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洵也忍不住了,沉聲說道:“老七,你把話說清楚,這奏摺上寫的東西,究竟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想要謀反?”


    載濤從方才起就一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刻才緩緩抬起頭來。事已至此,他也知道自己完全落入了皇帝的算計,功敗垂成,但打從一開始他就存了不成功、則成仁的心思,做好了事敗後人頭落地的準備,倒是也並沒有太多慌張,隻是難免心中不舍與惋惜,蒼白了臉色。


    既然已經事敗,他倒也心平氣和起來,甚至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晶亮清澈的眼神直直看進了光緒的眼中,不知怎的,光緒突然發現自己竟有些不敢與之對視了那眼神連同笑容一道,那麽刺眼,仿佛在對他做著無聲的嘲笑,笑他竟然對自己的親弟不擇手段,是為卑鄙


    他的心中不由一慌,然而旋又想到,載濤的行動可不是任何人教唆的,意圖不軌是事實固然,他一直冷眼旁觀,確實存了心思要將其一網打盡、永絕後患,但若載濤自己能夠懸崖勒馬,他縱然想要挑錯也是無從下手的不是麽?況且他將禁衛軍jiāo給載濤之時,確實是有著十二萬分的信任,相信這位聰明能gān的弟弟不會令他失望,所以在剛剛聽到這密報的時候,也曾震驚心痛過,後來的事qing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他從未存心給載濤下過套子


    想到這裏,底氣不由又足了幾分,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大膽鍾郡王事到如今居然還敢目無君上說,你到底是如何謀劃、如何跟洋人勾結意圖謀反的?”


    載濤卻仍舊淡淡地笑著,平靜地說:“皇上,臣弟確實跟洋人有過協議,也拉攏了一些人為臣弟做事,但,卻從未有過謀逆的想法。那把龍椅,臣弟自認資格、心智都不夠,還輪不到臣弟來坐。”


    聽到他居然承認了勾結洋人和收買人心的罪名,載灃和載洵不禁嚇得心膽俱裂,齊聲高叫道:“老七”


    光緒則是氣得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載灃看了看麵無血色的兩位兄長,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旋又看著光緒,緩緩說道:“皇上方才說的是。臣弟早就有了這番計劃,所以才會遣散了家人,以免連累他們。臣弟也知道皇上乃是仁慈之君,必不會連累無辜,更加不會禍及長輩,所以臣弟的額娘,不管怎樣總能夠保住一條xing命,隻是臣弟無法實現她老人家的願望,為阿瑪傳宗接代,確實是不肖子孫啊”說著,忍不住露出一絲愧疚。


    載灃大口喘著氣,總算是迴過點神來,不禁氣急敗壞,低聲怒喝道:“老七你到底是發了什麽瘋?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來?”


    載灃輕輕一笑,眼神有些飄忽,看向永壽宮的方向,喃喃說道:“為什麽?我不過是想讓她迴到我身邊,如此而已啊……”


    “什麽?”即使近在咫尺,載灃也沒能聽見他近乎喃喃自語的話,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笑了笑,看了載灃和同樣一臉關切的載洵一眼,隨即再次重重磕了個頭,看著皇帝,朗聲說道:“皇上,其實臣弟真的從未想過謀反,隻不過想把婉貞接迴臣弟身邊,然後遠走高飛,前往洋人的國家,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如此而已。所謂與洋人勾結,實際上不過是求他們在臣弟接到婉貞之後,帶臣弟離開而已,並不針對皇上或是大清。”


    朗朗之言迴dàng在幹清宮寬闊的大殿上,震dàng出鏗鏘的迴音,無懼、無悔,理直氣壯、一往無前。


    光緒和載灃、載洵都愣住了。他們靜靜地凝視著那張蒼白但平靜,毫無懼色的臉龐,一時間,心中激dàng,竟啞口無言。


    良久,載灃和載洵低下了頭,臉上有著難掩的愧色。


    他們自認沒有那樣的魄力,能夠為了婉貞做出這種自毀前程、甚至自尋死路的事來,相比之下,他們對於婉貞的感qing在這如海的深qing麵前,顯得那麽的膚淺和輕浮,相形見拙。


    一時間,他們心中有了了悟——怕是終其一生,他們也不可能比載濤更有資格得到婉貞了吧


    而光緒,臉色劇烈變換著,有些愣愣出神,忽然覺得自己與載濤是那麽的相似——說起來,他們都是可以為了婉貞不惜一切的人啊


    載濤可以為了她而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他自己又何嚐不是為了她而背棄了自己的良心和原則?若是他們異地相處,隻怕自己的行為不會比他好上幾分吧?


    心中無形地苦笑著,他的臉上卻依然麵沉如水,重重地說道:“不管你舌燦蓮花,如何為自己辯駁,可你行的是謀逆之事,圖的是不軌之心,罪證確鑿,不容狡辯如今你事機敗露,已經無路可逃,你可認罪?”


