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迅速放了一張空白棉麻布框上去,朝模特勾了勾手指:“過來,現在我要再畫一張臉部特寫,你坐近一點。”聽到這句話,模特呆了一下,提著裙子跑到十米開外。謝欣琪當然不會輕易放過她,用更快的速度追上去,在葡萄藤走廊上攔住她。她大喊女王饒命,謝欣琪卻不容分說地把她往草地上拖。一個一米八的穿露背晚禮服的美女和一個乞丐似的藝術家扭打成一團,連園丁經過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她倆原地僵持了一會兒,走廊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欣琪,你朋友都累了一天,讓她迴去休息吧。”

    廊柱後麵,謝修臣的臉探了出來。他手裏捧著一本書,似乎已經在陰涼下待了很久。謝欣琪嚇得立即放了手,模特差點摔個狗吃屎。自從上次接吻的烏龍事件發生,哪怕後來他跟她道了歉,她還是有點害怕看見他。他們家很大,想要刻意避開一個人很容易,這段時間她都隻在父母在場時與他見麵。現在見他這麽淡定,她覺得自己神經兮兮好像真是有點犯二。聽見謝公子都為自己開脫,模特跟縫紉機似的點頭:“欣琪,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改天來可以嗎?”

    “不行,除非給我個替代品。我喜歡身材高挑的、臉蛋漂亮的模特。你去找個符合條件的來。”

    “畫臉部特寫,要身材高挑的有什麽用?”

    “臉部特寫身材也要好,否則我畫不下去。”

    模特真是要哭了,謝欣琪的標準自己是知道的。隻是普通漂亮的她根本看不上,如果找專業的模特,她又會嫌對方為擺姿態而擺姿態,氣質庸俗,配不上她的藝術情操。她喜歡受過高等教育、典雅美麗的模特。想到這裏,她的目光一轉,看見坐在走廊上的謝修臣,疑惑地說:“奇怪,你為什麽不畫你哥哥呢?他不是剛好沒事在看書嗎?”

    謝欣琪快速看了謝修臣一眼,斷然地說:“不行。”

    “為什麽呢?你哥哥完全符合條件呀。”

    “我可夠不上欣琪的標準。”謝修臣臉上掛著柔和的笑容,視線從書上轉移到了模特臉上,“她隻畫最漂亮的人。”

    “哪有,哪有……”模特紅著臉躲開他的視線。其實她每天都能聽到很多讚美的話,但從謝修臣口中說出來,分量自然不一樣,對心髒的衝擊力也不一樣。不過冷靜下來細想他說的話,她忽然驚呆了,幾乎掉了下巴:“什麽,你還夠不上她的標準?”

    謝欣琪反而怒氣衝衝地說:“是你夠不上我的標準嗎?明明是每次我要畫你,你都不讓

    我畫。”

    謝修臣微笑:“如果你非要折磨什麽人才開心,折磨我總好過折磨人家女孩子,讓她放鬆一下吧。不過建議你還是改天再畫,你也站了一整天,不會比她輕鬆多少。”

    這一番話讓模特又感激又花癡,恨不得再為他們站上三天三夜。謝欣琪揮揮筆說:“我可以坐著畫。這是你說的,我要畫多久就讓我畫多久,不準賴賬!”

    和謝修臣談判完畢,她總算把模特放走,把畫具全部搬到走廊下。他問她要不要擺什麽特定的動作,她觀察了他一陣子,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畫站著的人就容易效率低下,所以我隻畫坐著、躺著的人。要不哥你就保持原樣,別動好啦。”於是,他繼續低頭看書。她找出鉛筆,細吐一口氣,在畫布上打素描草稿:看了一眼他的頭頂,她在畫布上方定下最高點。又看了一眼他伸展在地上長長的左腿、鞋尖,她在畫布下方定下最低點……她正想畫定其他身體部位的點,他卻頭也沒抬地說:“不是畫臉部特寫嗎,這麽遠能看得清楚?”

