丈夫一迴來,她就給他舀水洗臉,再給他盛好飯。孫女小霞也被她這個奶奶調教得很乖巧,爺爺一迴家就纏上去不停地喊“爺爺”。李會飛就會放下東西,抱起孫女,還會在吃飯的時候,把孫女抱到大腿上,喂她飯菜。

    李會飛語言不多,吃完飯,再把當天收來的錢交給老婆,就迴房了。等陳永花忙完了迴房,他總是已經響著唿嚕了。她就把他搖醒,說這麽早就睡了。他說累。她就說,坐起來我給你揉揉,看一會電視再睡。他說電視有什麽看頭,東扯西扯的看得頭都暈。她就說,我來講給你聽。他仍堅持,不看了不看了,明天還要趕早呢。說著,就不管她,不一會就仍然唿唿地睡著了。陳永花隻好摟著孫女看電視,也不管孫女聽得懂聽不懂、睡沒睡,自顧地一邊看一邊講著——一天又一天,天天如此。

    修理高壓鍋、換鋼精鍋底的那個人是李會飛早上出門時喊來的,他叫陳永花把漏了底的鋼精鍋拿出來讓這個師傅換個底。

    孫女上學了,小孫子(陳永花來的第二年,李會飛的兒子又給他添了個孫子)也上學了,家裏就陳永花一個人,她就看著那個師傅換鍋底,一邊跟他閑扯著。

    那個人說她姓馬,牛頭嶺那邊的,叫橋墩村。陳永花順著他手指著的方位,說,哦,好遠,你們那裏好偏吧?姓馬的師傅說不偏,交通非常方便,西邊靠近湖,南邊靠近縣城,跟縣城隻隔六裏路。又說,我們那裏不像你們這裏被山閉得緊緊的,我們那裏很開闊。也是,我們這裏閉得人好難過。陳永花說著,又問,你這樣在外頭跑,很少迴家吧?姓馬的師傅說,趕不迴去就在外頭住。陳永花笑,你老婆也放心?死啦,死了好幾年了,姓馬的師傅說,我現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了。陳永花的眼裏忽閃忽閃了一會,又說,你是一個人過?子女呢?姓馬的師傅說,女兒出嫁了,兒子也分開過了,我一個人過日子多自在,有錢就過好一點,沒錢就過緊一點。陳永花說,你做這門手藝,一年肯定能掙好多錢。好多錢是沒有,姓馬的師傅說,萬把塊錢,夠過日子了。

    姓馬的師傅手藝很好,口裏跟陳永花不停地講著,手裏卻沒耽擱,叮叮當當地,很快就把鍋底換好了。

    陳永花拿起鍋轉動著看,說,真是好手藝,接得平平整整的。

    姓馬的師傅說,馬馬虎虎吧。收了錢,開響錄了吆喝聲的喇叭走了。

    沒用的賀來寶,老婆都守不住。村裏人罵歸罵,罵過之後又可憐他,特別是他的一雙兒女。女兒十一歲,兒子才八歲,姐弟倆也都上了學。因為賀來寶有時要上戶做事,嶽父嶽母早已過世,村裏又沒有自己至親的人,姐弟倆常常是生生冷冷地有一頓沒一頓的。村裏人記著的時候,就找他們吃飯,沒人記著的時候,小姐弟常常是挨餓。

    長了日子久了天,有的人就說賀來寶,來寶啊,家裏沒女人實在不行啊,訪個來吧,醜點大點都不要緊,隻要曉得過日子就行。

    賀來寶悶著頭,不做聲。

    勸的人就認為他是同意了,就講著到哪裏去訪人。

    賀來寶這才做聲,說不要訪,說要等永花迴來。又說,她會迴來的。

    勸的人想想,也是,永花說不定哪天仍會迴來,這裏有她的親生兒女啊,不看僧麵也會看佛麵的。要是衝著來寶她是不會迴來的,看在兒女的麵上,她就應該迴來。這麽小的孩子,就沒了娘……

    講著,也有人埋怨陳永花,說永花也真是,丟下兒女不管,隻顧自己找福享,別人家就一定好過?許多再嫁的人,到頭來還不是吃苦?來寶用是沒用,錢又掙不到錢,可是,也就是生活上苦一些。再說,她自己也不勤快,豬又不養豬,田地也是來寶做的時候多,一個女人不抓家,怎麽不苦?

