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兒的一個人,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心下微驚,走前兩步,笑著說道:“福晉,老佛爺聽說您病了,特意派奴才前來探望。不過依奴才看來,您的氣色其實挺好,當是已無大礙了吧?”


    婉貞轉頭看向他,仍然是那虛無縹緲的笑容和聲音,點點頭道:“我本就沒事,勞煩李公公迴稟老佛爺,多謝她老人家的關心。”


    如此直截了當、簡單明了的迴答,這哪裏是沒事?明明就是禍事大了啊李蓮英忍不住暗地裏皺起了眉頭。


    他跟在慈禧身邊多年,對於這宮廷裏的是是非非、風風雨雨都見識得多了,無需明言,隻從那言談舉止就能明白這位福晉對慈禧太後的畏懼和戒備。平日裏若是正常狀態下,提起慈禧太後,她必定會加倍小心,盡可能地字斟句酌,盡量不在話語中留下任何可能被抓住的把柄或是破綻,又怎會像現在這樣不假思索、張口就說?仿佛什麽都不在乎,放棄了一切似的,想說便說,沒有半絲顧忌。


    短短幾句話,已經足以讓他察覺到婉貞的不對勁。達到了目的,他便也不多久留,又簡單慰問了幾句,便向光緒告退。


    光緒看了看他,點點頭,然後對婉貞說道:“你且先歇著,朕還有些話要跟李諳達說。”


    婉貞毫無反應,隻是漠然地笑了笑。


    光緒默默地一嘆,對李蓮英使了個眼色。李蓮英會意,急忙跟隨著他走了出來。


    出了房門,光緒站在台階上,抬眼望著一覽無雲的晴空,心中卻烏雲瀰漫,一片yin霾。


    李蓮英輕輕走到他身後,和聲問道:“皇上,您還有什麽吩咐?”


    這個命運多舛的皇帝啊先是被太後軟禁了那麽多年,好容易遇到個知心識意的人兒,如今卻又變成了這副模樣,難道這就是命?


    他在心裏嗟嘆著,光緒卻無心理會別人的心qing,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婉貞現在的qing形,你也看見了,有何想法?”


    李蓮英想了想,道:“皇上,奴才不敢說謊,婉貞福晉的qing形,確實把奴才嚇了一跳啊好好兒的一個人,怎麽說病就病了呢?如今這樣子,可一點兒都不像是婉貞福晉了呀”


    光緒苦笑著說:“可不是麽自從那塊玉不見了以後,她就一直是這樣子,朕……真的很擔心啊”他嘆息了一陣,然後搖了搖頭,似乎要將這些令人沮喪的事實都甩出腦海似的,看著李蓮英,說道,“李諳達,太醫們說過了,她這是心病,一般的藥是治不好的,非得自己想開了不成。不過朕以為,總是待在這院子裏,對她的心qing也沒什麽好處,所以朕想帶她到外麵走走。”


    一個皇帝如此認真向一個太監說明,甚至還帶點懇求的意味,要求能夠出去走走,這看上去實在滑稽,但他們兩個卻都一本正經。其實兩人都明白,光緒這番話不是對李蓮英說的,而是對慈禧說的。


    李蓮英自是不敢擅作主張,告退之後,便徑直迴到了樂壽堂,向慈禧稟報自己的所見所聞。


    聽了他的述說,慈禧的眉頭都要皺成一座小山了,將信將疑地說:“這麽說來,婉貞的病是真的了?”


    李蓮英道:“依奴才看來,確實是真的。那種死氣沉沉的樣子,絕不是做戲能夠做出來的,婉貞福晉似乎受到了很大打擊,看上去qing形有點兒不妙啊”


    慈禧輕輕漾著手裏的茶碗,仿佛是在自言自語,說道:“原來是真的……我還當這是他們為了拖延時間而找的藉口呢。”她看了李蓮英一眼,又道,“皇上想要帶婉貞出去?”


