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麽可能……不,沒有什麽不可能……”


    愕然地重複,老人抬起頭,與伊恩對視,普德長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表情,究竟是多麽古怪,多麽驚喜, 多麽恐懼和茫然。


    他自己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一切的思緒宛如潮水一般澎湃,然後又迅速地冷靜。


    “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會離開,是嗎。”


    知曉坦白這一切意義的老人死死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年,他沉聲道:“我攔不住你, 你隻是希望我履行你的意誌, 達成你想看見的那個未來,是嗎?”


    “是的。”


    伊恩不假思索地迴應著,毫不遲疑,毫不憂慮這話可能會激怒眼前的老人:“但,那是我們一同想要看見的未來。”


    “我能看見的絕非我一人的未來,長老,這其實也是你的意誌。”


    “隻是現在的你,還不知道。”


    沉默。


    “……那就去吧。”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普德長老閉上眼,然後再次睜開:“先知都是傲慢的……沒想到就連孩子也是如此。”


    他伸出手,從伊恩手中接過了茫然的埃蘭。


    “拿著這個。”接過埃蘭手時,他也將自己腰間的事物遞給了伊恩。


    少年低頭一看,不禁微微一愣。


    因為出現在他手中的,是一把沉重的銀色老式手銃。


    “對第二能級沒什麽用處。”老人說著毫無意義的話:“但注意安全。”


    “我會的,長老。”伊恩毫無意義地應答,他低聲說道:“我會迴來的。”


    “哥哥……”


    埃蘭開口,男孩在伊恩轉身離開前抓住了少年的衣角。


    他的聲音令本想要沉默離去的少年歎了口氣, 漠然的表情有所鬆動。


    “埃蘭, 乖乖聽話。”


    他蹲下身,輕柔地安撫道:“等會跟著普德長老, 你不會有危險。”


    “哥哥,我們要一齊,去世界的,盡頭。”


    而埃蘭執拗地開口,絳紫色的眸子與少年流轉著靈能光暈的雙眼對視:“你和舅舅……答應過我的!”


    “我會的。”


    垂下眼簾,伊恩平靜地說道,他將頭湊近男孩的耳畔,‘悄悄’說道:“不用擔心,舅舅給我的寶物就在身上,這次肯定不會有問題。”


    “哥哥不會騙你的。”


    微笑著說出謊言,伊恩能看見,埃蘭頭頂的紫色靈能印記振動,閃爍,將這個房間內的所有聲音都傳遞出去。


    而埃蘭身上的猩紅色霧氣也逐漸淡薄。


    站立起身,他毫不遲疑地轉頭,打開房間門,離開。


    老人和幼童注視著他的背影,本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一言未發。


    伊恩帶著全部的裝備和道具朝著城南的蹉歎崖走去。


    他和希利亞德早就約定好,倘若出現什麽意外,雙方在危機時刻分開,那麽就在蹉歎崖集合——那裏也正好適合也伊恩布置一些陷阱和設施。


    因為守備大多朝著城東匯聚,西南方麵守衛空虛,少年很快就繞出城,然後一路朝著蹉歎崖飛奔。


    升華者倘若要奔跑,速度可以輕鬆超過他們理論上的肉體極限。


    催動源質,動用強化過的肌肉,讓優化過的身體結構作為自己發力的支撐……每一步都能跨出十米開外,即便是密林中的蔓藤和樹枝,麵對一位土屬升華者堅韌的身軀來說,也無非就是孱弱的蛛絲。