    說著,數著,賀來寶的眼睛就紅了。人們又勸,來寶啊,你也不要難過,等等看,永花要是不來,就找過一個。

    可是,一等就是好幾年過去了。

    陳永花做了李會飛的老婆,大概過了半個月的時候,村裏人又看到那棵古樟下站著一個怪怪的男人。有人認出他就是李會飛辦酒席時的那個男人。男人的身邊還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個女孩,約十一二歲,小的是個男孩,約七八歲。三個人站在樹下,不說話也不動,眼睛裏都是茫然著。仍然是,人們問男人他什麽都說不是。最後是女孩說了一句,我等我媽。等你媽?你媽是誰?她到哪裏去了?再問,三個人仍然是不做聲。

    看到了他們的幾個人就在一邊講著。

    怪事啊,討飯不像討飯的,逃荒不像逃荒的,看樣子又很可憐,等人怎麽等了半上午也沒等到。

    哎,我說,莫不是等永花吧?

    永花?……哦,可能是,可能真是,可能真是永花前頭的。

    猜測著,就有一個婦女去了李會飛的家。

    哎,永花,永花,前麵的樟樹下有個男人,還帶著兩個小孩,站在那裏半上午了,女孩說在等她媽,你說怪不怪?

    男人?兩個小孩?

    是啊,上迴你跟會飛辦酒席的時候那個男人也來了,也是在那樟樹下,不動也不坐,問他是做什麽的他什麽都說不是,不過那時沒帶小孩。

    那男的什麽模樣?

    看上去四十好幾歲,女孩十來歲、男孩七八歲的樣子,穿得都不好。哦,那男的眼角跟有這麽大一塊疤,就這個位置。

    哦……

    永花,他們……是等你不?

    可能……真是那活寶。

    永花,叫他們爺仨過來喝碗水吧,他們站半上午了,怪可憐的。

    不要……請你過去告訴他,等也沒有用,叫他走吧。

    婦女想了想,沒說什麽,迴到古樟下,問,你們是哪裏的呀?男人輕聲說,八房裏。八房裏?幸福嶺那邊啊?嗯。八房裏好遠啊。婦女問,你們站在這裏到底想做什麽呀?男人不做聲。女孩帶著哭腔說,我要等我媽。婦女歎了一口氣,說,妹呀,你媽又不在這裏。女孩堅持道,她在,她就在這裏。婦女想想沒有辦法就撒個謊,說,我跟你說實話吧,你媽……不在家,走親戚去了,說不準什麽時候能迴來,你們在這裏等也是空事,迴家去吧。要不,到我家喝碗水再走吧。

    男人不做聲,過了一會,就帶著兩個小孩離開了古樟。

    哎,永花沒說過有兒女呀?

    又沒有人問過,她怎麽說?

    永花不是說她是神仙堖那邊的嗎?怎麽又是幸福嶺那邊的?

    不知道。不過,看她那個丈夫,跟呆子一樣,怪不得永花要退出來。

    看樣子她這個丈夫也不……永花怎麽說他好兇呢?

    這個誰能說得清?還不是日子真的是很不好過。

    那兩個小的真可憐。

    看著男人帶著兩個小孩慢慢走遠,幾個人仍在古樟下議論著。

    姓馬的師傅第二次來李會飛家是陳永花喊的,她說高壓鍋壞了,叫他修一下。

    仍跟上次那樣,陳永花一邊看著他忙,一邊跟他講著話。

    馬師傅,你老婆死了好幾年,怎麽不找過一個呀?

    找不到囉,我都五十幾歲了,誰還願意跟我啊。

    那倒不一定,我看你像四十多歲的人,人又靈活,手藝又好,怎麽會找不到呢?

