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人?”


    李策之微怔,倒是生出一些好奇來。


    “具體我也不知曉,隻曉得此人姓王,是西河村農籍,年輕時雙親尚在,家中也曾闊過一段時間。


    隻是後來他家中父母相繼離世,為了考秀才,祖產也都被他變賣幹淨了。


    此人雖然年年不中,仍不罷手,沒錢就尋親戚朋友四處籌借,總之每年童生試考,都能在這兒見到他一迴。”


    趙瑞祥語氣略有些感慨道。


    屢戰屢敗,年年落榜,散盡家財也不願放棄科考,這執念得有多深呐。


    李策之心中想著,不由又多望了這位老童生一眼。


    這老童生獨自站在偏僻處,周遭空出一大塊地界,沒有人願意與他為伍。


    畢竟這位老童生的確太過邋遢了些,若是靠近,聞見味道也著實有些遭罪。


    王童生本人似乎早習慣了獨行,毫不在意。


    他耷拉著眼皮,注意力全然不在吏員所講的試考規則上,反倒是目光遠眺,似乎落在了更遠處,無神空洞的目光似乎也因看到了些什麽,透著些希冀與向往。


    李策之疑惑的順著方向望了一眼,才明白老童生所看的,是書院的紅磚青瓦,飛簷假山。


    “咕嚕咕嚕!”


    忽然,王童生肚子響了起來,似乎是餓了。


    他手掌搭在腹間,不由蹲了下來,麵色異常的慘白難看。


    “你沒事吧?”


    李策之瞧見這一幕,頗為不忍,走上前去,從行囊裏取出兩個硬饅頭和母親臨走前塞入囊裏的熟桃。


    王童生抬起頭,已是聽不到李策之的詢問聲,隻能瞧見他遞出的吃食。


    興許確實是餓急了,他也顧不得說什麽客套話,接過饅頭和桃子,便狼吞虎咽的迅速吃了起來。


    “呃!”


    饅頭吞下後,他將最後一個桃子啃幹淨,便將桃核丟到一旁,這才感覺因饑餓導致的暈眩感減輕不少。


    “多謝這位兄台的吃食,在下實在是饑腸轆轆,也顧不得斯文,讓兄台見笑了。”


    饅頭和桃子下肚,王童生方才有了三分飽,也有力氣和李策之攀談客套了。


    “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王童生擼起袖子,朝李策之作揖道。


    “在下李策之,南山村人。”


    “在下王扈,是西河村戶籍。”


    兩人互通了姓名,王童生又向他拱了拱手,承諾道:“兄台大恩,王某定會銘記在心,等在下中了秀才,考了舉人,一定報恩。”


    對王童生而言,能在這時候給他提供幾個饅頭,免於餓死,已經是大恩大德了。


    “兄台既然能湊足銀錢來科考,又怎會連飯都吃不上?”


    李策之微怔,不由疑惑道。


    聞言,王童生略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好鋼使在刀刃上,拚湊出的銀子剛好夠我赴縣府來趕考,所以隻能先餓著了。”


    “待我中了舉人,必要吃遍山珍海味,才能彌平這些年所受的苦楚。”


    聽到這個解釋,李策之感到有些難以理解。


    連飯都吃不飽了,最應該解決的難道不是生存問題嗎。


    而且這位王童生年年趕考,年年落榜,萬一今年又落榜了,該去何處尋食?


    他雖很難理解王童生這類人的想法,但嘴上並沒有明言,反倒詢問起來他這些年來的經曆。


    王童生眼神一亮,似乎很久沒人願意主動和他聊天了,話匣子一打開,便沒有半點保留,說了個通透。


    據他所說,當年他家在西河村,也算是富庶農家,有五頭耕牛,良田十五畝。


    而在王扈二十三歲那年,瞧見鄰家有人中了舉,那日整個村子都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所有的村民都前來巴結討賞,送禮恭賀,看得他好生羨慕。


    自小替家中務農,大字不識幾個的他,也在那時,萌生了做文章,考功名的念頭。


    “大字不識便要考功名?”


    李策之有些驚訝,也想不出王童生究竟是哪兒來的自信,科考一途,靠的是真憑實學,可不是撞大運。


    “大字不識又如何?”


    王童生似乎很不滿李策之驚訝的態度,憤憤的道:“哪個孩童生來就熟讀聖人經典?我不過是幼年時因父母疏忽才錯失了教育,成年後方才能自己選擇道路,努力讀書識字,想考功名改變命運,難道也要遭到鄙夷嗎?”


    “王兄莫發火,的確是我不對。”


    李策之想了想,倒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的確不該以幼年教育而生定論。


    見他道歉,頗有些火氣的王童生倒也沒繼續追究,接著往下,繼續說他的經曆。


    起初王扈的父母對他要考功名的事情並不讚同,在祖上數八代,都是貧農戶籍的父母眼中,王扈就該老老實實當個莊稼漢。


    能考功名,做大官的人,這都是天上文曲老爺托世,自家兒子哪有這能耐和本事?


    學讀書識字,純粹是浪費功夫,倒不如幫襯家裏多種兩畝地。


    “你說說看,他們是不是目光短淺,愚不可及!”


    饒是過了這麽多年,王扈提起家中父母的態度,依舊怨氣難消。


    “的確,大家都是人,也沒有誰比誰多隻胳膊多條腿。”


    對於王扈不認命的態度,李策之倒是讚同的。


    依稀記得幼年時,父親對他說的故事裏,也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言論。


    罵罵咧咧的好幾句,頗有些神經質的王扈再度說起來後來的事情。


    他不服家裏安排,我行我素,發誓一定要考上功名,讓父母瞧瞧。


    可惜,此後的十餘年,他年年報考,年年落榜,莫說舉人進士,便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功名都未曾拿到手。


    這十餘年間,發生了許多事情。


    他的父母相繼病逝,而與王扈青梅竹馬,曾約定成婚的鄰村女子,也因王扈醉心學問,冷落了她,導致兩人漸行漸遠。


    直到某一日,他再聽到消息,已是姑娘嫁作他人婦。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為何,她就不能再等等我?”


    似乎想起了記憶中那位曾與他互生情愫,私定終身的女人,王扈的臉上透著十足的淒苦神情,顯得消沉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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