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戰術轉換家,這是顛不破的真理。


    格蘭特子爵的聲音在暴雨間迴蕩,沒有人詢問身披鎧甲,帶著大量輜重的帝國軍應該怎樣追上身形輕便的土著。


    因為在他們的麵前,一位第二能級的升華者,向眾人展現了他們除卻自身力量外,於戰術戰略層麵上的強大影響力。


    神情肅穆,格蘭特子爵抬起雙手,伴隨著驟然急促的心跳聲,他的肩部,手肘和額頭處有什麽堅硬的東西正在破體而出。


    那是一顆顆閃耀著深藍色光輝的晶石。形狀與分布一如潛淵蜥鯨周身遍布的要素結晶,賦予了他可以操控水流與蒸汽的力量。


    嗡嗡——低沉的嗡鳴聲響起,宛如鯨鳴。


    層層透明的波紋自這些晶石中溢散,強大的靈能場域開始於大氣中延伸,影響著周圍的雨水和氣流,納入自己支配的領域。


    以子爵為中心,一個直徑數百米的半圓形‘水罩’已經初具雛形。


    它將所有護衛隊與輜重包裹,庇護在自己的領域內。


    ——這就是高等傳承的力量,雖然還沒有抵達第三能級,卻能憑借種種手段,暫時擁有操控一定程度靈能場域的力量。


    而每一位第三能級的升華者,都是後天修行而成的強靈能者!


    水罩之外,風雨依然急驟,堪稱狂暴,但水罩內, 雨水卻變得稀疏,風也變得微小, 正如所有南嶺人早就習慣了的靡靡細雨。


    僅僅是唿吸就能產生大霧甚至是風暴的海淵巨鯨之力, 此刻以升華者的意誌為媒介, 展現在所有人眼前。


    “風還是太大了,無法完全減免嗎。”


    額頭和手臂處的要素結晶正在閃爍光芒, 格蘭特子爵心中預估自己的消耗,而後言簡意賅道:“前進,追上他們, 撕碎他們,剿滅他們!”


    在充滿信心的齊齊應是聲中,部隊倒轉方向,再一次開始行軍。


    但和看見自己的首領展現出如此強大的升華之力, 差點就開始歡唿,懷著必勝信心的部隊不同。


    此刻的格蘭特子爵心中,卻帶著些許不安。


    ——說是換家,但真的有那麽簡單嗎?


    倘若大薩滿連他換家這點都預測到了該怎麽辦?


    假如安摩爾鎮那邊的主力也並非全部主力, 土著真正的精銳全部一股腦地壓向城內, 那他這次換家可就要大虧特虧了。


    除非他在消滅安摩爾鎮的土著兵力後再次掉頭進發,朝著象骨山而去那或許才能保證不虧。


    雖然知曉這些都是無意義的猜測, 完全自尋煩惱, 但格蘭特子爵還是不禁感到憂慮


    隻是這憂慮並不重。


    因為他還有著足以逆轉局勢的底牌, 即便大薩滿料到一切也無法阻止的手段。


    那自先輩傳承至今的鎮族之物。


    “隻要城防軍和拉馬爾能攔住一段時間甚至不需要他們能攔住,隻要能撐住一段時間不敗, 我就不會輸。”


    微微搖頭, 子爵吐出一口氣,摒棄這些雜念:“應該不難。”


    就在港口護衛隊主力朝著北方開撥, 準備與土著換家時。


    哈裏森港,城西。


    哈裏森港南側對海,東西北三側共有五座城門, 其中兩座向北, 兩座向西,軍民混用, 各自駐紮不少部隊。


    “準備戰鬥!土著已經潛入城內, 當心腹背受敵!”


    西北城門, 紅鼻黑胡子的小隊長扯著自己的大嗓門, 號令士兵們整備。


    他雖然平日會庇護那些走私商人在默認的地點和土著貿易,克真的打起仗來,他還是在第一時間就將原本的貿易點推平,將工事重建完畢。


    說實話,黑胡子在看見市中心冒起的黑煙時,魂都要給嚇飛了,雖然他從未允許過任何一種軍用物資走私,真正允許走私的更是子爵自己本人,但晶砂火藥被土著用來炸子爵府這種事發生,他肯定要背鍋——如今唯一的活路就是奮勇殺敵,多立軍功,這樣哪怕是真的背鍋問罪死了,最起碼家人還能有點撫恤金。


    “隊長,敵人來了!數量不足三十,應該是試探的?”