    載濤微微一笑,伏下了身子,安然說道:“臣弟認罪。”


    成王敗寇,他失敗了,無話可說。雖然最終仍不免遺憾,沒能跟婉貞白頭偕老,但身後事早已安排完成,無所掛心。唯一放不下的她,有皇帝的照顧,他知道他愛她不下於自己,便也足以放心了。


    如此,人世間再無牽掛


    第二卷 宮閨驚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知曉


    第一百四十六章 知曉


    載灃和載洵聽他認罪,不由大驚,急忙叩頭求qing道:“皇上,鍾郡王雖犯下大錯,但並無謀逆之心,況且他之前一直為了皇上和大清鞠躬盡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皇上開恩,從輕發落啊”


    光緒看了看下麵跪著的三個弟弟,眼前不由自主飄過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在被囚禁的那段屈ru的日子裏,怕也隻有他們是真心對自己尊敬、把自己當成了皇帝的吧?而在頤和園中,生死jiāo關的時候,也隻有他們一直堅定地站在自己身後,不遺餘力的支持……


    罷了,罷了。


    他心頭一軟,放緩了語氣說道:“鍾郡王罔負聖恩,心思詭譎,意圖謀逆,罪不可恕。然念在其護駕有功,功過相抵,削去其王爵及一切職務,jiāo由宗人府圈禁,終生不得放出。”


    聽了這番裁決,載灃和載洵不由心底一鬆。終生圈禁雖然殘酷,但比起抄家滅族、午門斬首的命運已經qiáng了不知多少,確實是法外開恩了畢竟不管載濤的意圖為何,他總是有著不軌的行為,任何人都無法否認。


    而且,隻要人活著,以後總會有辦法的,不是麽?


    而載濤則是大為意外,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光緒一眼,正好看到他眼中一閃即逝的不忍。


    心中終是泛起了波瀾。


    自己的行為不管有著怎樣的藉口和出發點,總是侵犯危害了他的皇權。自古天家就無父子、無兄弟,骨rou相殘比比皆是,血緣親qing淡薄如紙。他原本可以不顧一切判了自己死罪的啊卻終究是放過了。


    不管怎麽說,他們之間總是有著那麽一絲兄弟親qing的。夠了,真的夠了


    三人各自有著各自的心思,卻都不約而同叩拜了下去,齊聲說道:“臣弟謝主隆恩”


    光緒突然覺得有些心力jiāo瘁,揮了揮手,便有禁軍走進殿來,將載濤架了出去。而他並沒有反抗,隻是深深地磕了三個響頭,摘下了頂戴,便毫無怨言地被帶走了。


    這位新近崛起的新貴人物,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從巔峰走到低穀,並且看似再無翻身的機會,消息傳出,朝堂之上人人驚訝之餘,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對於據稱是犯了謀反之罪的載濤,居然隻判了終生幽禁,眾人在異口同聲讚揚皇帝寬宏大度、乃仁愛之君的同時,更是對之生出了深深的畏懼——連自己的親弟弟、為自己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人都能夠說幽禁就幽禁,那對別人呢?尤其是那些曾經對他落井下石的人呢?


    一時之間,朝中大臣人人自危,該有的、不該有的心思都浮了上來。螻蟻尚且偷生,為了保全自己,又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看似平靜的政局下,新的漩渦正在慢慢生成,流淌著,等待著發展變大的機會。


    然而這一切對後宮眾人來說,卻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qing。


    時間進入了五月天,陽光明媚,熱氣蒸騰。婉貞最是怕熱的一個人,因此大多時間倒寧願待在屋裏,難得出去走動走動。


    這天,她正歪在炕上看書,忽然喜煙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盤鮮果,放在炕桌上,輕聲說道:“福晉,這是皇上特意派人送來的,說是給您嚐嚐鮮,您試試看吧。”說著,用那小竹籤挑起了一塊,遞給她。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並沒拂了這番好意,接了過去,卻並沒有吃,而是拿在手上,微微有些出神。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封妃的事qing既沒說辦,也沒說不辦,就這麽不明不白地一直耗著。看得出來光緒是不會輕易死心的,但卻也並沒像他嘴裏說的那樣不顧她的意願qiáng行執行,對此,她倒是有些感激。可總是這樣拖著,什麽時候才算是個頭?


    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發現站在一旁的喜煙麵色有些不對,她的心中不由閃過一絲好奇。因為她的關係,整個永壽宮幾乎就是關起門來過日子的,宮裏宮外的事qing都傳不到這裏來,日子過得是平凡無奇,人的心理自然也平靜至波瀾不興。可今兒個喜煙卻有了這麽qiáng烈的qing緒起伏,讓人一眼就能瞧出來,這可就有點奇怪了


    “出了什麽事麽?”她問道。


    喜煙嚇了一跳,趕緊搖頭道:“不……沒什麽。”


    她越是慌張,就越說明有問題。婉貞狐疑地看著她,追問道:“沒事的話你的臉色怎麽那麽難看?究竟發生了什麽?還是有什麽事qing是不能跟我說的?”


    喜煙嚇得臉色一白——這個罪名太大了,她可擔待不起


    當下急忙說道:“不,福晉,是真的沒什麽。隻是……隻是奴婢方才聽外麵的奴才們傳言,鍾郡王因為涉嫌謀逆,被皇上削去了爵位和官職,終生幽禁起來了”


    鍾郡王?婉貞對這個名稱並不熟悉,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然而過不了兩秒鍾,卻突然反應過來,鍾德全不是說過,載濤已經被加封為鍾郡王了嗎?


    是他?


    心中巨震,她也頓時臉上變了顏色,血色褪得gāngān淨淨,一把抓住了喜煙的手,顫聲問道:“鍾郡王……你說的是載濤?”


    喜煙隻覺得手上傳來一陣大力,鑽心的疼痛,想不到一向弱不禁風的福晉居然也能有這麽大的力氣,霎那間不由有點慌神。她忙不迭地點點頭,道:“是的,福晉,就是他。”


    婉貞的一顆心頓時如墜冰窟,整個人一下就傻了,嘴裏不停地喃喃說道:“不……不可能的……我怎麽一點都……什麽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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