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川東唐門。


    古舊的大門,門上懸著一塊大匾,匾上兩個金漆脫落的遒勁大字“唐門”。寬廣的圍牆,牆身斑駁,莊內雖屋舍連綿,可有不少惟餘斷壁殘垣。偌大的莊園,顯得有些淒清。誰能想象得到,三十年前,這裏的主人跺一跺腳,整個江湖都會為之震顫。


    銀絲似雪,麵目慈祥的唐姥姥緩步走進大廳,大廳正中放著一張足有四丈長的雕花紅木長方桌,桌旁稀稀落落的坐著七、八個麵容莊肅的人。唐姥姥走到主位的紅木椅坐定,轉頭問身旁一個相貌儒雅的老者道:“立峰長老,人都到齊了嗎?”那老者道:“迴姥姥,都到齊了。”


    唐姥姥點點頭,肅然道:“後天,就是改變我們命運的一天!本次行動,由立峰長老帶領,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陷朝天堡,誅殺方類聚!待攻陷了朝天堡,即刻南下,拿下神臂城!”


    一個三十餘歲的紫衣漢子道:“姥姥,以我們的實力,雖說有楚湘盟高手來助,但不一定能一日內就可攻陷朝天堡。若神臂城和嶽陽樓來援,我們豈非會腹背受敵?”


    唐姥姥正色道:“刺殺組唐毅組長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你們大家就應該這樣,不明白就問。今天,召集大夥迴來的原因,就是要告訴各位,清楚如今的局勢,讓各位對本次行動更有信心。”


    說到這裏,淺啜一口茶,續道:“四月六日下午,我們將會同楚湘盟派來的高手,向朝天堡發動攻擊;同時,金沙幫、竹海幫會聯手攻擊翠屏堡;忠山幫也會順江而下,纏住神臂城。至於嶽陽樓那邊,就更不必擔心,到時他們自顧尚且不及,怎有餘力來援?”


    刺探組組長唐雲問:“那幾幫人數雖不少,但俱屬烏合之眾,如果他們不按行動計劃行事,豈不壞事?”


    唐姥姥冷笑道:“量他們也不敢陽奉陰為!再者,事成之後,大家都有好處!敵人的主要實力在朝天堡,就我們唐門目前的實力,雖說高手的確少了些,可楚湘盟派來的人個個武功不凡,足以對付他們的硬手!”


    聯絡組組長唐輝道:“我就擔心貞觀老道在武當那邊得到消息,夥同武當等派前來救援。”


    唐立峰插口道:“楚湘盟上官盟主說了,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頂多會是貞觀老道來援。我們到時會安排人在半路上擊殺他們!至於青城山那邊不用擔心,雙修教也會在同時動手。”


    眾組長聽了一席話,齊都喜動於色。唐姥姥滿意的點點頭,道:“接下來,由立峰長老布置具體的行動方案。”


    唐立峰清了清嗓子,道:“具體的行動很簡單。聯絡組和刺探組,外派的人員繼續執行任務,餘人歸本長老調度。至於刺殺組,全部於明晚進駐朝天堡碼頭,男弟子在唐家沱的丐幫分舵集結,女弟子在東水門碼頭的青樓“柔情閣”集結。四月六日酉時初刻,朝天堡水火堂副堂主崔浩會臨陣起義,丐幫朝天門分舵也會配合我們。你們配合楚湘盟那邊派來的高手,同時發難,迅速控製住朝天堡外圍。我會帶著本部大隊人馬馬上殺過來。清楚了嗎?”


    唐輝、唐雲、唐毅齊聲道:“清楚了。”唐立峰道:“好。唐毅,你即刻帶領行動組組員,去暗器房選暗器,要什麽好的盡管挑。選好後即刻出發。”


    唐毅苦笑道:“還能有什麽好的?頂多不過是些奪魂鏢、穿心箭、斷魂砂!我想要風卷殘雲砂、心花怒放針、驚天動地筒、天崩地裂彈。可有嗎?”


    庫藏房唐勳尷尬的笑了笑,道:“唐毅兄弟說笑了!你想要的那些,老哥我也隻是年輕時才見過呢!”


