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玨是被疼醒的, 好像他渾身都被火烤著, 那熊熊烈火燒著他的骨頭, 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得不睜開眼。而一睜開眼,他先看到的是褪了色的壁畫, 天花板上的壁畫已經看不出原先的顏色,隻能依稀看出上麵畫的人物,各種柳葉眉櫻桃唇的嬌柔美人, 而美人們玉足下踩著全是白骨。白骨累累, 如一座屍山。美人與白骨, 這種搭配看上去實在是綺麗且古怪。申玨定定看了一會, 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安然躺著, 他喘息著翻過身, 另外一隻近乎青白的手死死揪住了身下的床褥, 蒼白的臉上同時露出痛苦的神情。這個境……他成了一隻畫皮鬼, 畫皮鬼向來愛美,在這個境裏,他也不例外,凡間諸多美人, 所以他貪戀凡間,不願去投胎,因為從來不害人,鬼氣弱,倒沒引來鬼差特意前來捉拿他。畢竟凡間惡鬼已經夠多, 那些鬼差光捉惡鬼已經忙不過來,哪有時間特意前來捉拿申玨。所以申玨在這凡間東躲西藏,倒逗留了一百餘年。這一百餘年的鬼生早讓他忘了前程往事,他記不清自己前世是什麽人,因什麽而死,隻一心愛慕美色。他成日去凡間尋找美人,若是尋到一個,迴去後就把自己畫成對方的樣子,站在偷來的銅鏡前搔首弄姿,欣賞自己偷來的那張臉。但偷別人的臉,總會出事。申玨有一次同時遇見了兩個美人,那兩個美人鄰水而站,幾乎美成了一幅畫。他從來沒見過長得那麽好看的人,還同時出現兩個,當時就看呆了。他躲在樹後,癡癡愣愣地盯著,等兩個美人離去後,他才依依不舍收迴視線。迴去後,他就趕緊把自己新畫的皮改了,可當他把那張青白的皮攤在案桌上的時候,卻猶豫了。因為他竟不知道該畫成誰的模樣,左邊那個美人好看,右邊那個也好看,像是他的掌心肉和手背肉,哪一塊都難以割舍。他咬著筆尖想了很久,最後決定輪著來。一天畫成左邊那個美人的樣子,左邊那個美人相貌清雋,眉眼如山水般寫意,眉如山,眼如水;一日畫成右邊那個美人的樣子,右邊美人相貌穠麗,恐怕芍藥等妖嬈的花都無法與他比美。申玨觀察了那兩個美人很久,連對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收入眼底了,所以當披上那張畫好的皮後,他幾乎就能成為那個人。一日夜裏,他畫成左美人的模樣,上街去尋覓新的美人,意外撞見了右美人。他們是在一個轉角處撞上的,申玨甚至來不及藏匿身形,就被對方抓住了手腕。“初硯,你不是說你要陪伯母去城外燒香,今夜迴不來嗎?”對方嫣紅的唇一張一合,吐出一句讓申玨極其慌張的話。初硯是誰?他畫的這張皮的主人?可慌張之下,他卻又被眼前人的美貌所攝了魂,別說一句話了,連半個字都吐不出,隻會傻愣愣地盯著對方看。隔近了看,他更覺得眼前人長得美,無一處不美。申玨想女媧娘娘造他的時候定是用了十分心思的,不像其他人,不過是隨便捏了一把泥,甩在地上,就成了一個人。對方見他癡愣愣,不生氣,反倒一笑,“你今日是怎麽了?怎麽看起來笨笨的,倒不像你平日牙尖嘴利的樣子。算了,你今日既然無事,要不要去我府上坐坐?我新得一盆菊花,堪稱極品,我正想叫你過去一賞,給幾句評語。”就這樣,申玨稀裏糊塗跟人迴了府,賞了傳說中那盞極品菊花。他隻會賞美人,可不會賞什麽花,所以當對方問他這菊花如何時,他苦思冥想,最後喃喃道:“翡翠藻輕花,流蘇媚浮影……”他說這句詩不過是因為這裏麵有個“花”字罷了,但旁邊的人聽了他念的古詩後,眸色悄然變了。隨後那人拉著申玨進內寢喝茶,申玨是鬼,不能吃凡間的東西。他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茶水發愁,踟躕許久,站了起來,“我還是先迴去吧。”“等等。”一隻玉手摁在申玨的肩頭,聲音低柔中帶著曖昧,“初硯,你方才念的詩,我覺得很耳熟,但怎麽都想不起後麵幾句,你不妨再跟我說說好不好?”