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長老,澹台大磐。


    前生今世,陸澤可以肯定這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澹台家族展現出來的底蘊的確配得上千年世家名號——不隻有大長老,還有太上長老。


    眼前這名老者在行走間隱隱透出了天人合一的境界,給陸澤的感覺要超越澹台忠義。


    之前從未現身的原因,隱居?避世?


    陸澤並未從對方身上感知到任何鋒芒和敵意,這讓他有些嘖嘖稱奇。


    按理說實力至此,前世高塔矗立後那些縱橫界域的人物當有此一號,隻是無論是自己廝殺在影域還是崛起於界域之時,都從未聽說過澹台大磐的名號。


    至於人類壽命的限製?


    界限之上,人類的細胞會從內到外的進化,大幅延長壽命並不稀奇,而高塔矗立後,很多界域裏更是有著多種能夠延長壽命的手段。除非……


    那人早早便已隕落。


    看著鶴發童顏的太上長老,陸澤更傾向於最後一個推測。


    「陸先生,老朽在這裏多解釋一言,切勿見怪。道學先前在祖地祠堂陪著我這個老頭子,這兩日族內事情並未親自過問,早些時候倒是接到了重進那裏的匯報,隻不過沒想到小友來的這般快。」澹台大磐說話時語氣平和,那雙深邃的眼睛也透著善意。


    「老朽多說這些話隻是為了闡明我澹台家族態度,並非有意怠慢。這些後輩不知天高,加之平日裏疏於管教,都是跋扈慣了的,此番能夠得陸先生一番教導,已是他們天大福分。」


    澹台大磐談吐間如智者發言,說話不偏不倚。


    結果陸澤還未有什麽表現,那些聽到的族人們都是變了臉色。


    不解、懷疑、氣憤、羞愧……諸多複雜情緒交織浮現,但最終沒人敢當著家主與太上長老兩人的麵說出半個字,全都低下頭,一副聆聽教導的樣子。


    單從雙方初見時的這言談舉止來看,這位太上長老表現出來的氣質和澹台忠義是截然相反,說是胸有城府也好,心機深沉也罷,太上長老給陸澤的感覺的確是不讓人討厭。


    所以陸澤笑著擺手示意,「不礙事。」


    若不是這路是烏日廣帶的,澹台家族也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他都要懷疑這老頭不是澹台族人而是學院裏德高望重的長者教授了。


    既然澹台大磐願意展現出這樣一副慈祥長者的模樣,自己也樂得配合,權當看戲。


    陸澤這份超然物外的態度著實讓澹台大磐多看了兩眼,那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張棱角分明的年輕麵孔上,似要看出什麽來,最終收獲的卻隻有青年瀟灑恣意的微笑。


    澹台大磐收迴目光,又平靜看了一眼四周那些懷著各樣心思不甘低頭的族人們,他瞳孔深處閃過一絲落寞。


    家族幾十代先烈勵精圖治才有了澹台家族的今天,但環境是會改變人的,有了最高的實力地位,人們的心態早已不複當年。


    有澹台忠義這樣一位普天之下舍我其誰的霸道人物率領,家族澹台藏、澹台東樹這樣的年輕一代怎能不上行下效,比我強的不可存在,比我富有的不可存在……


    現在自己走出,若不是旁邊還站著一個恭恭敬敬的澹台道學,這些家族的小輩們恐怕早就出聲紛議了吧。


    家族,還是當年的家族。


    但是家族血脈裏的血液,卻沒有了曾經那批人的風骨。


    搖了搖頭,澹台大磐經曆過的這悠久歲月已經讓他對世間萬物都看淡了,這些小輩們的拙劣表現也無法讓他的心境出現任何波瀾。


    但是,自己終究是澹台家族的人啊。


    罷了……


    心中歎了一聲,澹台大磐抬頭再度


    看向陸澤,溫和開口:


    「不知陸先生此來何事,道學和老朽在此,終是能夠給予先生答複。」


    這話說得平靜舒緩,卻讓那些隱藏心思低頭的年輕族人們不忿抬頭,畢竟這種帶著示好之意的話怎能由你這種身份的人說出!


    被人踩到臉上了怎可還笑臉相迎,分明是被嚇軟了骨頭的老古董!


    這便是年輕族人們的心聲!


