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過了禮坐下,掃了眼眾人,視線落在慧珠身上,歉意一笑迸:“鈕祜祿妹妹昨天剛迴府,我想著今定要早些來,不想還是晚了。”武氏掠過慧珠,向年氏笑道:“年福晉您身子嬌貴,已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子,晚來些也是該的。”慧珠狀似一臉驚喜,迴笑道:“年姐姐你有身子了,真是的,我在圓明園待著,啥事都蔽塞,現在才知年姐姐有了身子。這可是一件大喜事,晚些我定當前去恭賀,隻望年姐姐可莫嫌妹妹遲了。”年氏搖頭蓮:“你來看我就好,我怎得還嫌,豈不是顯得我小氣了。”慧珠笑笑無話。


    烏雅氏看向慧珠,討好笑道:“鈕祜祿福晉素來就是知禮的,德娘娘常在婢妾麵前說,若是婢妾有您一半的懂規矩,也能放心了。”武氏心下不屑,看也沒看烏雅氏,笑道:“鈕祜祿福晉事忙,前兩天又是弘曆阿哥的生辰,得了萬歲爺的照拂,一時忘了府裏瑣事也是自然。李氏紅唇輕抿,qiáng壓住心緒道:“我可是羨慕鈕祜祿妹妹的很,得了個像弘曆那般討喜的孩兒。想萬歲爺這多皇孫,卻是親昵了弘曆,還接近宮裏去住,我的弘時可沒那個福分。”慧珠應對道:“弘時阿哥聰穎,又是爺的長子,李姐姐無需羨慕,弘曆不過是一個三歲小兒,又怎和長他許多的弘時阿哥比。”


    烏喇那拉氏麵上好笑道:“你們呀,一個個都是,鈕祜祿妹妹也就是帶著弘曆去圓明園靜養避暑了幾月,這迴來,你們倒和她生疏了,一個個這般謙虛作甚。


    ”武氏看著慧珠,似有感觸道:“是呀,這才幾月,卻已物是人非,好事變喪事,心裏難過。”一語道完,立馬反應過來般,捂住嘴,慌忙道:“是婢妾一時口誤,忘了爺的jiāo待。”烏喇那拉氏輕兜眉頭,訓斥道:“年妹妹有了身子,弘曆又得了萬歲爺的親昵,這都是咱們府的喜事,莫提那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掃了興。”說著,又對慧珠嘆道:“昨個兒是我忘了,最近府裏發生了些事,等會鈕祜祿妹妹留著,我予你說說,你也去看看那人,畢竟伺候你許多年。”慧珠也不管眾人是否相信,麵上隻做不知,麵露疑惑的應了話。


    眾人大多是眼紅弘曆被康熙帝接進宮,胤禧連著好幾月都常去圓明園陪慧珠母子,卻又不得不承認慧珠在府裏的地位是更穩固了,比之李氏一點也不差。同時,也知曉月荷的事是挨不著慧珠的,胤禧又有意維護,可就如烏喇那拉氏說的,月荷畢競伺候了慧珠許多年,這般流言定是少不的慧珠。於是,眾人也樂見慧珠跟月荷扯上關係,便緘默不語,由著烏喇那拉氏隨後告之,另順著話,奉承了年氏有了身子,弘曆被接近皇宮。


    這樣奉著說話,沒過一會,想是烏喇那拉氏也聽厭了,便讓眾人各自散去,如昨日般,親熱的拉著慧珠的手,敘說起府裏這幾月的事。慧珠本是曉得,遂對烏喇那拉氏要說的事,也是心裏有底的,隻是不想烏喇那拉氏在說了安氏因月荷謀害產下死嬰,現在正在坐月子後,竟道月荷已經是油盡燈枯,讓她趁這幾日去看看月荷。


    原來是月荷受了三十杖責,便被扔去了清園,讓其自生自滅。這三十杖責已要去月荷大半條命,又加之得不亂醫治,心還有鬱結,病惜加重。這前兩天等粗使婆子去送飯,才發現月荷奄奄一息,命不久矣,隻是拖了一口氣,求見慧珠最後一麵。