    大嫂真會說話。我在外頭跑慣了,也受不了管。

    有個女人管不好啊?

    好是好,起碼省得家裏總是鎖著。

    你家裏很好吧?

    幾好也不是,……嗯,跟你家差不多。

    哎,你家到底在哪一方呀?

    翻過這背口的牛頭嶺,走幾裏路上大路,搭公交車幾分鍾就到了,我們村靠近馬路。

    哦,也是好方便,跑得不遠都可以迴家住。

    跑了這一次就不跑囉,準備在家裏開個店。

    開店?

    是啊,開個修理店,下午就迴去,明天動手做準備。

    也是好,省得長期在外頭跑,在家裏做幾好。現在搞修修補補的都很掙錢。

    掙錢不掙錢倒不是要緊,要是有個伴……省得說話的人都沒有。

    你還怕找不到伴?

    那難說得很囉,差的不中意,好的又找不到。

    講著講著,高壓鍋就修好了。姓馬的師傅接了錢,又看了看室內,說,還是你丈夫好啊,房舍好老婆又聰明,真是個好家啊。

    這是你說得好。陳永花說著,把姓馬的師傅送出大門。

    第二天,陳永花就不見了。

    陳永花跑了,做了別人的老婆,李家灣的人不能不管,特別是喜來老倌,李會飛一迴來,就來到李會飛的家裏。另外,還有幾個能主事的也來了。

    李會飛咕咚咕咚喝了一勺水,就蹲著抽煙,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話。

    會飛啊,尋到沒?

    尋到了。

    是那個修高壓鍋的那裏不?

    是。

    看到永花沒?

    看到了。

    看到了也不帶來?永花是怎麽說的呢?

    他們正在辦酒。

    這麽快?又辦酒了,你過去說沒?永花是你的老婆。

    ……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呢?是派人去說,還是怎麽的?

    要不,幹脆我們派人去搶!

    不要亂來,你們後生就知道撒蠻。

    會飛,會飛!你也說句話呀,不做聲我們怎麽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

    哎呀就隻知道抽煙。我說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言語少,跟個沒嘴的砂罐一樣。

    也是,做你的老婆就跟做了木頭的老婆一樣,整天沒句話說,叫永花怎麽不跑?要是我我也受不了。

    永花來的時候,我就估計她留不長久,你看看她,又排場又活潑,再看會飛……叔公啊,這樁好事你真沒做好。

    我沒做好?永花人又不差,隻是會飛自己,守不住老婆。

    也怪不得喜來叔公,怪隻怪會飛自己,要是言語多一些,永花也可能不會走。

    永花也真是,這個家又不差,丈夫言語少有什麽要緊,能掙錢就行了,在一塊都過了七八年了,還要跑,怎麽就舍得呢?

    她有什麽啥不得?她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舍得,何況這裏還沒有兒女。

    也說不定她什麽時候仍會迴來,要是現在的這個丈夫不好。

    那不見得,好馬不吃迴頭草,就是要跑她也隻會找更好的。

    哎,會飛,會飛你倒是說句話呀!到底怎麽想的啊?要她迴來還是算了,也好我們想辦法。

    ……

    算了算了,再問他也沒有一句氣,走吧。

    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走吧走吧。

    走吧。

    當賀來寶帶著兒女再次站在古樟下時,有人就勸陳永花,還是去見一見吧,畢竟夫妻一場嘛。陳永花說什麽也不肯去見,她說,我既然來了李家做李家的媳婦,那我就是李家的人,死了也是李家的鬼,跟賀家一點關係沒有了,我還去見他們做什麽。再說,要是讓會飛知道了,他會怎樣想?還以為我跟他還有往來呢,這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勸的人想想也有道理,又說,要麽,你就撿幾件衣服打發他們走吧,我看他們實在是好可憐,特別是兩個小的。陳永花想想,拿出一張五十的票子,說,麻煩你們交給兩個小的,叫他們走吧。