    研製房唐明正色道:“這些年,方類聚將我們盯得太嚴,我們想要采買點原料都特別困難,更不敢一次性的大規模采買。隻能化整為零的一點一點購進。加上我們財力匱乏,好多原料根本買不起。年前楚湘盟提供給我們的那筆錢財,我房本準備向江南霹靂堂采買一批火藥、硫磺、硝等,用來造驚天動地筒和天崩地裂彈。可人家迴複說,如今,這些製造火器的材料和生產的火器,全歸官府所管轄,就連他們,都不得私自留存火器,民間更不得去私自購買。巧婦難為無米之粥啊!”說完,攤了攤手,長歎一口氣。


    唐姥姥站起身來,厲聲道:“唐門弟子,豈可怨天尤人?拿出你們的勇氣來!四百年前,我們的祖先不過以竹鏢起家,打得武林聞風喪膽,創立唐門。六十年前,我們祖先更是了不起,將我唐門發展成天下第一大幫,勢力擴展到大江南北、塞上草原!三十年前,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殺了我們的前輩,奪了我們的財富!如今,為他們報仇雪恨的時機到了!那方類聚以為派幾個人來開個酒館,就能看住我們唐門?做夢!我鐵血唐門,屹立江湖數百年,豈是那幫鼠輩所能壓製得住!”


    ※※※


    自縣衙迴出來以後,烏木掌門與玉掌門又去了四季客棧,查問空淨大師出事前的情形。劉掌櫃道:“衙門裏的人也來問過了。大師是在昨日酉時末刻,跟隨著一個姓木的青年人出去的。”烏木問道:“那人現在在哪裏?”劉掌櫃道:“誰知道呢?我又不認識他。衙門的人也正在找他呢。”


    玉掌門插口道:“他們連人家什麽模樣都不知道,怎麽找?”劉掌櫃道:“有畫像呢!說是根據那幾個和尚描述所畫。還給我看了,畫得倒還象。他們說如果找到了嫌疑人,還要傳我去衙門辨認。”


    二道讓那掌櫃的將那人的樣貌特征描述了一番,隻能得知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白淨青年,卻想象不出他究竟長得是何模樣。料想衙門提供的那畫像,乃是請來畫師,一邊根據那幾名和尚的描述描畫,一邊讓他們辨別、修改而成。二道均沒那本事,便都黯然離去。


    迴到客棧後,烏木讓枯木迴武當帶來了數十名弟子,四處去查找線索;各派門人也都出去查找。忙了半日,隻能確認空淨大師確實是在那個時間去了江畔,但兇殺現場又進不去,無從再查。至於那個姓木的青年人,卻沒人能找到一個疑似之人。眾人一無所獲,隻得怏怏而迴。


    烏木倒顯得很鎮定,對眾人道:“別再忙乎了。查案這種事,官府比我們擅長。我們就在客棧安心的等著消息吧!”接著,吩咐掌櫃的準備了幾大桌飯菜。


    眾人正用酒飯間,忽聽客棧外有人問道:“請問小二哥,烏木掌門是否在此?”小二道:“在。正在大堂用餐呢!”


    一個藍衣青年急匆匆走進來。烏木站起身來,看清來人,問道:“張啟,什麽事?”張啟躬身道:“見過烏木掌門。”自懷中摸出一封黑漆封口的書信,交到烏木手中,道:“這是商樓主那邊剛飛鴿傳來的書信,讓我親自交給您。”烏木見那信封上有十萬火急的標誌,心頭一顫,忙撕開信封,抽出信紙查看。


    信的內容很簡單:“掌門師兄:昨日唐門忽然發難,朝天堡岌岌可危!若貞觀掌門仍在均州,請速告知;若已啟程,請速快馬轉交!弟嘯天。”


    眾人見烏木神情緊張得看著書信,齊都疑惑的望著他。烏木將信放到貞觀麵前,沉聲道:“道兄請看!”


    貞觀瞥了一眼,怔了一怔,喃喃道:“怎麽可能!”忽然“啊”的一聲跳起,向鄰桌招手叫道:“淩霄!淩空!朝天堡出事了!我們快走!”其餘幾位掌門忙都埋首看了書信,驚異得麵麵相覷。


    斷虹子與貞觀最是交厚,起身叫道:“貞觀兄!貧道同你們一起前去!”貞觀拱手道:“不敢有勞道兄!我們應付得來!”


    斷虹子生氣道:“貞觀兄不必推卻,貧道去定了!”側身對鍾智靈、桑青虹吩咐道:“趕快去收拾行李!”