    她這才發現自己腦袋當機了,居然一緊張連要畫什麽都忘記了。她擦掉草稿,把畫架和椅子往前挪到他身側,把最低點定在了他的胸前,尋找他下巴的位置。以往她的作畫風格就跟她本人一樣,不管是勾勒線條還是上色都大膽自信,素描隻用4b以上的粗筆,下筆又快又精準,很少精細地調色,而是直接把顏料塗抹在畫布上,因此她的畫都很厚,有點奧古斯特·雷諾阿的印象畫風格1。【1奧古斯特·雷諾阿(pierre-augusterenoir,1841年2月25日-1919年12月3日),法國巴黎的經典印象派畫家。一生致力於表現女性的人體魅力,被人看作印象派中女性青春美的歌手。他是克勞德·莫奈、巴齊依和阿爾弗萊德·西斯萊的好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次畫哥哥,怕畫醜了被他罵,她的速度比以前慢很多、下筆保守很多,線條比之前用的細,甚至連鉛筆也換成了2b的,簡直就像第一次拿筆的學生。眼睛、鼻尖、嘴唇和中線的位置定好以後,她開始勾勒他的大致輪廓。她發現,哪怕低著頭,他的下巴也沒什麽贅肉,頭往一邊微微歪著,反倒勾勒出漂亮的下巴鼻尖弧度,讓她這個老手第一次有了緊張的感覺。她很小就開始畫畫兒,也是很早就知道,好看的人一般比醜人難畫,因為對比例要求特別多,這也是她一直想挑戰畫哥哥的原因。當她開始畫他的嘴唇,才勾勒出一個形狀,就覺得雙頰發燒般升溫,不敢多觀察實物,烏龜般縮著脖子,塗抹背後的

    藤條和樹葉輪廓。但畫完其他的,到底還是要麵對他的嘴唇,她依然不願觀察實物,幹脆把鉛筆放在畫架上,用紙巾使勁擦拭手上幹了的油畫顏料,擦到皮膚都發紅微疼。她之前一直挪動頭部觀察他,突然沒了動靜,他沒抬頭,隻輕轉眼珠看向她,隻是這細微的動作,立刻讓這幅畫變成了另一層意義——和他對視以後,她發現他確實太難畫。別說動眼睛,連動動嘴唇,細節都很難抓。

    隻是,他動了嘴唇,說的話卻充滿調侃意味:“很熱嗎?臉紅成這樣。”

    “這種天氣怎麽可能不熱啊!你好煩!”她反應太激烈,連畫架上的鉛筆也被胳膊撞在地上,把削得細長的筆尖摔斷了。鉛筆骨碌碌滾到他的腳下,她追過去撿起來,卻剛好碰到他伸出的手。她被電打般猛地收迴手,又若無其事地伸過去撿,這一個刻意的動作讓她更加懊悔。她不再看他,坐在椅子上低頭削筆,但這支筆的筆芯也被摔壞了,無論削得多輕柔,它的芯都會一截截斷開,狼狽地掉落在地,如同被摔碎的心的碎片。最後她惱羞成怒,把筆扔在地上,以重新拿筆為借口溜迴房裏。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房門裏。他把書倒扣在一旁,彎腰下來翻了翻她的筆袋,在裏麵找到許多支2b鉛筆——從小他就幫她削筆,知道她筆袋裏的2b鉛筆總是嶄新的。風帶動植物生機勃勃的香氣姍姍而來,把高大的香樟樹冠搖成一片翡翠綠的海洋,驚動了林間的灰背鴿撲騰飛起,亦拂動了他額前的發。他撿起地上的碎筆,靜默地端詳著它。