    “是,皇上說,希望這樣能有助於福晉的qing緒好轉。”李蓮英答道。


    慈禧沉默了半晌,然後嘆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他想做,那就讓他做吧。隻不過,活動的範圍隻能在這頤和園內,任何人不得擅離一步”


    “奴才遵旨。”李蓮英應道。


    得了慈禧的批準,光緒便帶著婉貞走出了玉瀾堂,來到昆明湖邊,沿湖鑑賞。


    此時正值天色晴朗明媚,一塵不染的天空碧藍如洗,絲絲雲彩漂浮在半空,將陽光襯托得柔和。昆明湖畔,垂柳依依,湖麵上波光粼粼,清澈見底的岸邊活潑的小魚在水中嬉戲,微風輕拂,令人心曠神怡。


    從玉瀾堂那狹小閉塞的空間出來,融入這遼闊自由的世界,唿吸著清新的空氣,聆聽著鳥兒的脆鳴,一時間,整個人似乎都清慡了不少。內心的煩惱和苦悶幾乎一掃而空,心qing從yin暗的穀底開始攀升,光緒忍不住在嘴邊掛上了一絲笑容。


    “婉貞,看,多美的景色”他拉住婉貞的手,笑著說。


    “是啊,皇上,確實很美。”婉貞笑著,迴應。


    然而,雖然是附和著光緒的話,她卻仍舊是一貫的淡漠平和,似乎什麽樣的景色在她眼裏都是一樣的,嘴裏說著美,眼光卻絲毫沒有為這眼前的風光而有一刻停留。


    再美的風光對她來說又有什麽用呢?沒有了那塊玉,她註定隻能成為時空裏的一抹孤魂,在這不屬於她的世界裏流連徘徊,永遠再沒有迴去的希望光緒滿心的歡喜被她的反應給狠狠澆了一盆冷水,頓時冷靜下來,看著她那毫無生氣的眼眸,不忍心責備,反倒禁不住掠過一絲心痛,拉緊了她的手,溫言說道:“如此美景,我們坐船到湖中去玩如何?”


    婉貞淡然笑著,無可無不可地說道:“皇上決定了就好。”


    光緒微微一笑,轉頭叫了一聲:“小鍾子。”


    鍾德全早已在一旁聽到了,於是也不等他再吩咐,立刻說道:“奴才遵旨奴才這就去辦”說完,擺了擺手,立刻就有一個小太監撒開雙腿跑了出去,前往泊船處宣旨去了。


    頤和園裏共有禦舟八艘,以供帝後遊湖之用,平日裏都在北船塢和後溪河船塢內泊著,需要用的時候一聲令下,馬上就能駛出來。因此並沒有等多久,就見皇帝專用的“水雲鄉”開了過來,鍾德全立刻指揮著剩下的小太監搭好了舢板,扶著光緒和婉貞走了上去。


    等一gān人都上了船,“水雲鄉”便緩緩離開了岸邊,駛向昆明湖中。


    光緒和婉貞站在船頭,暖洋洋的日光照she在身上,湖麵上陣陣清風微拂,帶走了一身的燥意,隻剩下說不出的舒暢。碧綠的湖水倒映著湖光山色,“嘩嘩”的流水聲伴隨著魚鱗般的波làng起伏,此qing此景跟方才在岸上又截然不同,給人以另外一種愜意的感覺。


    到了此時,別說是光緒了,就算是婉貞那顆枯死的心,似乎也恢復了幾分生機,眼神中多了幾分神采。


    光緒雖然是在欣賞風景,但大半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婉貞身上。此時見她的模樣和表qing,不由心中一喜,看來自己將她帶出來散心的舉動還真是做對了置身在和風麗日中,心境是久未有過的開闊,在光緒耐心的引導下,談論著風景、天氣這些毫無瓜葛的話題,婉貞的思緒稍微從悲傷和絕望中轉移了一點,不再沉淪在自己悲傷的心境中,話便也慢慢多了些,並且不再是那種凡事都無所謂的死寂了。見到福晉似乎有恢復正常的跡象,隨行的宮女太監們不禁都鬆了口氣。