申玨見不用喝茶隻用念詩時,忙點了點頭。當念到“羅薦已擘鴛鴦被,綺衣複有蒲萄帶”時,他被引到了床邊,念到“殘紅豔粉映簾中”,這隻畫皮鬼已經被拉上了床榻,等到後麵,他念不出聲了。因為太疼了,疼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麽,隻是覺得疼,對方的臉在他的麵前晃來晃去,窗外的夜色漸漸淡了。申玨雖然疼,也知道自己該走了,忙撐起身體,囁喏道:“我……天色不早了,我不……不賞菊了,也不想念詩了,我想迴去了。”眼前的美人噗嗤一笑,在他耳邊留了一句話,“滴瀝間深紅,初硯。”……申玨倒不是一定不能見日光,畢竟他也是一隻活了一百餘年的鬼,隻是當鬼當慣了,他習慣害怕日光,況且見了日光,他的隱身術無法使用,夜裏看起來正常的膚色到了白日也會變成青白色,而且他沒有影子,一下子就會被人發現自己是鬼的。他慌不擇路地從對方家裏逃了出去,身上的衣服還是對方的,因為他的那件已經不成樣子了。申玨逃迴自己陰森森的府邸沒多久,外麵天色就亮了。他疼了好幾天,終於身體不疼後,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在一日夜裏出去遊玩了。沒成想,他又遇見了那個右美人,還又被對方美貌勾住了魂,迷迷糊糊又跟著對方迴了府。這迴的詩念得比上次還久,他疼得不行,實在忍不下去才開口。他開口也不敢說重話,因為怕對方發現他是鬼,隻能打著商量的語氣,小聲且有些結巴地說:“我我……我疼得緊,能不能……不……不念了?”可這話說出來,他卻更疼了。這次還沒等他趕迴府,天色就大亮了。他隻能一邊忍痛,一邊避著行人,等終於迴到自己的府邸,他忙把身上的皮取下來,丟進了院子裏的水潭裏。他的骷髏頭歪了歪,看著皮下冒出一些不明的液體後,才轉身迴了房。後麵,他又碰見那個右美人兩次,那兩次跟前兩次沒什麽區別,他還是覺得疼,還是要趕在天亮之前匆匆趕迴自己的府邸,隻是第四次後,他身體出了問題。他渾身像是被人強行架在火上烤,那火燒著他的骨頭,讓他疼得滿床打滾,骨頭散了又拚湊起來,若不是他穿著皮,那些骨頭還不知道要滾到哪裏去。這死去活來的疼讓申玨體內的溯迴鏡起了作用,他恢複了記憶。……申玨青白的唇瓣微微顫動,抓著床褥的手幾乎都要摳破褥子,把裏麵的棉絮掏出來。那雙眼烏黑深幽,直直看著前方。恢複了記憶,他自然不像之前一般迷糊,知道這是為什麽疼。在這個境裏,他是鬼,鬼和人行那檔子事,便是他吸了對方的陽氣,若是吸的是尋常人倒也罷了,可那人偏偏不是普通人,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一次尚好,他吸了對方四次陽氣,豈能是他這種鬼氣輕的鬼能承受的,自然是要死去活來一番。當然,熬過來了,他的道行能變深,可同時也意味著他鬼氣會變重,鬼氣太重,就會引來鬼差。不過在這個境的前幾世,他最後的結局並非是被鬼差捉走。右美人名為謝知,字聲衣。申玨同他結識一段日子後,還是被發現了鬼的身份。謝知知曉後,沒問申玨為什麽畫成別人的樣子,甚至連責怪的話都沒說,隻是細細問了他許多問題,然後跟他提起了那位叫初硯的美人的事。“他得罪了陛下,現在被關在了天牢,不日後就會被斬頭。我知道你們當鬼的神通廣大,你又能變成他的模樣,連我之前都沒有看出來你不是他,你能不能替他去受刑?反正你被砍頭也不會死。”是不會死,隻是他向來愛惜他身上的這張皮,每次作畫都是小心再小心,若是被砍了頭,脖子那裏的皮就裂開了,以後要縫上去才行,縫的話就會留下痕跡,怎麽畫都很難遮掩住的。可謝知求他,他又想到初硯那張臉,這麽美的臉若是沒了,他也舍不得,那……還是他幫下忙吧。“我倒是可以假裝流血,隻是我在日光下是沒有影子的,會不會被人看出來?”申玨有些擔憂地說。謝知沉默了一會,才說:“沒事,這事我會打點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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