    塔樓上的觀測手簡略地匯報敵情,然後困惑:“奇怪,他們沒穿葉甲,也沒帶弓弩,隻有腰帶上掛著圖騰隊長!他們開始靠近了!”


    “什麽?”


    一開始黑胡子還沒太在意,不著甲也不帶弓的土著,這不是送死嗎?


    但聽見他們開始靠近的時候,這位小隊長才開始覺得有點不對。


    他迅速來到城牆上,俯視不遠處的土著小隊。


    ——的確,對方隻有零零散散不到三十個人,不僅沒有穿鎧甲,甚至根本沒有穿什麽衣服,在暴風雨中簡直就像是一隻剝光了毛的肉雞,滑稽可笑。


    但奇怪的是,這些幾近於光著身子的土著勇士每一個身材都相當高大, 即便是在帝國人中都稱得上魁梧, 超過一米九,而且通體密布黑色的刺青與油彩,簡直蓋過了他們原本的膚色。


    “不應該啊”


    黑胡子隊長感到疑惑, 如此健碩的土著,應當是隻有各部酋長一係的勇士血脈才有的體型,雖然天資好的土著從小由薩滿照顧,用特殊食物培養也有這樣的體魄。


    但他們每一個都是護衛祖地的勇士,輕易不出象骨山,怎麽可能跑來攻城,消耗在弓弩攢射下?


    而他們的武器


    “是短刀和爪鉤?他們準備肉身攻城?!”


    貼的近了,黑胡子才看清對方手中拿著的究竟是什麽,那正是最平平無奇的攀爬勾爪,用這玩意進攻哈裏森港的十米多高的城牆簡直不能說可笑,而是可悲了。


    但不知為何,他的心突然一緊。


    一種極其強烈的不安感令他立刻下令:“開弓!把他們射穿!”


    噗噗噗!


    早就準備好的城衛兵們紛紛張弓攢射,因風雨太大,大部分大部分亂箭都沒有命中目標,但最精準的幾隻卻洞穿了為首幾個土著戰士的胸膛,肩膀和大腿。


    他們本應死去。


    然而令人驚懼的事情發生了。


    中箭的土著速度沒有絲毫減緩,與之相反,他們發出了大小不一的狂吼,緊接著便加速衝鋒。


    明明受傷,速度卻更快一籌!


    “先祖的生命流淌在我們的血裏戰鬥是歸宿歸宿是死亡”


    轟!一道閃電劈落,驟然亮起的光芒照亮了這些土著的臉——黑胡子能看見,他們的雙眼已經被血絲充滿,眼珠不正常地錯亂旋轉著,而軀體更是肌肉虯結,血管和大筋劇烈跳動。


    這些土著勇士,整個人與其說是強壯,不如說是體內有什麽恐怖的魔物想要脫體而出!


    為首那些中箭的土著甚至開始高歌,歌聲古樸而原始,帶著莫名的蒼涼和悲壯:“死亡是鮮血鮮血是生命”


    “是蘇摩果核他們已經死了!”


    黑胡子的腦海中閃過了流傳在所有南嶺帝國人中的恐怖傳說,那些悍不畏死,刀斷了就用拳頭,手斷了就用牙齒的無我狂獸,不禁本能地開始顫抖,戰栗著驚唿:“他們是土著的狂戰士!”


    他絕望地呻吟:“我們完了”


    ——無論是什麽事態,什麽情況,當土著派出這些必死的狂戰士出擊時,最後的結局,一定是雙方皆亡。


    “生命是憤怒憤怒,是戰鬥!”