    享受慣了福晉清醒時的風平làng靜,這些日子他們待在皇帝的身邊簡直就是驚濤駭làng、度日如年啊也隻有福晉能夠製得住皇帝了,他們終於明白,要想輕鬆過日子,福晉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還沒等他們高興多久呢,忽然,左前方也出現了一艘船,麵對皇帝的坐舟,竟然絲毫不知避讓,反而肆無忌憚地向著他們駛了過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爭奪


    能夠在昆明湖上泛舟的,除了皇室又能有誰?而如今的皇室,枝葉凋敝,數來數去,也就隻有那麽幾位了。因之下人們見了來船,倒也並不驚慌。不過問題在於,這究竟是哪位主子的船?他們又該做什麽準備來迎接?


    兩艘船接近了一點,眾人終於可以看清楚了,那是皇後的“衛鳳”。當下立刻有人將皇後到來的消息稟告了光緒。


    光緒聽了,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頭。他跟皇後雖名為夫妻,實則堪比路人,彼此之間的感qing並不好,也並不熟悉。但至少有一點他是知道的,那就是皇後並不是個好動的人,平日喜歡待在房裏,甚少到處遊玩,因此那艘“衛鳳”也很少動用。怎麽今兒個會突然開出來呢?難道真的是那麽湊巧,她也跟他們一樣臨時起意決定出來走走嗎?這也未免太湊巧了吧但不管他暗地裏如何嘀咕,心中如何疑惑,皇後畢竟是皇後,沒有拒絕她靠近的道理。所以,他也隻得下達命令靠過去,看看皇後究竟在耍什麽花樣。


    然而一靠過去,他卻馬上就後悔了。


    船是皇後的船,然而上麵坐的卻並不是皇後,而是曾經在宜芸館住了好幾天,不知不覺已經被皇後籠絡的鈺檸格格。在皇後別有用心的巴結討好下,如今鈺檸跟她的關係已經緩和了很多,盡管還達不到融洽相處的程度,但至少不會見麵就劍拔弩張地對峙了。而且,但凡是皇後有的東西,隻要不出格、不違祖製規矩,鈺檸開口討要的話也一般都能得償所願。這更是無形中加深了鈺檸對她的好感。


    此時,鈺檸正坐在本該由皇後享受的船上,心中的得意簡直無法細述。


    最近的生活可謂一帆風順。皇後已經對她服了軟,瑾妃那個窩囊廢本就不構成威脅,而那個可惡的婉貞……聽說她得了失心瘋了啊婉貞的qing形她還真的不是很清楚,因為這些日子她都沒去糾纏光緒,而將自己關在養雲軒裏,研究那塊古玉。


    一來,雖然暫時沒人把玉的丟失算到自己頭上,但畢竟這件事qing鬧得太大,連慈禧太後都驚動了,她於是不敢輕舉妄動,唯恐一個不小心bào露了自己。二來,她對這塊古玉有著莫名的畏懼,想那婉貞戴著它的時候什麽事都沒有,一旦摘了下來卻立刻變得有些瘋瘋癲癲,難道這塊玉石還有什麽蹊蹺不成?古玉如今已經落入自己手中,又會不會對自己造成什麽影響呢?


    因著這些因素,她便少見的老老實實待在了房裏,除了白天去陪陪慈禧以外,晚上的時間就用於研究那塊玉。可惜研究來研究去,始終毫無進展。


    雖說那塊玉品相還算上乘,但也並不是什麽價值連城的東西,在她看來,並無任何特別之處,真不知道婉貞為什麽會把它當成寶,寶貝成那樣?或許,等這陣子風聲過了,她該尋個古玉方麵的行家裏手來去瞧瞧?


    既然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又本就是個跳脫的xing子,漸漸便坐不住了。好些日子了,讓她把自己關在房裏,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簡直就要了她的老命因此,幾天之後,她見風聲漸漸過去,估摸著此時大家對那塊古玉的專注都已經開始減退,便又開始飛揚跋扈起來。今兒個本來說去玉瀾堂那兒鬧鬧,順便看看婉貞的笑話的,沒想到小太監的迴報說皇帝居然帶著婉貞去遊湖了?不由得又妒又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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