    貞觀師徒三人匆匆收拾好行李,牽馬等在客棧外。幾位掌門都領著弟子出來相送。貞觀拱手道:“這裏之事,隻能有勞眾位費心了!請恕貧道師徒先行一步!”


    斷虹子收拾好行李,來到桑青虹房中,見她尚呆呆得站立在房中,奇怪道:“虹兒,怎麽在那傻站著,趕快收拾好,貞觀掌門他們等著呢!”


    桑青虹躊躇不決的收拾了兩下,忽然放下手中包袱,囁嚅道:“舅舅,甥女……想留下來,就不去了……”斷虹子奇怪道:“為什麽?你是擔心此行會很危險?”


    桑青虹輕聲道:“甥女倒不是怕危險……隻是…人家青城派自己的事,我們幹麽去摻和?”


    斷虹子微慍道:“什麽話!怎麽叫摻和呢?我們道門同氣連枝,自來都是互幫互助。”


    桑青虹似已下定決心,抬頭道:“反正甥女不想去,要去您和師兄去吧!”


    斷虹子怒道:“虹兒,照你的說法,人家武當和昆侖派自己的事,你又幹麽留下來摻和?別以為舅舅不知道你那心思!你是舍不得昆侖派的那個東方震!”


    捅破了窗戶紙,桑青虹索性痛快:“是又怎麽樣?人家現在尚在危難之中,我們卻要離去,這又稱得上什麽同道義氣?”


    斷虹子歎了一口氣,口氣溫和下來:“我們呆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放心,有烏木掌門在,他們不會有事的。”


    桑青虹道:“可我還是不放心。”斷虹子冷笑道:“別以為人家就已看上了你!即便他現在沒在大牢,而且也對你有意,舅舅也不會同意的!”


    桑青虹羞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這麽巴結人家貞觀掌門,不過是貪圖那青城派在四川勢大,想把甥女嫁給那沈淩霄!”


    斷虹子大怒道:“放肆!……你把舅舅看成什麽人了?……再說了,那沈淩霄有什麽不好?我也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你要不是我甥女,又老大不小了,我才懶得操這個心呢!”


    桑青虹紅著眼圈道:“我死也不去!更不會嫁他,要嫁你自己嫁吧!”


    斷虹子氣得發抖,順手給了她一個嘴巴,將她打倒在地。桑青虹也不爬起來,坐在地上“嗚嗚”的哭泣著。


    斷虹子一巴掌下去,心下也是懊悔,溫言道:“你嫁不嫁那沈淩霄,舅舅也不勉強你。不過我要告訴你:那東方震外表謙和、內心剛傲;同你一個脾氣。你們並不適合。”


    轉首見鍾智靈正尷尬的站在門口,歎了一口氣,道:“智靈,你也留下吧。照顧好你師妹!早日迴去。師傅辦完事,就迴崆峒山。”


    桑青虹抬首拭淚,看著斷虹子走出門,青灰色的背影顯得有些孤單,有些朦朧。


    ※※※


    下午申末時分,何縣丞的帶著十幾個差衙迴到衙門,匆匆洗了一把臉,便快步去了內堂向湯知縣匯報。


    “殺空淨大師者果然另有其人!”何縣丞開門見山的道。


    “哦!”湯知縣眼前一亮,“可已拿獲?”何縣丞搖頭道:“沒呢。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為。從亭中及周圍的所留下的腳印來看,能肯定的是乃兩個人所為。我們比對了東方震和紫石二人的鞋子,發覺與那亭中的腳印不同,他二人並未曾去過那木亭。所以,空淨大師並不是這二人所殺。”


    湯知縣問:“找到那個姓木的家夥了嗎?”何縣丞道:“也沒有。這家夥好象是憑空消失了。”


    湯知縣道:“能找到兇手的線索嗎?”何縣丞道:“我們順著那兩個人的腳印查找,到了一處僻靜的江灣後,就沒了蹤跡。我猜想他們是乘船逃逸的。”


    湯知縣問道:“附近可有人目睹?”何縣丞搖頭道:“也沒有。那裏太僻靜了,加之天色已晚,根本沒人去那種地方遊蕩。”


    湯知縣眉心打結:“那就是說,這隻能是一個疑案了?”何縣丞黯然道:“兇手也許早已逃出均州了。卑職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來破解此案。卑職推測,這應該是一個早已預謀好的血案,故意嫁禍給那二人。”


    湯知縣歎了一口氣,揮手道:“知道了。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正煩惱間,忽然門子來報:“大人,衙門外有個青衣人求見。”湯知縣沒好氣的道:“不見。叫他走!”