    如是,月荷將死要求見慧珠的事,從那婆子的口裏傳了出來。


    烏喇那拉氏自是得了這消息,當著眾人麵嘆息一聲就yu過去,不想慧珠卻正好迴府,便有了烏喇那拉氏讓慧珠念著多年的qing分,去見月荷最後一麵的話。


    慧珠從正院出來,心下悵然,一直不去管月荷的事,就算知道月荷頂包,終身囚禁在清園,也沒多想,可現在知道月荷已將命不久矣,心裏就是另一番感受。迴到院子,便將此事告訴了素心,素心麵上亦有些悵然。這般主僕二人歇過響午,終是去了清園見月荷。


    清園還是慧珠第一次來,胤禎出宮建府也才二十來年,可清園卻有種極為腐朽頹敗的氣味,尤其是月荷住在清園最裏麵,更是yin暗破墟。


    粗使婆子哈腰點頭的給慧珠打開了月荷屋子的門,掃了外麵的塵埃,躬身諂媚道:“這裏甚是破爛,鈕祜祿福晉您屈就了。”慧珠厭惡的受了婆子的禮,打賞了一貫錢,便打發了下去,攜著素心進了屋裏。


    嗆人的灰塵腐—臭味襲來,讓慧珠好一陣咳嗽。灰暗的屋內,隻有一寸來寬的窗戶fèng隙,透進了些微光線,半天,才讓人適應了屋內的光叭。就見極小的屋內,隻有中間擺著一張四方桌,桌上放著一隻缺了口的瓷碗,碗裏似乎還剩米飯之類的吃食,不見其它擺設。


    忽的,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從yin暗cháo濕的角落裏傳來道:“主子,您來了。”慧珠被嚇了一跳,猛的抓住素心的手,驚疑不定的像聲源處看去,卻隻有黑乎乎的一片,不見人影。


    這時,嘩啦一聲,屋內微微有了光亮,隻見那不亮的角落,一盞煤油燈猝然亮起,隨之,便見一個披頭散髮,臉上瘦huáng,兩眼深深的進了眼窩,顴骨凸出,穿著不知何種顏色,隱約可知是一件旗服的三十好幾的婦人,靠著黑糊糊的牆角,喘著氣。


    慧珠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試探喚道:“月荷?可是月荷?”月荷似受了驚嚇般,整個身子更往角落裏移動,氣喘道:別,主子,您別過來,求您別見奴婢這副模樣。”慧珠聞言止了步,震驚道:“好,月荷,我不過來。可是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被關進清園也不過十餘天,怎會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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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殘荷


    月荷慘然笑道:“主子,奴婢是什麽身份,進了這清園,難道還能像烏雅格格住在院落裏。有丫環伺候著。奴婢謀害安格格,沒讓當場杖斃,還能撿了半條命,每日有碗白米飯吃,算不算是福晉給的特別殊恩典。”慧珠微兜眉頭,語調似在分柝道:“不可能,你沒那個膽子謀害安氏,最多也隻是嫉妒罷了。”


    月荷怔然的望著慧珠,接連又猛咳了幾聲,唿著大氣,道:“主子就是主子,奴婢那點小算盤豈是逃得過主子眼。看來奴婢所作的一切都是枉然,才會落得這般下場。”慧珠沒有接話,素心屏氣質問道:“都是枉然,你摸著良心想一想,這些年來,主子是怎麽對你的,處處慣著你,對你那好,你呢?卻背著主子,爬上了爺的chuáng。如今的如此下場,也是你自己選的。”說到後麵,素心已聲似哽咽微有酸澀。


    月荷悽然的喚了聲“素心姐”,又望向慧珠道:“這輩子,對奴婢最好的人就是主子,奴婢最對不起的人也是主子。主子,奴婢現在是省的了,可是一切卻已晚了。奴婢如今是何qing況,奴婢自是清楚不過,主子能來見奴婢一麵,奴婢已很是知足了。”話頓,又是氣喘籲籲,麵露死灰之相,qiáng打著jing神,撐起骨瘦如柴的身子,渾濁的雙眼燃氣希冀的亮光,語含渴求道:“主子,您肯來見奴婢,可是原諒了奴婢。”