    幾個人就來到古樟下,說你們走吧,永花不會來了,你們不要等了,真的不要等了,再等也是空事。永花說了,她生是李家的媳婦,死了也是李家的鬼,你就死了這個心吧。迴去吧。

    賀來寶就慢慢地走出古樟的陰影,兩個子女一步一迴頭地跟在他的後頭。

    傍晚,打鐵迴來的李會飛到家拿了農具到田地裏忙了一陣,迴頭沒看到陳永花,也沒多想就打開鍋準備做飯。飯已經在鍋裏,伸手試試,有點熱,就叫正在做作業的孫女和孫子吃飯。孫女問,爺爺,奶奶呢?他說,可能是在跟別人說話吧。他知道她的話多。

    吃完飯,陳永花還沒迴來,孫女又問,爺爺,奶奶哪去了?他說,可能……可能是走親戚去了吧。說著,就叫孫女洗臉,他自己舀了水給孫子洗起來。忙完後,叫孫女孫子去睡,自己也倒下就睡了。

    另一天早上,李會飛起來做好了早飯,等放學迴來的孫女孫子吃完飯後,說,我把飯放在鍋裏,中午要是奶奶沒有迴來,你們就自己吃。說完,仍出去打鐵了。

    可是,又是一天,再過一夜,陳永花還沒有迴來,李會飛就急了,就在村子裏找。

    會飛啊,今天不去打鐵啊?

    看到永花沒?

    沒看到。

    哎?會飛啊,轉來轉去,狗轉窩不是?

    看到永花沒?

    沒看到。

    轉來轉去,碰到的人都說沒看到陳永花,李會飛仍轉迴來,坐在自家門口發著呆。

    孫女跟孫子放早學迴家吃飯,見灶上還是冷的,就過來問李會飛。

    爺爺,怎麽還不做飯?奶奶哪去了,還不迴來。

    他不做聲。

    還不做飯,要遲到了!

    孫子急了,扯著他大聲嚷著。

    他還是不做聲。

    孫子急得大哭。

    哭聲驚動了左鄰右舍,就有人端著碗過來看。看看廚房沒有人,也沒有飯味,就說,會飛,永花怎麽還不做飯呢?

    李會飛不做聲。

    你怎麽啦?永花呢?

    他才說,永花不見了。

    陳永花不見了?

    陳永花不見了!半頓飯的工夫,全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許多人就端著飯碗來到李會飛的門口,嘰嘰喳喳地問著,講著。

    會飛呀,永花是什麽時候不見的啊?

    前天,前天迴來我就沒看到她。

    前天?前天……哎,前天中午我還看到她在門口收衣服呀,她會到哪裏去呢?

    問問小霞吧……小霞,前天中午,你奶奶說過要到哪裏去沒?

    沒說要到哪裏去,她說、說我跟弟弟要好好讀書。

    她到底到哪裏去了呢?走親戚吧許多年都沒看到過她有什麽親戚來,也沒聽說過她有什麽親戚。

    會飛,你們吵架沒?

    沒。

    跟會飛哪來架吵?你看看他,叫他怎樣就怎樣,哪裏吵得起來?

    那就怪了,前天中午吃了飯……

    前天中午,我看見奶奶收撿東西,放在一個袋裏。

    收撿東西?莫不是跑了吧!鬼呀,快看看東西喲!

    可能真是跑了。

    這個會飛,前天不尋,到現在才尋。

    會飛,她的衣服在不?

    不在。

    完了!真是跑了。

    她往哪裏跑了呢?是不是仍跑八房裏去了?

    不會吧,她那個家肯定好可憐,你看她那丈夫,呆子一樣,她就是要跑肯定不會跑迴去的。

    是跟做生意的跑了啵?到處聽說有該死的女人跟做生意的跑了,有的連撿破爛的都跟。

    這幾天又沒有做生意的來過。

    怎麽沒有?前兩天就有個修高壓鍋的來過。

    哦,真是,是有個修高壓鍋的來過,……哎?永花還叫他修了高壓鍋呢,我看見永花跟他還講得笑。

    搞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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