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付紅蓮的這一場推心置腹的談話之後,安三平在朱圓庭住了一日。


    他依舊住在那個房間,能看見穀花音曾經住過的那間屋子的窗戶,也能看見那個開滿了海棠花的亭子。


    林小唐借故去湊付歡兒的熱鬧,安三平則一個人安靜守在房間裏。他想去見見常月,可又總是擔心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


    很多想知道的事情,比如安辭的情況,他托風起斯去問了常月,所幸一切安好。


    這一天的午後,朱圓庭內靜悄悄,聽說是付歡兒設計捉了一隻大鵬,招了林小唐和靈鬥兩個一起去郊外馴服它去了;又聽說靈鬥雖再三強調林小唐不用去,後者卻可惡地說自己會飛這一點能派得上大用場。


    付紅蓮去找赤衣尊者未歸,朱圓庭隻有安三平、風起斯和常月三人。


    此時安三平遠遠地躲在一片假山綠蘿後麵,看對麵牆邊,一棵紫玉蘭樹下正與風起斯對弈的常月。


    風起斯一步棋正懸在手中,蹙著眉不知往何處落子,風過花落時,他似乎乍然靈光一現,哈哈一笑將子落下,頗為得意笑看常月;常月一貫平靜無波的性子,令眉目看起來尤其雅靜端正,他不假思索輕輕送上一子,拂袖抹去周圍一片,無聲無息占了上風,更有仙者風範;


    安三平看到這裏,便如同身臨其境一般笑了:風起斯下棋也是高手,卻總是棋差一招;師兄平日裏都設計讓他贏,風起斯也明白這一點,卻不領情。為了能真正贏常月一次,但凡有對弈的機會,他從來不願意錯過。


    因此一來二去,也讓圍觀添茶遞水的安三平、這個不肯學下棋的人懂了一些爛柯套路。


    此時二人你來我往,眼看盤上白子勢弱之時,安三平又會意地笑了。


    他師兄又想著要輸了。


    “寧輸一子,不失一先。”風起斯哈哈大笑道:“常月兄今日莫非有心事啊?若為三心二意輸給了我,也對不起這黑白之大奧啊!”


    常月依舊雲淡風輕:


    “怎會。博弈之道,貴在嚴謹,你最近幾次棋藝頗有長進,為兄確實輸了。”


    風起斯還抱著胳膊不肯相信:


    “論起此道,我在具體,你在入神,這區區幾天無論如何也追不上的……”


    常月拈起一杯茶,看了一看,輕輕抿了一口,似有笑意。


    他站起身來說道:


    “你這局我已解不了,這棋已下了半日,不如今日就到此處,我迴去,好好想想。”


    風起斯這才看了看天色說道:“果然下了很久。常月兄請!”


    安三平見他們二人一前一後離了花園入了連蕊廳,這才輕輕走過去,坐在常月方才坐過的那隻石凳上。


    棋盤上似乎留有“梨落”香的氣息,安三平看著那隻略留殘茶的茶杯,突然之間,他明白了當年穀花音為何隨身帶一隻茶杯在身邊,若他沒猜錯,那隻茶杯一定與他師兄常月有關。


    他左右看了看,頗有些心虛地將那隻茶杯納入懷中。


    再看棋盤之上,白子之勢,安三平又一次忍不住笑了。


    師兄還是誆了風起斯。


    這殘局,安三平恰恰見過。


    他記得有一迴,常月自立山道人處迴來,便在案上專門擺出了這道殘局,當時安三平一邊啃著梨子一邊看著常月破解了此局之後,轉身看著自己,難得露出微笑的樣子。


    因此他對此局,就如同那個微笑一般,可謂記憶猶新。


    按照記憶中的樣子,安三平拈起一枚白子,輕輕放在一處不起眼的陣腳。


    隨感而應,變化萬端。


    他記得常月當時所說:


    “洗河清源,妙哉!”


    安三平口中輕輕將這句話念了出來。


    他看了那棋局半晌,覺得不妥,要將那子收迴來時,伸出去的手被人捉住了。


    他察覺到那是誰的時候,心裏劇烈局促不安起來。


    “你如何會走這步棋?”


    紫玉蘭的花瓣紛紛落下,自空中散落在他們二人之間,間或遮住安三平閃爍的眼神。


    安三平的一隻手仍然被執於常月手中。


    他不打算掙脫,心中甚至歡喜。


    “出雲峰絕技我都能學會,會下一步棋又有何難?”


    安三平故作鎮定,將心虛化成一笑:“其實我並不懂下棋,隻是隨意丟了一子。常月上仙不至於如此激動吧?”