    慧珠見月荷如此模樣,想起初次見麵,那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天真活潑,心下一陣莫名,不禁微合雙目,棲開視線,開口道:“我重未怨恨過你,也就沒有原諒一詞可說,唯對對你的所作所為有些失望而已。”月荷連連搖頭,不信道:“不可能,不可能……主子,您這樣說,就是不肯原諒奴婢,要不然當初您怎會對爺甚是冷淡,有意遠離。”慧珠心弦晃動,完全搭下眼瞼,緩緩說道:“你在我身邊這些年,對我亦知之甚詳,可我對爺的冷淡疏離,是我邁不過自己那道檻,卻與你無關。”


    月荷仿佛再也支撐不住,歪倒在髒黑的被褥上,囈語道:“原來奴婢自始自終,也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奴才。”一語道完,麵上似陷入某種美好過往,又迴憶道:“奴婢進府十年餘月,在主子身邊伺候了八年,那段日子,卻成了奴婢這輩子,活得最開心的時候。那時不大的院子裏,有主子、有素心姐、有夏梅、有張嬤嬤、還有奴婢…”話未完,力氣已是用完,良久,才抬首望著窗外投下的縷縷亮光,眼神迷離,微抬右手,嚮往道:“若有來世,奴婢就安安生生的待在主子身邊為奴為婢,陪著主子。現在,奴婢累了,奴婢的小格格在向奴婢招手呢,她說她想奴婢了,她叫奴婢額娘了,多好聽的聲音啊,小格格。……”。


    “吆呀”一聲,酸朽的木門被推開了,白炎炎的亮光晃得人眼睜不開來,慧珠用手擋了擋,輕拍腳步,跨出了屋子,語不含調,淡聲道:“月荷去了,讓高公公找件女嬰的小衣,和著月荷一起下葬吧。”說著話,素心又是遞了二兩銀子予那婆子,婆子頓時喜上眉梢,臉笑開了花,對著已走遠的慧珠,揚聲諂媚道:“鈕祜祿福晉您放心,老奴這就去傳話,好生打理了月荷姑娘,讓走好。


    當日晚間,一院的小廝用糙席捲了月荷的屍身,送出了雍親王府。許是慧珠下了話,當差的在城郊購了地,月荷與女嬰的小衣,—起蓋棺下葬。隨著一把把huáng土散下,月荷十出頭的鮮活的生命,終是被厚土掩蓋。


    夜闌人靜,月上樹梢頭,冷冷的光輝自漆黑的長空中傾瀉下來,照的郊外野地裏分外的白亮,照的京城裏的雍親王府,也分外透亮。是夜,打更聲響了兩下,年氏的院子撐杆點起了紅色的亮燈。是時,慧珠洗漱妥當,移燈就寢,漸是入睡…一


    這日,慧珠因月荷的事,未去年氏院子拜訪,遂至第二日,稍歇過午覺,就備上了賀禮,前去拜訪。


    年氏正歪躺在炕上用著涼果,見是慧珠來了,忙招唿刑嬤嬤給慧珠讓了坐,又命人沏了茶、上了果盤點心,笑道:“讓鈕祜祿妹妹見笑了,自有了身子,人老是乏的很,等睡躺著才舒服些。”慧珠吃了小口茶,眯眼笑道:“年姐姐你現下身子嬌貴,我不過是來竄竄門子,豈可勞了你將就我,你好生躺著便是。”


    年氏聽了,嚀嚀笑道:“妹妹不是外人,我是不會在你麵前客氣的,等我生下孩子,可還得跟你學學怎的教養孩子,才能教得弘曆阿哥那般聰慧。我聽說李姐姐可是打心裏羨慕極了,甚至去找了以前妹妹身邊伺候的人打看消息,好學個一二。”慧珠心下一凜,語音卻微揚道:“是嗎?可我不怎麽相信,畢竟弘時阿哥是個聰明伶俐的,比調皮蛋子弘曆qiáng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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