    隻是他們剛一抬頭就看到了家主冷漠的目光,嚇得他們一個激靈又低下頭去,隻是內心的怨恨卻憑空又漲了幾分。


    【你自己丟人為何還要帶著大家一同受氣!】


    這些族人們並未看到澹台道學冷漠視線背後的失望。


    這位氣質儒雅的家主在位期間,以強硬的手腕主持對古地、禁域的開發,在付出慘重傷亡的代價後獲得了諸多高階霧兵,又重點開發包括龍佩在內一眾特殊霧兵的作用,終究是為澹台家族打造出了空前的盛世。


    隻是他沒想到在碰到真正的強人時,所有的盛世都是空中樓閣,而自己花費無數心血培養的後輩……眼界竟是如此狹隘!


    你們連太上長老要做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心很痛,也很冷。


    所以他的眼神很漠然,更失望。


    ……


    澹台大磐並未關注澹台道學和一眾年輕族人的短暫目光溝通,也沒興趣去感知那上百族人的心思。


    他此番走出祖地祠堂,不是為了教導這些小輩,也沒有任何彰顯權勢地位的意思,僅僅是在履行身為太上長老最基本的責任而已……家族存亡之際,力挽狂瀾於大廈將傾。


    暴風雨來臨之前,大海往往更加平靜。


    陸澤更沒有興趣關心那些族人們的心思與小動作,他聽到澹台大磐詢問後,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說出一句讓在場數百名澹台族人都勃然變色的話。


    「一日之前剛剛宰了貴家族的大長老,又擅自決定把他立在曠野為後世人警醒,不過他的名字裏終歸是有澹台二字,所以想想還是上門講清楚的好,免得以後會出現不太讓人高興的誤會。」


    陸澤吐字清晰,麵上更是掛著和善的微笑。


    莫說前方澹台族人是何反應,陸澤身後兩人,謝胖子原本憨憨的笑容陡然僵住,隨即汗出如漿,手臂抑製不住的抬起擦汗,擦不完的汗……以至於他的胳膊都些打顫。


    而身高兩米的烏日廣已經快向著一米七的高度縮進了,他的臉色慘白無比。


    又來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反複誅心何止是一遍又一遍的鞭屍啊。


    這分明是把死者一遍遍的複活又一遍遍的殺死啊,自己這澹台女幹的名號怕是跑不了了。


    烏日廣內心痛苦的哀嚎,他已經想好自己的100種死法了。


    ……


    那些年輕氣盛的澹台族人們眼睛一下紅了,再忍不住,竟是頂著內心對澹台道學的恐懼齊齊抬頭,麵露殺機望向陸澤!


    隻是澹台道學僅僅一個很普通向左前方墊步動作,那動了片刻的背影就好似一座大山橫在眼前,一人的背影竟是籠罩在所有族人心間。


    這些族人內心一顫,止住了接下來的所有動作,卻是沒有低頭,而是直勾勾看著當代家主與太上長老。


    澹台道學恭敬立在太上長老右側半個身位後,左手按住右手,微微俯身,姿態極為恭敬。


    隻是若仔細看他的手掌,就能看到他被左手按在最下的右手在輕微顫抖。


    咚。


    澹台大磐走出祠堂時牽拽出的那根桃木杖落在古樸的石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


    澹台道學右手的顫動止住,


    微微低下頭,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偌大山莊內真正能與陸澤交談的便隻有太上長老一人了。


    澹台大磐眯起眼睛,看著陸澤。


    「都言英雄出少年,古人誠不欺我。」


    太上長老這句話,讓旁邊低頭靜候的澹台道學內心一顫,為何突發此言?


    老祖宗您到底是怎麽想的,這等駐顏有術的強人,怎麽也不可能是您口中的少年……


    在澹台道學看來,這話說得極為突兀,甚至有些不合時宜,或許是老祖宗動怒後的氣話?


    可以老祖宗的智慧又不當如此!