    早已吞服了蘇摩樹果核,讓極高濃度的興奮物質和毒素循環至全身的每一個角落,大腦基本醉死,幾乎喪失全部腦功能的狂戰士,因自幼受到的訓練和特殊的適應性膳食,如今勉強還能留存些許理智。


    戰鬥的理智。


    他們本能地高唿戰歌,即便身中數箭也恍若不覺,為首的幾人已經拋出勾爪,在勾爪中城牆的瞬間,就憑借狂猛的力量飛身而起,握著手中的短刀衝入城衛軍的隊伍中。


    狂戰士原本就體型高大,如今陷入醉死狀態,身體解除全部限製,更是碾壓這些城衛軍。


    他們甚至無需手中的小刀,僅僅是揮動拳頭,蠻力衝撞,就將帝國士兵全部打穿撕碎,幾個唿吸間,便在城牆處清理出了一塊安全區域,讓後續的狂戰士源源不斷地登城。


    麵對這些怪物,即便是舉盾的城防軍搭配長槍戳刺也毫無意義,陷入極端狂熱的土著勇士哪怕是身軀被長槍刺穿,也絲毫不影響行動。


    他們甚至發出怒吼,反過來用肌肉夾緊刺入自己體內的槍頭,然後反手握住槍杆,將猝不及防的城衛軍反向挑起,摔在眼前,一腳踩碎頭顱。


    “啊!!!”


    黑胡子隊長在絕望之際,舉起手中的長槍想要刺穿眼前狂戰士的頭顱,這也是唯一能立刻殺死他們的辦法。


    但那狂戰士隻是瘋狂地大笑,緊接著展臂朝他撲去,一口咬住槍頭。


    縱然黑胡子的長槍穿過口腔,刺透敵人的頭顱,被開了一個口的後腦鮮血狂湧,但早已醉死的狂戰士身體還活著,他牙齒咬下,拚著門牙鬆散大多崩落,硬生生地咬碎了槍杆,最後探出手,用那肌肉血管暴起,呈現青黑色的大手抓住了黑胡子的脖子。


    ——哢嚓。


    骨骼被揉碎的聲音在城門處響起。


    僅僅是不到十個唿吸,西北門就被攻破,守軍全滅。


    而西南城門處,正對伊沃克河與紅杉林,哈裏森港守衛最為森嚴之地。


    “敵襲!”


    守衛此地的士兵隱約聽見風中傳來的戰歌與瀕死的哀嚎,但他們卻沒有半點精力可以分給戰友:“火炮呢?!煉金火炮快點發射啊!”


    指揮的隊長嘶聲力竭地下達命令,但這一切都淹沒在死亡般的沉默中,隻能聽見因為恐懼顫抖,牙齒上下碰撞的嘚嘚聲。


    因為他們麵對的怪物,比狂戰士更加可怖。


    此刻已徹底入夜,即便是天際頂端雨雲上方的霞光也都徹底消失,暴風與閃電在黑暗中交織,令天地間充斥著喧囂的雷雨。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黑暗中,卻有一道更加幽邃龐大的黑影逐漸靠近,低沉的腳步聲響起,令大地震蕩。


    咚!咚!咚!


    三對猩紅色的眸子在雨夜中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光,它們劃過半空,帶起一道道赤色的光痕。


    轟隆!


    雷霆炸響,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徹黑影的真容。


    那是何等巍峨又可怖的巨獸啊


    六瞳六足,鱗甲覆身,通體長滿尖銳堅固的石棘,長尾甩動間觸碰到大地,令周邊的岩石泥土都為之震動。


    而那長長的鱷吻,更是揭露了它真正的身份。


    ——土著膜拜了一百五十年的山主,名為山潮之靈的圖騰,初代哈裏森港居民心中的噩夢,傳言距離異名魔物隻有一步之遙的巨獸


    山主沼地鱷龍血色的赤眸無情地凝視著低矮的城門,它屹立於城門前方,甚至比城門更加高大!


    緊接著,巨鱷張開自己滿是獠牙的巨口,粘稠的涎水帶著刺鼻的腐蝕腥臭襲來。


    哈裏森港西南城門守軍驚恐無比的哀嚎聲中,絕望蔓延。


    隻因鱷龍張開了嘴,卻又緩緩合攏。


    “哢嚓——”


    岩石粉碎的聲音響起,而後,便是城牆倒塌的轟鳴巨響!


    咬碎城門門樓,將其推垮,雄偉的巨獸抬起頭,六隻眼眸凝視著眼前風雨中的繁榮城市,仿佛能看見百年前那片鬱鬱蔥蔥的叢林。


    “晤”


    發出低吟,時隔數十年,複蘇的山潮之靈,終於迴到久別的家鄉。


    群山大沼的主人,再一次踏上這片它曾統治百年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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