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書院依著迦南山而建,書院後麵便是一片林碧草木,端得既幽且靜。


    此時天氣已經寒涼,山間小路上滿是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夾雜著秋蟲偶爾扯出的鳴叫,顯得靜謐極了。


    顧遙想起來,她之前見到崔五,也是在這上山。


    兩人走到設有桌椅的地方,顧遙坐下來,支腮看抱胸走過來的崔五。他下巴微抬,顯得神色冷清,雪白的廣袖被夜風吹得揚起,無端有點寂寥滋味。


    也不知多少人就這麽將他視作不理俗世的謫仙人。


    “說好的風荷露呢?”顧遙的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這是個供人休息的地方,總不至於直接擺在這裏。


    崔五朝顧遙眨眨眼,“這風荷露你可曾聽說過?”


    自然是不曾聽說過的,顧遙一愣,問道:“我隻道是五郎君釀造的,莫非隻是為了誆我?”


    “不誆你,隻是沒有杯子罷了,你去書院後麵的荷池那裏偷幾朵荷葉來,好用來乘酒。”


    顧遙有種不妙的感覺,但是仍覺得他說得有理,於是答應了。


    荷池這種地方,也沒人管著,顧遙隨隨便便便找到了兩片尚且未枯死的荷葉,立刻便迴去了。


    她抱著一捧荷葉,便看見崔五撅著屁股挖地,手裏也不知是從哪裏翻出來的小鋤頭。似乎挖得怪費勁的。


    顧遙也費勁地憋了笑,靠著樹坐下來,慢悠悠地等著崔五挖酒壇子。


    空落落的枝椏劃開漆黑天幕,一點皎白月暈顯得冷冷的,像是一滴淚似的。好看是好看,卻覺得這景象冰冷淒涼得厲害。


    看得生煩,於是顧遙信手撿起一枚紅葉,怡然自得地吹起小調來了。


    吹了一會,身後傳來一聲怒吼,“顧遙,你就不能吹隻別飄的曲子麽!”然後他頓了一會,“破了。”


    顧遙翻了個白眼,心情好能怎麽辦,心情好就是要飄飄然啊。


    “什麽破了?”


    崔五:“酒壇子。”


    顧遙:“……”


    果不其然,身後響起汩汩的流水聲,驚得顧遙一把把手裏的樹葉子仍了,趕忙跑過來瞧酒壇子。


    “你就不能仔細點?”顧遙一邊小心翼翼地補救,一麵指責崔五。


    崔五:“怕是不能。”


    顧遙:“……”


    兩人花了半天功夫,才留住半翁幹淨的酒。


    等到酒嚐進嘴裏,顧遙才深覺得,今日算是被崔五坑得死慘死慘的,所謂風荷露,當真隻是因為是用這荷葉做杯子的,其實不過是最最尋常的綠蟻酒。


    但是崔五舉著酒,對顧遙道:“崔某實在窮得厲害,往後必定更加潦倒,顧兄往後青雲直上要記得撈我一把啊。”


    真這麽窮,還能請得起錦雲館的玉娘?顧遙橫了崔五一眼,懶得說話。


    崔五仰臉灌一口酒,道:“你覺著,我家九娘如何?”


    顧遙一口酒嗆在喉嚨裏,登時咳得麵紅耳赤。


    等緩下來,顧遙勉強自然道:“九娘子自然是天仙般的人物,才情氣度容貌都極好,”趕緊又加一句,“常人無法企及。”


    崔五正視顧遙,皺皺眉,做出嫌棄的模樣道:“譬如你這樣的,自然是無法與我家九娘比了。”微咳一聲,“我是想問問,你曉不曉得先帝嫡出的祁陽長公主?”


    真是除了她,沒有人再清楚這位公主了,顧遙含笑道:“怎麽?”


    “最近盛傳這位公主起死複生,還在這世上。”


    崔五順著顧遙的目光移上去,看見大片幹枯而淩厲的枝椏交織一片,如枯爪一般伸向一鉤細細月牙。


    細細彎月灑下來一點光輝,朦朧地從九天照下來,漏一縷進了紫筠樓樓頂。


    他又從噩夢中醒過來,頭疼得厲害,於是扶著額角坐起來,目光落到漏進來的小小一方月光上。


    “主上。”悄無聲息走進來的女子單膝跪在他麵前,低垂著眉眼,恭恭敬敬地舉起雪白的瓷瓶。


    那是他賴以抵抗頭疼的藥物。


    “滾!”


    白瓷瓶碎了一地,紅色的細小藥丸骨碌骨碌滾了滿地。


    “是!”


    女子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一板一眼,規矩得要命。


    自然也和他定下的規矩一樣,半點感情不帶。


    “迴來!”他長長地舒一口氣,按捺住自己,“她最近怎麽樣?”


    “一切如常。”又想了想,斟酌著用平靜的語氣道:“昨日在劉尚書府裏,被侍女算計,誣陷輕薄那個侍女,最後卻沒有得逞。”


    他隔著銀白的麵具扶著額角,顯得高深莫測,半晌才用低沉冰冷的調子道:“這些場麵倒是難不住她的……”隔著麵具一睨,“我先前說過,事無大小。”


    最後幾個字咬得及其的慢,意味不明。


    女子瑟縮一下子,這才恢複從容的模樣,一板一眼地道:“是。”


    中間便這麽安靜了一會。


    “什麽時辰了?”他忽然問道。


    “醜時。”女子稍微思索了一下,才敢試探著問一句:“主上要繼續安睡麽?”


    隔著麵具下的嘴角似乎勾了一下,是冷笑。


    “林修最近可有開始盯著她?”


    “……主上英明。”她低著頭,眼睫越發低垂下去,不再悄無聲息地打量他的神色。


    “你們倒是越發大膽了,是什麽都打算瞞著我,還是說,這紫筠樓,如今是你們做主了?”


    氣氛越發低沉下去,空氣幾乎都凝結在空中,她的心緊成一團,根本無法說一個字。


    半天,她才將自己要說的話整理出來,抬起一點下巴,看著他的下頜道:“主上,她不過是個女子,甚至如今身上已經沒有皇室血脈,就算曾經是祁陽長公主,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的聲音有點低,可話裏明顯帶著氣憤。


    “那你的意思呢?”他的語氣裏有點循循善誘的意思,無端溫和起來了。


    這樣蠱惑的語氣,她的心微微穩下來,鼓起一口氣,繼續道:“花費這樣大的力氣在一個普通女子身上,不如……不如……”她慌張起來,額頭也沁出細密的汗珠來。


    “不如主上取而代之!”


    碎碎念:有人撈我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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