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


    少年的聲音極冷淡,有些喑啞,卻顯得有些鏗鏘的意味。


    “一條人命,你倒是打算隨便丟點銀子就算了?”絡腮大漢把眼一瞪,模樣駭人。


    “那就見官罷。”


    顧遙幹脆垂眼不去看他,沉沉的一雙眸子被眼睫掩著,沒人看得清裏頭流轉的,是什麽情緒。


    見官?見官自然是不成的。


    “我說你個小郎君,見了官,你可就是殺人的罪名!慕家的人不壞,你多賠些銀子,人家也不舍得把你一個小郎君一生都毀了。唉,小郎君這樣的品貌,自然是前途無量的,家裏湊些銀子也是不難的,何必要賠了自己一生呢。再說了,我悄悄地跟小郎君說句,那家的老爺子,也那樣大年紀了,你陪些銀兩人家也不會記恨與你,畢竟也老了也是要入土的……”


    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個婦人,圓盤臉麵,臉上堆著笑地細聲勸顧遙。


    顧遙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說過,我隻有這麽多銀子……我家的銀子,你們也拿不到,何必要胃口那麽大呢?”


    “你是誰家的……”婦人正要說話,看來不是普通人家,可是好好宰一筆。


    “一來,是老爺子自己犯病去世,我把過脈。二來,你們若真是打算去我家裏鬧,不占理的事情,你們鬧得過麽?三來,就是占理,鬧大了後果也不好……得罪貴人,怕是往後不好過。”


    顧遙幹脆把身上的力量擱在樹上,渾身的骨頭都硌得疼。


    道理她講了,聽不聽看他們。


    果不其然,那婦人轉身便一拉那幾個漢子,嘀嘀咕咕地複述顧遙的話,幾個人臉上都有些害怕。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也是真的不可太過得罪貴人,對於顧遙,先前那一拳便不該打的。


    再往人家家裏鬧,那樣的人家,肯定是要記恨的。


    慕稚娘站在最遠處,垂著眼不敢看絳紅衣衫的少年,她隻覺得自己想哭,可是眼眶偏偏幹澀得哭不出來。


    她……她真的,不想這樣的……


    可是,可是也是沒有法子啊。


    祖父死了,母親也重病,幼弟也開始發熱,現在隻有她和父親還好好的……可是家裏早就一點米都沒有了。


    要買棺材,買藥,買米……


    否則,


    否則祖父下不了葬,曝屍荒野;母親要活活病死,嗑得肺都要爛掉;父親呢……父親是瘸了一條腿的,隻會打罵她與弟弟。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該怎麽過下去。


    先前她以為,她雖是一個姑娘家,可是可以去種菜可以賣菜,大不了也就是苦一些……


    可是有盼頭啊,母親有錢吃藥,說不定會好呢?弟弟會一點點長大,掙錢娶媳婦,父親也可以樂嗬嗬地做一點不出門的活。


    可是如今,什麽都沒了!


    她一點盼頭都沒了!要死了!等死!


    昨天早上就沒米了,她一文錢都扣不出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啊。


    若是可以,她願意用自己這一條命換他們好好的。可是不行,她隻是一條賤命……沒什麽用的。


    她再沒有別的法子,隻能和親人一起熬著,沒有頭。


    人呐,隻是為了有法子活下去罷了。


    管他怎麽活呢。


    可是,能活著,真難啊。


    難得要命。


    “稚娘,”顧遙忽然道,慕稚娘一陣倉皇,可是少年還是繼續道,“沒人過得容易,我今日身上帶的銀子,可以盡數給你……我懂醫術,你祖父怎麽死的,我還是清楚的,尋常醫者更是驗得出來,不要把事情鬧大,否則。”


    顧遙眯眯眼,她還真不是隨意誆她,鬧大了他們自己吃虧。


    慕稚娘這樣子……約莫是被逼至絕境了,顧遙看進裏屋,裏頭亂七八糟的,顯得清冷而破舊。


    “……”慕稚娘張張嘴,終究沒說出什麽,半天才走到那群人之間說了幾句什麽,那些人一起討論起來。


    那邊討論許久,還是走過來,臉色都不大好看。


    “放開可以,但是無論如何,你害了慕老爺子性命,都要賠償點什麽!”


    這話仍舊是先前的絡腮胡子說的,顧遙自然點點頭,任他們來解繩子。


    先前說話的那婦人便在跟前細細碎碎道:“小郎君啊,他們隻是脾氣不好,我們這些市井粗人都是這樣的。是慕老爺子的性命沒了,郎君到底要誠心地補償一迴的,算不得什麽……”


    顧遙懶得掀眼皮,隻是遠遠地看躺在地上的屍身,一絲兒生氣都沒有。一行人都急著要錢,地上的屍身都是扭曲著沒放好,一隻腳擱在地上,先前也是懸空著被胡亂抬進來的。


    活人都活不下去,哪裏有空管死人。


    “小郎君……”


    “我曉得。”


    仍舊是淡淡的語氣,眉眼沒有一點波瀾。那婦人看著,一時心驚。


    想她們這樣的人家,哪裏養得出來這個氣度的郎君。隻是這樣的氣質,也委實是沉靜些了,不像是個少年人。


    繩子一落地,絳衣的少年像是脫力似的,一瞬間也跌坐下來。


    手倒是沒停,在袖子裏掏著什麽。半天才慢吞吞拿出來一枚錦囊,上頭有細致的刺繡,還有綴著玉珠子的鵝黃流蘇。


    又從腰間取下來一一枚玉佩,才一起遞過去。


    “三十兩零九錢銀子並三顆銅板,還有一枚玉佩,玉佩……玉佩也就值個四十兩吧。”


    “你就這點銀子?!”先前的絡腮大漢一聲驚唿,濃眉倒豎,對著顧遙便露出兇相來。


    富貴人家的郎君,不應該隨身揣著幾百兩的銀票嗎?這樣一點,又什麽用,還不夠慕大給他們辛苦費!


    “都交出來!”


    “害了人命,哪有不出錢的道理!”


    “要我說,打一頓!”


    顧遙看著眾人手裏握著扁擔鐮刀菜刀棍子,數個壯實漢子,皆是兇神惡煞的。


    她忽然扯著嘴角自嘲一笑,她有什麽辦法,真當她是什麽富貴人家的公子?


    那還真不是,寄人籬下,混口飯吃而已。


    還得受氣。


    “那就見官,我要告你們栽贓陷害,搶劫財物!”


    真不知好歹,她也不是軟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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