    如果她看見他這時的表情,一定會覺得這幅畫的難度又增加了。

    就這樣,忙碌的每一天匆匆過去,六月也過去了大半。

    二十一日的晚上,cici設計師選拔會正式開始。洛薇將頭發盤起,穿著一身簡單的吊帶及膝純白晚禮服,拿著古典串珠花漾晚宴包,身上唯一的首飾就是自己設計的項鏈。原想簡約就是設計師的風格,但抵達甄姬王城二十樓的活動大廳,才知道自己真是愚蠢的人類:在場百分之八十的女性參賽者,用“珠光寶氣”來形容都不為過。進去不到五分鍾,她已看見了一條lorenzbaumer黃金項鏈、一枚超過5克拉的藍寶石配鑽石鉑金戒指、倫敦寶龍以三十六萬英鎊成交價賣出的梵克雅寶鑽石手鏈……美麗的女人們戴著它們,配上水晶紅酒杯,就跟城堡酒會似的豪華。對於喜歡珠寶的她而言,這裏是人間天堂。但是,作為一個寒酸的參賽者,這裏又是煉獄火海。她在門口站了幾秒

    ,鼓足勇氣走進去。幸運的是,她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注。剛進去,她就看見幾個參賽者圍在一起,麵色複雜地討論著別人:

    “真是好好笑,我們設計的是珠寶,又不是油畫,不曉得大小姐跑來這裏湊什麽熱鬧。”

    “是啊,都沒有攻讀過與珠寶有關的專業,也沒有從事過相關行業,借用家裏名氣炒作入行就算了,還正兒八經來參加比賽,這不是在伸臉讓人打,自己鬧笑話嗎?”

    “她可能覺得會油畫就叫會藝術設計了吧。”

    “可是她畫畫也不是那麽好啊,我朋友是藝術學校畢業的,每天和意大利藝術圈的人打交道,說她的水平和天天泡在畫室裏的人比,就是個初學者。除了家境還有長得還行,我在謝欣琪身上看不到半點優點。”

    “她的長相也還好吧,都是靠名牌堆出來的,說到底還是靠錢。”

    洛薇耳朵豎了起來——謝欣琪居然也參加了比賽?她有些好奇地往四周打量,沒想到的是,在這麽多華麗的美女裏麵,第一個看見的竟是個男人。他留著巧克力棕短發,身形高挑,穿著三件套晚宴正裝:外麵是白西裝,裏麵是白襯衫,但中間的夾克和領巾都是寶藍色。他拿著香檳底座的姿勢很標準,胸前方巾上繡著他名字的英文縮寫。他的麵部表情溫柔似水,帶著情欲時常得到滿足一般的泰然自若。總覺得這個人在哪裏見過。想到這裏,他們的視線意外相撞了,他居然直接朝她走過來。他盯著她的臉許久,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裏看見過你?”

    她老實地搖搖頭。

    “你肯定在心裏想,這男人搭訕的技巧很俗套。”他有一雙細長的清水眼,笑起來卻桃花滿滿,有一種格外稀有的美感,“重新介紹一下,我叫謝修臣,請問小姐的名字是?”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謝公子。她和他握了握手,微笑著說:“我叫洛薇。幸會。”

    “洛薇?”

    說話的人不是謝修臣,而是出現在他身邊的蘇嘉年。蘇嘉年也一身正裝,笑容如春風拂麵,好像早已忘記他們有過不愉快的對話:“洛薇,你也來了。”

    場麵好像有些尷尬了,她點點頭,盡量表現得落落大方:“晚上好。”

    “你也來這裏參加選拔?”

    “是啊。嘉年哥呢?”

