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遙聽到這裏,也不禁沉默。


    半天才低低道:“既然已經過去了,也算了罷。”


    春生沉著眸子,低垂著眯眼,半天才道:“過去了就算了?”那他的親人,因為那些人而死的親人,算什麽?


    他和哥哥好不容易逃出牛頭村,才發現,在素水縣城就能輕易地看見牛頭村的人。


    素水縣一點也不遠,隻是他們太小了。


    而且,他們沒有路引,走不了更遠的地方。


    總歸,還是要會牛頭村的。秋生年紀大些,就可以想法子找活幹,可以掙一點錢。


    每次一迴去,就要被那些人逼去要錢。隻要一看到那些人兇神惡煞的模樣,就想起來父母親是怎麽死的。


    真恨。


    也恨自己不能報複迴去。


    哪怕沒有路引,秋生還是帶著春生逃了,逃到了上蔡城裏去。


    這裏離上蔡不遠,兩人的年紀也不算太小,一腔孤勇地往前闖,把性命都不放在眼裏,也沒多難。


    沒錢吃飯,秋生就去想辦法找活幹,找活幹就不能躲著……不能躲著,就容易被四處巡邏的武侯抓住。


    沒有路引,被武侯抓到。輕則一頓打,重則沒命。


    秋生被抓住時,挨了一頓打,然後就開始病……自從牛大那一鋤頭,秋生就開始頭疼,神思時常恍惚。


    在武侯那裏挨了一頓板子,整個人便迅速頹敗下去,一日比一日沒了精神,生生熬死的。


    那是他們逃到上蔡的第二年,景宣帝四年。爆發了幹旱與瘟疫,不少人逃來了京都上蔡。


    都住在上蔡城外的破廟裏,沒有路引的春生與秋生自然也是這樣,秋生與那些流民死在一起,自然也沒人仔細登記戶籍。


    像是這樣,稀裏糊塗混過去了。


    後來那兩年,他就在上蔡乞討。


    再後來,祁陽長公主大婚那日,一場大雪結束了那場旱災,瘟疫也漸漸平息,上蔡開始清點戶籍與流民。


    因為口音,他被送迴了素水,又送迴牛頭村。


    他迴到這個最討厭的地方,原本美滿的一家,都被這些自私的人害死了。


    可這些人,卻因為他父親的福澤,而活得富貴有餘。


    ……真諷刺!


    “我不是說你的親人的死如今不重要了,而是,無法再挽迴什麽了。那你為什麽,不要讓自己活得好一點?”顧遙一撐下巴,繼續道,“活得比牛頭村的這些人更好,不才是更好的報複方式麽?”


    撐下巴這個動作相當女氣,偏偏顧遙眉眼生得好,倒是做出些君子如玉的感覺來。


    顧遙又皺皺眉,覺得春生這樣恨這些人,肯定是覺得這樣不夠解恨的……她覺得自己見到了林修,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


    於是又道:“你想,若是你真去殺了他們,你自己可也會被問斬的……倒不是你怕不怕死,隻是,活著是件格外不容易的事情,做什麽要這樣輕易地丟掉呢?”她還有些話,可是也不好說了,畢竟似乎說得有點不得要領。


    幹脆道:“總歸你要忍著,先忍了,將來才曉得自己忍了才是對的。”


    她笑眯眯的,可仍舊是眉目沉沉的涼薄感,一張正值韶華的臉透出些死氣來,沉靜得駭人。


    “嗯。”


    春生應她一聲,他隱隱約約知道顧遙的話是對的,隻是有些難罷了。


    “總歸,活著那麽難得,就要有點意義啊,總沉迷於自己的那一點私利,活著死了有什麽區別呢?”


    顧遙覺得自己今天矯情得有點過了,遂打住,一麵又覺著……教育一下小孩子,矯情便矯情罷。


    於是就去扛茅草去了……


    等迴到顧家,日頭都要下山了。顧遙有些後悔自己的囉嗦,略一垂眼思索,道:“你也上來。”


    她坐在屋頂上,居高臨下地叫春生。


    等春生上來了,顧遙就塞給春生一把茅草,兩人趕在天黑前把屋頂鋪好了,才下去。


    晚飯是兩人先前的幹糧,吃完就沒了。吃完後,顧遙和春生看著空空如也的屋子,轉臉來大眼瞪小眼。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嘖嘖嘖,她可是春生的兄長,估摸著得把這個家管好。


    “我明日去素水縣城買米?”顧遙道。


    春生有些古怪地看著顧遙,也像顧遙似的,非要頓一頓,才點點頭。


    她想起些什麽,小孩子麽……她上輩子小時候,最喜歡亮晶晶的玩意,還有各色甜甜的小食,幾乎是風吹雨打也不能阻止她對這些的執念。


    “你喜歡什麽?我給你帶。”


    興許是因為春生總跟她相似,也許是離開林府,不用處處端姿態,興許是前世的陰霾散了些,她如今格外放飛自我。


    說這話時,半倚著桌子打哈欠。


    她記得有人會用這些來哄她,有侍女春池那糕點討好她,有文康帝給她最好的珍寶。


    似乎還有一個人,兩樣都仔仔細細地給她。也不知為什麽,如今倒是半點不記得了。


    顧遙一時失神,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於是使勁一敲腦袋,像是有個影子一晃,沒了。


    “怎麽了?”是春生低低的聲音。


    她迴了神,神色又是沉沉的帶些陰鬱的冰冷意味,從平和的眉宇間滲出來,說不出的冰冷清寂。


    隻對著秋生搖搖頭,便開始收拾東西。


    春生已經收拾過了,太過懂事。


    她沒事幹,就自己摸去了昨天那個房間,自己開始出神。


    這世間,哪來的這樣的好事,叫她死了的人,又重新借別人的身子活過來。


    若都能如此,這世間不是早就亂了套。


    那又是為什麽,她能夠多活一輩子呢。好不容易撿迴一條命,她是不是應該偷偷摸摸活著,不能太高調,免得老天爺收迴去?


    可若是如此,她又活著做什麽?沒了從前的一切,她連活著的意義都沒有。


    若是叫她不去入朝堂,不去扳倒林修呢……還不如去死了,她原本就不想要活著。


    可是活著,還有這麽一樁想做的事情。


    顧遙長長出一口氣,沒有什麽可動搖的。她必須曉得自己要做什麽,否則活著,還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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