    門子退了出去,不一會又急匆匆的跑進來,手裏拿著一塊黃澄澄的腰牌,遞到湯知縣麵前:“大人,這是那個人讓我交給您的。”


    湯知縣接過腰牌看了一眼,忽然駭得跳起,一邊快步跑出,一邊整理衣冠,迎上那人見禮道:“下官不知百戶大人親臨,死罪!死罪!”


    青衣人答禮道:“不知者不罪!走,到內堂說話。”


    湯知縣疑惑的帶著青衣人進了內堂,獻茶畢,屏退左右,問道:“不知百戶大人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青衣人道:“湯大人,下官此次前來,是想了解一下,昨日少林僧人被殺一案,可已查明?”


    湯知縣遽然一驚,暗忖道:此案居然驚動了鎮撫司!不知這張大人此行是何目的?且要小心應付。當下小心翼翼的道:“已在現場抓住了兩名疑犯。但此案尚有頗多疑點,尚待進一步調查核實。”


    “哦?”那張大人有點吃驚,“不知有哪些疑點?”


    湯知縣將疑點簡要的說了,一邊悄悄的觀察著張大人的麵色。張大人聽完,點了點頭,問道:“接下來,不知湯大人要如何處理此案?”


    湯知縣苦笑道:“碰上這種疑案,下官也是一籌莫展。還請大人指點。”


    張大人擺手道:“你就告訴本官,準備如何處理此案,讓本官參詳參詳。”


    湯知縣正色道:“按律法,還是當繼續關押住現場抓住的那兩名疑犯,接著再繼續調查。下官想在兇案附近再進一步查訪,看是否尚能找到目擊者。”


    張大人目光閃動,不置可否。湯知縣心下一動,試探道:“大人,不知下官此意可妥?請大人定奪。”


    張大人道:“讓本官再考慮考慮,再行答複。告辭了!”


    ※※※


    張大人小心翼翼的迴到客棧,徑直上了樓,敲門進了一間客房,走到青袍人身旁,道:“大人……”青袍人微怒道:“還這麽稱唿!不長記性!”


    張大人忙道:“是我錯了!”青袍人道:“算了。說吧,情況怎麽樣?”


    張大人將在衙門中與湯知縣對話的情形說了。青袍人靜靜的聽著,目中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在屋子裏來迴跺了幾步,吩咐道:“這樣,你去通知那湯知縣:第一,不用再繼續查下去了。第二,將武當派和昆侖派那兩個人暫行放了。不過,不允許他們離開均州城,等案子結了才準離開。”


    待那張大人走後,青袍人喃喃自語:“倒真小瞧了這小小的均州衙門!不發現得早,再讓那姓湯的亂搞下去,說不定真查到老子頭上來了!”


    一個灰白頭發、目光明亮的紫衣中年人推門而入,反手關上房門,問道:“出了什麽意外?”


    青袍人笑道:“沒什麽,一點小麻煩。我們倒是低估了那湯知縣,沒想到他竟然查出這麽多破綻了。”於是,將方才張大人所說的話告訴了那紫衣人。


    紫衣人歎道:“我們自以為計劃周詳,沒想到竟有這麽多破綻。”


    青袍人笑道:“不要緊,無傷大局。我已讓人去吩咐他們別再查了,並放了那兩個年輕人。”


    紫衣人吃驚道:“放了?這兩個人武功不凡,何不就此除去?”


    青袍人冷笑道:“放心,自有來殺他們之人!”頓了一頓,道:“我的計劃,本就不是要他們死到官府手裏。”紫衣人看了他一眼,突然心下升起一股寒意。


    青袍人問道:“朝天堡已拿下了嗎?”


    紫衣人道:“還沒傳來消息,不過問題不大。”


    青袍人道:“何時去嶽陽樓?按計劃該要動手了。”


    紫衣人道:“我準備今夜就離開這裏,三日後對嶽陽樓發動攻擊。”


    青袍人點頭道:“好。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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