    常月不為所動,安三平上次見他時,他眼中持續不斷的是疑惑的眼神;而這一次,常月的眼中全是堅信不疑。


    “這一招洗河清源,靜如仁山,看似無招勝有招,占奪先機,不戰而屈人之兵,化敵無影。這是暮蒼峰卦仙,立山道人的原話。”


    常月一字一字地說,安三平硬著頭皮聽著。忽然覺得今天朱圓庭的風大得很,吹得樹花淩亂。


    他見常月一本正經地講起了黑白令,有些不知所措,更是不明就裏。


    “付歡兒說你身上的氣息簡直與我一模一樣,你手掌心這個安字與安辭相同,一定是她的烙印使然!你不可能與我出雲峰無關。常月自問此生無愧於人,無愧於心,毀譽是非不在耳,但不願見到有人為三界冒險,而我卻袖手旁觀!”


    安三平聽了這番話,立刻愣了:


    “何出此言?在下何德何能,我所做之事,全都是為了我自己能睡得著覺罷了!”


    不料常月說道:


    “昨天你和我娘的談話,付歡兒讀唇轉述給了我,我本不欲偷聽,奈何那人是我娘,她這一生太過隱忍委屈,我不放心,更不想讓她再有不測。所以,我便一字不落聽到了你們所說之事。


    本來,我正要去找你,不想一大早便被風起斯纏住,直到剛才,我察覺你在看著我…我們內息如此相似,這實在令人費解。”


    安三平這才恍然大悟,是了,付歡兒的讀唇術。


    他一下子頭疼起來,不知道付歡兒有沒有將九尾狐之血那一段原原本本說出來?


    正在為難之時,隻聽一陣破門之聲,付紅蓮火急火燎衝了進來,衝著他們喊道:


    “出事了!!”


    安三平見常月一愣,趕緊趁機將自己的手臂抽迴來。


    隻聽一身狼狽的付紅蓮說道:


    “紫衣長老死了!”


    風起斯也跑了出來,聽到這句話時,他的表情跟常月一樣疑惑不解。隻有安三平十分震驚地心念電轉:


    “他怎麽會死了?公主已經不在了,還有誰會算計他?魔界暗殺會受反噬,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付紅蓮見茶桌上有個水壺,拿過來灌了兩口才說道:


    “暗殺!”


    這簡直匪夷所思。


    安三平急忙說道:


    “魔界…不是不能暗殺嗎?”


    付紅蓮稍稍平息下來,一邊拉著他往外就走,一邊說道:


    “所以現在很多人懷疑是你做的!”


    安三平停下了腳步:


    “什麽?我…我?”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


    “可是你們不是都能證明,我就在這裏一步都未曾出去過啊!”


    付紅蓮急急忙忙地描述一番,他們這才知道,此事不尋常。


    原本,付紅蓮隻是打算去看一看為魔尊守門的


    赤衣尊者,誰知自己因為將修為渡給了常月一半,卻上不去八品,隻好迴來石基領了一枚玉佩,等到上去時,隻見熊熊大火已燒了淩樂殿,紫衣長老伏在案上一動不動,付紅蓮本是火獸,普通的火是傷不了她的,她便第一時間衝了進去。


    此時幸虧青衣尊者過來降了一場雨,很快火勢變小,付紅蓮也將人帶了出來。


    所隔不遠處,有人發現紫衣長老的侍者黑蟻還有一絲氣息。


    他隻說了一句:“不是…魔界中人!”


    便死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一句話使當場趕來的所有人炸了鍋:


    “怎麽可能?天外天的人混進來了?”


    “仙人進魔界殺人一樣遭受反噬!”


    “那會是誰?”


    “修仙的凡人!”


    他們討論到最後,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目前魔界唯一的外人,而且是與暮蒼峰相熟、修為高不可測的人。


    林小平(安三平)。


    隻是礙於魔尊那麽相信他,又正在閉關,眾人隻好等魔尊出來再說。


    現在,正由青衣尊者和白衣尊者一起處理此事。想必現在已有人在尋找安三平等人,很快便要找到朱圓庭了!


    安三平頓時覺得頭大了,好事多磨這個詞,果然不假。


    雖然自己光明磊落,問心無愧。


    可對方推理也是很有根據,更何況…


    他心裏一動,想起了紫衣長老前一天一番矯揉造作之後,贈予自己的印鑒,便拿了出來,思忖道:


    “糟了!”


    待到付紅蓮一眼看清他手裏拿的什麽,她一下子惶恐起來了:


    “紫衣長老的祥雲印怎麽會在你這裏!”


    話音剛落,隻見周圍突然之間已多了一大群人。


    那隻被安三平托在手掌心不知所措的印鑒,發出瑩瑩紫光,照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青衣尊者目露寒光不語,白衣尊者罵道:


    “什麽假仁假義的修士?殺我長老,盜我信物,意圖亂我魔界!你還有何話說?!看打!”


    白衣尊者不容分說,撇開眾人阻撓,一劍破風,攝利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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