    蘇嘉年還沒迴答,又有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嘉年哥,怎麽你在外麵有這麽多妹妹?蘇大鋼琴家,再這樣下去,我可

    要把你軟禁起來了哦。”

    說話的人把一隻手搭在了蘇嘉年的胸前,這大概是今晚洛薇看過最貴的手:它柔而纖長,指甲是深紅色,食指戴著一枚瑰麗歐泊石配鑽石戒指,手腕上戴著一條手鏈,上麵鑲嵌了粉色、玫瑰色、淺紫、金魚黃、白色、大紅等十六顆彩鑽,合起來大約有十四五克拉,僅成本都值六十萬美元。其中有一顆是d色if淨度,上個月才在紐約蘇富比成交。在這條手鏈的一端,有一朵代表了設計師風格的薔薇花。然後,一個紅裙女子出現在他們中間,自信地撥了一下頭發,轉過頭來挑釁地望著洛薇,眼波嫵媚而霸道,似乎想用氣勢壓倒洛薇。洛薇卻有了一種正在照鏡子的錯覺。

    她們望著彼此,都同時驚訝地睜大雙眼。

    很顯然,謝欣琪看見洛薇的驚訝程度,遠遠超過洛薇看見她的。她湊近了一些,一雙眼睛在洛薇臉上掃了幾個來迴:“居然是天然的。真不可思議,怎麽可以這麽像?”

    真的是謝欣琪本人。她也太漂亮了,比電視上漂亮好多倍。剛才那些八卦的女生到底在想什麽,說她長相“還好吧”?如果這叫“還好吧”,那自己豈不是成了“醜哭了”。洛薇對她展開了笑容:“之前就有人告訴過我,‘你長得好像謝欣琪’,不過你更漂亮啦。”

    謝欣琪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居然還認真地點評起來:“除了眼睛沒我的大,皮膚沒我的白,腰沒我的細,其他地方還可以。難得看到和自己長這麽像的人,我們可以認識認識。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我就不再自我介紹。你叫什麽呢?”

    謝欣琪的“莎樂美情結”果真名不虛傳。奇怪的是,這些尋常人說出來必定會招人厭的話,由她說出來卻像是理所當然。她的裙子、嘴唇、指甲都是同色調的正紅,霜花白的肌膚會發光,腳上穿著黑色天鵝絨高跟鞋,手上都是價值連城的珠寶,整個人顯得魅力四射,洛薇像看見了一個超級有錢又更加有品味的自己,既親切,又不由自主地仰慕。因此,看見她伸出手來,洛薇受寵若驚地和她握了握手:“我叫洛薇,是edwardconno的助理兼新人設計師。”

    “你也是來參加比賽的?”

    “對。”

    “你設計的是什麽呢?”

    她從包裏拿出參賽作品照給她看,她眯著眼睛看了看項鏈上的墜子:“這是……水晶?”

    “對。”

    “噢,那你獲勝的可能性恐怕很小。這一迴參加比賽的作品裏

    ,五成以上都是帶鑽的。不過沒關係,我喜歡你的設計。如果落選,可以到我的公司工作。來,跟我到旁邊聊聊。”謝欣琪把她拉到一邊vip座位上坐下。她們不過走了不到十步,洛薇就察覺到自己的存在感完全不同了。無數視線朝她們投來,其中不乏哂笑而望等看大小姐比賽鬧烏龍的,但謝欣琪無所謂,抑或是已經習慣了,隻是遞給洛薇一杯紅酒,撐著下巴認真地望著她:“洛薇,你住在宮州嗎?還是從其他城市專程趕過來參加比賽的?”

    “我住宮州,住朋友家裏。”

    “朋友家裏?”謝欣琪疑惑道,“你自己沒有房子嗎?”

    “沒有,我父母由於工作緣故,都調離了宮州,走之前把家裏房子也賣了。宮州現在房價太高,我一個人是買不起的。”

    “那你的生活怎麽辦?父母還支持你嗎?”

    “不會呢。他們年紀都大了,我也不想再找他們要錢。”

    “獨立的姑娘很有魅力。我越來越喜歡你了。”謝欣琪朝洛薇伸出大拇指,和她碰杯喝了一口,忽然道,“我剛才聽你叫蘇嘉年嘉年哥。這麽說,你們很早就認識了?”

    “對,我和他是穿開襠褲時就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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