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鬥流雲,璀璨夜幕下的大微宮,似乎比別處更為清冷,安三平踏進結界之時,就感受到了一份與別處不同的寒意。


    他們穿過一條左右守衛著石像諸神的大道,走近了大微宮時,隻在瞬息之間,明燈乍起,仿佛是在迎接主人。


    安三平也是頭一迴進這大微宮,他也在莊嚴巍峨的宮殿前,被突然亮起的燈火驚了一驚。


    想起那一夜,風起斯孤身一人抱著楚問心進了大微宮,名正言順接了魔尊之位,是那麽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似乎所有一切不同之事,對於風起斯而言,都不值大驚小怪。


    驚迴千裏夢,不覺已三更。


    他們重迴魔界,竟在這樣的情況下,登上了九品之地。


    推開宮門,恢弘壯麗的宮殿之中空無一人,隻有那七彩絢爛的寶座依舊如新。


    安三平與風起斯遠遠地站住看了一看,安三平笑道:


    “敢不敢試試這無上寶座?”


    風起斯瞥過一眼,不屑一顧:


    “美則美矣,奈何無趣。”


    二人穿過殿堂,四下搜尋化龍鼎的氣息。


    安三平人為,既然化龍鼎出自妖神之手,自己定然可以感應得到。


    然而二人轉了一大圈,並沒有見到什麽靈氣四溢的法器,暗器倒是接了不少。


    一番精疲力盡下來,安三平有些失望之時,抬頭迎麵看見窗欞邊的一幅畫。


    那畫上二人席地而坐,鬆下對飲,其中一人著黑袍,麵有火焰,赤腳半躺著的另一人……麵有新月;


    安三平立刻明白,這幅畫上,便是囂也與妖神。


    “一醉萬緣?”


    風起斯念出的這幾個字,正是此畫落題,落款處正是:厭徊二字。


    或許是哪一年二人對酒之後,妖神興之所至,潑墨揮毫,作下此畫,贈予囂也。


    安三平見那幅畫中,二人麵前的大石上所放的酒樽之間,有一隻雙耳玉鬥,也是盛滿了美酒。


    安三平見到這幅畫時,有一種特別熟悉之感,這時靈光一現,他想到了當年楚問心房中的美人圖。


    是了,這幅畫中,另有乾坤。


    安三平讓風起斯走遠一些,自己試探地放出一息內力,在那玉鬥邊慢慢靠近、微微觸碰。


    果然驟然一聲唿嘯,如兵戈之鳴,畫中玉鬥竟然旋轉著出來,它在旋風之中,越來越大,越來越令人心驚。


    風起斯也瞪著眼睛十分留意著:


    “莫非此物就是化龍鼎?”


    安三平也退後幾步,看著那龐然大物轟然落地,宮殿隨之晃了一晃,驚起一番風塵。


    瞬間酒香四溢。


    “酒?”


    安三平見風起斯雙眼冒光,啞然失笑。


    看來這酒在風起斯眼中,比那個寶座有意思得多。


    他走近了,欲要將嘴靠上去吸一口,安三平一見他如此心急,趕緊笑著將他拉迴,想了一想,從懷中將常月用過的那隻茶杯拿了出來,有些可惜地遞了過去:


    “用這個吧,小心有毒!”


    風起斯接過杯子打量一番,顯然是認了出來,手指著安三平點了幾點,諱莫如深地笑了:


    “你啊你,這是何苦?便是與他直接了當地說了自己的身份,我覺得也不會出什麽大亂子。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安三平,那又如何?出雲峰是何等高潔之處,又怎會怕世外區區亂音?還怕保不了你一人?”


    安三平無奈地笑了一笑:


    “我已殺了人,我迴不去了。”


    他這句話如說別人之往事,輕描淡寫。


    風起斯手中的動作卻為之一頓,看著他嗟歎道:


    “是非曲直旁人說,不知他卻多離別。這世間有你這樣的人,也算是讓風某長了見識,前無古人、怕也是後無來者啊!”


    這些天裏,麵對故人咫尺天涯,連續經曆心之煎熬,安三平已經慢慢練習出一個本領,想哭的時候,他便先笑出來。


    當下他也是笑著說道:“不過因緣際會,身不由己,風道長何以將我說得如此高潔。這酒,舀出一些看看?”


    風起斯一聽說酒,趕緊地撇開一切不談,將那茶杯輕輕舀了半杯酒來,聞了一聞,連聲讚歎:


    “好酒!”


    他說罷舉起酒杯不由分說,倒頭就灌,安三平連聲製止時,那酒已經咕咚下了肚。


    口中品了半刻,安三平提心吊膽地看著他,深怕他下一刻毒發了。


    這是風起斯哈哈一聲爽朗大笑起來:


    “果然不可多得!”


    眼看他要直接上嘴去喝,安三平急了,攔住他道:


    “若有毒該如何?”


    風起斯反而露出奇怪的神色,皺起眉頭不屑一顧:


    “不是有你這個常安藥廬的人在嗎?”