    複雜的思緒幹擾了澹台道學的判斷,更顯得接下來雙方的一舉一動撲朔迷離。


    陸澤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澹台大磐,微笑著頷首。


    「老先生看得明白。」


    沒有再言任何家族職務,隻是普普通通的老先生,卻是比之前的所有話聽著都順耳。


    「藏兒……老朽七年前見過的約是最後一麵,以後便是見不到了?」太上長老目光似是思索,過了片刻才說出一句和上句不相關的話。


    「見不到了。」


    「技不如人?」


    「眼睛不好,嗯,很單純的原因。」陸澤語氣隨意的答道,不過最後多說了一句強調下原因,這話在旁人看來極為討打。


    「嗯……」澹台大磐低吟了一聲,迴首看了一眼那群目光閃動的族人們,搖搖頭收迴視線,「族中管教不嚴,咎由自取。」


    澹台道學的雙手一顫,再度將頭低下幾分。


    澹台藏是他最看重的兒子,自己看著他長大,悉心培養……


    死了死了卻是隻得到一個「眼睛不好」的評價。


    這一刻他的心底的悲傷湧出,無關身為家主的城府,隻是一個父親最簡單的悲慟。


    那些年輕的族人們心頭火起,隻感覺這個白發老古董已經被嚇破了膽,當即就要開口放幾句狠話,隻是他們念頭升起間嘴巴才剛剛張開,就感覺到一道鋪滿天地的無形威壓鎖緊四麵八方,讓他們的所有動作僵住,連發出半個音節都是奢望。


    「不知可否稱唿一聲陸小友?」澹台大磐說話時的語氣很友善,兩人根本不像立場相對的談判,更像是多年不見的朋友閑聊。


    「可以。」陸澤笑了笑。


    「龍佩想來已到小友手中,天材地寶有緣者得之,想來在小友手中更能發揮作用。」澹台大磐說出一句讓人頗為意外的話,當然對那些年輕的族人而言又是喪權辱族。


    「老先生慧眼如炬。」陸澤是講禮節的,特別是這種來自長輩的稱讚一定要虛心接受,還要不輕不重的誇上一句,這樣氣氛才會更加友好。


    澹台大磐的麵色依舊,甚至還點頭給予迴應。


    在陸澤看來澹台大磐也是懂禮節的。


    所以既然對方這麽講禮貌,他也不介意配合老先生給這上百名「學生」講一堂禮課。


    「今日我與陸小友一見如故,有個不情之請,可否容許族人將忠義的骸骨斂迴……澹台家族定會給出令小友滿意的報酬。」澹台大磐輕聲開口,卻是讓那些原本躁動的族人們身軀一顫,不約而同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望去!


    「就這麽簡單?」


    「就如此簡單。」老者的聲音平緩,態度莊重。


    「不好意思,不行。」陸澤聳聳肩,隨意說道。


    一片嘩然!


    謝管事一把抓住烏日廣的胳膊,強行讓自己不至於坐倒在地,可攥住烏日廣的黑胳膊後,才發現這個鐵塔般的大漢,胳膊上全是涼汗,滑膩濕手,險些握不住。


    烏日廣臉色慘白的忘了謝管事一


    眼,身子微微斜了斜……他也需要借助一點謝胖子的手勁,他現在感覺唿吸都提不上氣了。


    「……」澹台大磐的表情第一次怔住。


    這位曆經世事滄桑的老者自詡將心比心,更在無數目光前將姿態放到最低,還將主動權交予對方任其開口索取,這一切隻為換取一個微不足道的請求,任誰也不會拒絕這種送上門的好處。


    但是,偏偏在這他最費了心思的事情上麵,出現了最大的紕漏。


    陸澤簡單直白的迴答,直接將澹台大磐構思出的所有大道堵死,隻留下一條最狹窄也最令人絕望的道路。


    陸澤平靜看著澹台大磐,又看向那邊眼眶泛紅的澹台道學,再掃過那一片由遠及近浮現著不善、羞怒、欲殺之後快表情的麵孔,他忽然嘴角翹起。


    「老先生也不必擔心,這次過來事情很簡單,沒那麽多複雜,大家也不必強行壓抑情緒,該發泄時還是要發泄的,畢竟氣大傷身。」


    陸澤說出了一句讓眾人錯愕的迴答,可當下一句冒出時,卻讓所有人霎時……麵無血色!


    所有人都不會忘記這一天,在筆架山巔的清晨裏,陽光透過薄雲落在那張年輕的臉頰上,對方麵帶微笑,身上似乎發著微光。


    「我殺了澹台藏,殺了澹台明澤,更把澹台忠義做成路標立在曠野上,這不單單是提醒世人,更是在提醒你們……我們之間,有著血海深仇。」


    「請你們一定要牢記這些仇恨,因為隻有這樣你們才會不顧一切的修行。」


    「我期望你們有一天,能夠勇敢的站到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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