    伴隨著接連不斷地踏步聲,地麵上就隻能看見一個個深深陷在地中的坑洞,以及一連串被驚飛的飛鳥與蟲蟻。


    不用擔心腳印,不用擔心蹤跡,因為風暴帶來的雨水與落葉會將一切都抹除。


    伊恩在叢林間如履平地,經過希利亞德兩年的最高強度訓練,他早就能在這種複雜環境中輕鬆騰躍,化作一道林間迅影。


    暴雨一直下。


    蹉歎崖被一團團翻滾的烏雲包裹,狂風攜裹澎湃的水汽,吹打在崖壁之上,瀑布一般的水流在周邊的沙地灘塗上流淌,潮濕溫熱的海霧雨水衝刷著天地間的萬物。


    開啟預知視界,伊恩很快就找到了希利亞德。


    正如兩人約定的,老人正在一處蹉歎崖底部的凹坑中靜坐休息,身上金色的光暈已經十分黯淡淺薄,幾近於白。


    “我帶了止血藥,上次布林給我賠罪,最好的貨色。”


    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辭,伊恩來到老師的身旁,從背著的包裹中取出一罐散發著淡淡脂香的淺青色油膏。


    “嗯。”


    而希利亞德也配合地展現腹部的傷口,老人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伊恩沉默地為對方處理傷口,他先用源質為希利亞德止血,然後拔出骨刃,緊接著塗抹油膏,將腹部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填補——肉眼可見的,老者的傷口就在慢慢愈合,不出幾個小時,至少外傷就能痊愈大半。


    “喝藥。”


    伊恩又端起一小瓶淡紅色的藥劑,那是由沃土之葉製成的再生藥劑,可以加速身體的再生力,如果直接輸入血管,也能作為血漿的代替品。


    實際上,椰子汁也能代替血漿,而再生藥劑的效果更好。


    希利亞德並沒有失血太多,他隻是單純的虛弱,喝下再生藥劑後,他也逐漸恢複氣力,至少能睜開雙眼,打量著眼前一臉肅然,為自己療傷,灌藥的男孩。


    “怎麽,輸了嗎?”


    察覺到自己老師注視著自己,伊恩也開口迴應道,他正掏出麻巾為老人擦幹臉龐和頭發:“都說你最近身體不好,就該多休養休養。”


    “再休養,就更打不過了,幸虧之前砍斷了他的一隻手,讓他跑不起來,不然的話我走都走不脫。”


    伸出手,揉了揉男孩的頭發希利亞德苦笑道:“還是老了,沒想到真沒打過……哎,他還挺厲害,當年怎麽就沒看出來他居然還挺有天賦呢?”


    “看出來的話,他早就死了。”


    並不在意自己的頭發被老師攪亂,伊恩平靜地指出這點,希利亞德歎了口氣,轉移話題:“埃蘭安置好了嗎。”


    “嗯,交給普德長老了。”


    伊恩淡淡道:“畢竟遺產在我身上,他們發現不了的。”


    希利亞德眨了眨眼,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伊恩的意思。


    ——是,韋格斯的靈能可以竊聽印記周邊的聲音,自己和對方戰鬥,被對方臂骨刺傷,肯定已經中招。


    “胡鬧!”


    所以,下一瞬他便提高音量:“我把遺產給你保管,就是希望它不落在其他人手裏!你應該把寶物給埃蘭,然後送他離開哈裏森港——你帶在身上幹什麽!”


    “我怎麽能放棄老師?”


    微微笑著,伊恩並沒有說台詞。


    “你如果不來,我會更加開心。”希利亞德也沒有說台詞。


    他們又順著這半真半假的氣氛說了些迷惑韋格斯的話,算把戲演了全套。


    “究竟是怎麽迴事?”


    戲畢之後,伊恩頗為不解地詢問。


    此時的希利亞德的身體狀況穩定了不少,隻是因為缺乏源質和體力難以行動,故而他向老師詢問一切的起因:“你說韋格斯是為了黯月動亂的真相而來……那真相究竟是怎麽迴事?”


    “我至今為止也難以理解,隻能為你敘述當年的所見所聞。”


    沉默了一會,老人側頭看了男孩一眼,他目光複雜地說道:“正如以前你猜測的那樣,我是先帝伊奈迦二世的騎士。”


    “而黯月動亂,正是以儲君安庇德為首的一群叛逆者,刺殺陛下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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