    他一頭紮進去,喝了幾大口上來,甩去臉上水滴,口中笑道:


    “當有此物,才是人間極樂處!”


    安三平不想風起斯竟是如此貪杯之人,他隻好試圖去推那個化龍鼎,試試能否推倒。


    誰知,安三平用了十成內力,那酒鼎紋絲不動。


    正無法可想之時,安三平再抬頭細看那幅畫中,玉鬥處已是空白,題字之處赫然在目。


    “一醉萬緣?”


    安三平似乎明白了,倏然迴頭去看喝得不亦樂乎的風起斯:“原來風道長你知道玄機啊?”


    風起斯嘖嘖搖著頭:“美得很!”


    他看了一眼安三平,更加搖頭:


    “不懂喝酒,豈能叫做大丈夫?既然一醉萬緣,咱們,不妨先喝了試試?這醉了,或許便能看出些什麽來?”


    “啊?”


    安三平來不及說不,隻覺背後一力,再反應過來,自己已同風起斯一道跌入了酒鼎之中!


    分明是風起斯覺得跳進來喝是最方便,便順手薅了他一起進來。


    二人身在酒鼎中,這才發覺不對。


    腳下是空的,踩不到底。


    安三平與風起斯互相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氣,潛了下去。


    原來這酒鼎隻是表麵浮了厚厚一層美酒,其中別有洞天,另藏乾坤。


    二人隻見遠遠的前方,似乎有一個人的身影,那人見有動靜,轉過身來,向他們看了過來。


    安三平、風起斯一見,十分驚疑:


    “林小唐?”


    二人迎了上去,劈頭便問:


    “林小唐你怎地會在這裏?”


    林小唐抱著胳膊,笑盈盈在他們二人之間來迴看了看:


    “有意思,竟然同時兩個人進來!我枯燥了這幾百年,依主人之命在此等候魔尊,怎會是兩個人?”


    安三平仔細瞧了瞧他,疑惑道:


    “閣下,不是林小唐!”


    那少年依舊笑嘻嘻的,在他二人眼中,不論麵容身形,都與林小唐一般無二,隻是……


    更具殺意!


    安三平話音未落隻覺一陣兵器錚鳴之聲,像是有主之兵戈,知道主人即將迎戰之時發出的殺氣。


    眼見少年冷不丁舉掌殺來,安三平急忙將風起斯推向一邊,清楚明白地與他對了一掌!


    這一掌打出,雙方各自心驚。


    少年立刻停下,疑惑道:


    “你身上,怎麽會有主人的氣息?”


    安三平受他一掌,更覺得差點穩不住心血,暗自調息了一會,知道自己不是這少年的對手。


    他便迴答道:


    “你說的主人,是妖神厭徊?”


    見少年點點頭,安三平立刻抓住時機問道:


    “那,你究竟是誰?”


    少年的神色很是孤寂:


    “我是化龍鼎。”


    風起斯一聽,看著安三平,二人不禁又驚又喜。


    所驚者,是化龍鼎之貌,竟然與林小唐一模一樣,現在想來,林小唐之所以與妖神有如此之深的緣分,定是因為化龍鼎了。


    所喜者,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少年神色黯淡了一瞬,複又抬起頭來,向著風起斯說道:


    “既然他身上有我主人的氣息,那麽看來,你才是魔尊咯?主人有令,化龍鼎贈予魔界魔尊。隻有主人或者魔尊進入化龍鼎中,才會安然無恙。所以我猜你是新一任魔尊,沒錯吧?”


    風起斯也是大惑不解,聽他這麽一問,求助地看看安三平,安三平說道:


    “你猜的不錯!這一位,正是魔界新一任魔尊風起斯。他隻是還未受禮,因此額上還沒有金火焰。


    如今我們二人,正要幫助妖神歸位,非化龍鼎不可,若你真是化龍鼎靈器元神,可否屈尊,與我們暫時離開此處?”


    那少年聽說,有些怨懟之意地說:


    “主人助我化生之時,賦我靈魂,也曾答應我,每隔上一段時間,便來與我一敘,緩我寂寥之苦,其餘的時間,我便要替他鎮守魔界,澄清戾氣;可我隻見了他幾次,他便冷落了我幾百年……


    這些年我吞噬戾氣太多,差點毀了元神,隻好分出一些化身靈木引暗黑之力於別處……再有約莫二十年前,我實在忍受不住這形單影隻,便取出一縷元神去了凡間,意圖尋找妖神的下落……所以我元神不全……即使我現在跟隨你們而去,隻怕也不能發揮全部的作用。”


    他頓了一頓,很是失落:


    “若他當初沒有給過我承諾,我也不會覺得更加孤單吧?”


    安三平仔細聽著,眼前有一線光明,連忙安慰道:


    “隻要你跟我走,一切會有所轉機。你相信我。”


    風起斯與那少年都不解地看著安三平,隻見他開心笑道:


    “這可是天賜機緣!那靈木必然是萍夢台的無心木,而林小唐,今年一十九歲,與他相貌酷似,正是他在凡間的那一縷元神了!”


    風起斯一聽,也不禁擊節讚賞:“果然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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