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弘曆已經是煞白了臉色,有些木然地接過那紙,當看到宣紙上那“知道了”三個字,弘曆的臉色更差……那字跡與雍正帝平日所書分毫不差。


    他不由抬頭看向胤,卻是一言不發。


    須知那玉筆之事……當日並無他人在場,連高無庸也被支了下去,上麵的那個寶字被雍正拿刀親自抹去。這事除父子二人外,再無他人知曉。卻一直是他心底的刺,他以為自己從此不得聖眷,卻不想榮寵一日勝過一日,終於榮登大寶。


    這……他不由得死死盯了胤,終是開了口:“你想怎麽樣?”


    他的聲音尖銳無比,卻可以清楚地聽出濃濃的恐懼……是的,是會恐懼的。眼前的人,明明是自己的兒子,卻一下子成了自己的阿瑪……


    弘曆不由得連退幾步,一臉戒備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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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夢(4)


    胤看著他,他知道,以弘曆的xing子,絕不可能把這皇位讓出來。那想像中的自己一說是他皇阿瑪,他立刻痛哭流涕跪下,說皇阿瑪我好想你,皇阿瑪你來當皇帝吧……這種事qing根本是不可能的,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所以,他說出這番話,已經是做了必死的準備。他卻毫不畏懼,雲綺已經死了,他不想再獨活。省得等離開人世的時候,找尋不到她。


    可旁人並不知曉,弘曆額上的青筋似是bào起,突然一抬手,眼神銳利:“永琰,你打哪裏聽來這些事qing?你如此說,是想讓我禪位於你嗎?”


    胤亦迴望過去,不緊不慢地開口:“弘曆,你真的不相信嗎?”


    四周一下子靜下來,氣氛緊張地讓人喘不過氣來。弘曆站在那兒,劇烈起伏的胸口顯示出他的激動,半晌,才聽他再度開口。


    “永,你十五弟瘋了。”他的眼神yin冷,轉頭看向永,露出一抹怪異地笑來,“明白嗎?你十五弟瘋了。”


    永隻覺得身上一冷,點了點頭。


    弘曆滿意地也點了點頭,又道:“你先退下吧,莫要讓你十五弟瘋掉的事qing被旁人知道。”


    永想說什麽,在接觸到弘曆的眼神之後,終於應了一聲,顫抖著退了出去。甚至連看也不敢再看胤一眼。


    於是,隻餘父子二人對望。


    弘曆看向胤,突然緩緩開了口:“皇阿瑪。”


    胤渾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阿瑪,”弘曆卻又叫了一聲,“我相信你是皇阿瑪……你說的話、你的xing格、動作,和皇阿瑪沒有區別。”


    他苦笑。


    “甚至連皇阿瑪喜歡的味道,都未曾有過任何改變。”弘曆的眼神極是複雜,“兒子想問皇阿瑪,是從什麽時候起,附在永琰身上的?”


    胤的眼神亦十分複雜。


    他方要說話,卻聽弘曆開口道:“是……是從馬上摔下的那日吧?”弘曆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那時候,永琰就已經死了吧?”


    胤看著眼前的弘曆,微微動容。


    他此刻的神qing,像極了當年的自己。那時候,福惠離開人世,自己痛失愛子,從銅鏡中看去,便是此時的樣子……


    “我聽到永琰活過來的時候,真是極高興的。我看到永琰躺在那裏,恨不得替他去死。我有這麽多的兒子,可他們都不是永琰。隻有永琰,和我像是真正的父子一般。”弘曆抬了頭,眼中隱有淚水,“皇阿瑪應該理解的吧?福惠走的時候,皇阿瑪就像是丟了魂……在皇阿瑪的心裏,也隻有福惠一個兒子吧?”


    胤一時無語,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然後,我發現永琰和以前不一樣了。”弘曆眼神黯淡無光,似是承受了極致的痛苦,“他變得越來越像皇阿瑪,卻沒有以前他的半點影子了。”


    弘曆已經緩緩地坐了下去,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皇阿瑪,您可知道,被您奪舍的,是我大清將來的儲君……”他長嘆了一口氣,眼角有淚水滑落,“既然您已經迴來了,那麽……兒子立刻擬了詔書,禪位於您。兒子相信皇阿瑪會比兒子做的更好……”


    胤抬了手,阻止他再說下去。


    “弘曆……你勿需如此。”胤看向年老的弘曆,心中卻還是泛起了微微的涼意。他如何不知道弘曆的想法?以退為進……他嘆了氣,“我並不是要這皇位,既然當年已經傳位於你,這天下便已經是你的了。”


    他站直了身子,雙目炯炯:“我隻不過厭了,倦了。不想再虛偽度日……”


    “是為了雲答應?”弘曆突然開口,“雲答應,就是元妃娘娘的轉世吧?”


    胤又是一愣,旋即苦笑:“是的。”


    “因為她死了,所以皇阿瑪也不願意獨活了。是吧?”弘曆眯了眼睛,似乎同方才有些不一樣了。


    “是的……”胤也不深究,低低應了一聲。


    “可是皇阿瑪,即使永琰已經……但他的身體還活著,他還會笑,還會哭,還會說話,還有溫度……”弘曆看他,眼中滑過一抹狠色,“況且,皇阿瑪您既然能夠附在永琰的身體上,或許永琰哪一天還會再迴來……”


    胤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碎夢(5)


    他抬頭看了弘曆,露出一抹苦笑。


    兩人一時相對無語,竟然什麽也說不出來。養心殿裏沉悶到讓人窒息,兩人在這一瞬間,似乎穿越過時間和空間,就這麽對站著。


    “弘曆……”胤深深地嘆息,他向前邁了一步,卻又站定不動。


    他已經不知道如何去和這個已經年邁的兒子jiāo流,隻覺得兩人之間有著厚厚的牆壁隔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弘曆亦看著他,目光中仍是帶著驚懼的。


    驚他是鬼,懼他去死。


    胤擰緊了眉頭:“弘曆……”他又是長嘆,“我沒有辦法按你的意願活下去,這紫禁城,不是我想再待的地方。”


    他閉了閉眼:“你將國家治理的很好,除了有些好大喜功之外,就是愛花錢了點。若你能再節省一些,你就真的是個好皇帝了。孫輩中,永琰原本怎樣,我並不知道。可永是個好孩子……”他停了停,眼前浮現雲綺中了毒之後的慘白臉色,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若是由他繼承皇位,想來也是不錯的。”


    弘曆一臉慘澹地笑容,一言不發。


    “弘曆,你也知道,我和元妃,是不能再分開了。”胤閉了閉眼,手中竟然閃過一抹寒光,一把匕首從衣袖裏翻了出來。


    雖然禦前是不能帶兵刃的,可他的匕首是藏在衣袖裏,誰也不敢去搜十五阿哥的身。


    弘曆見狀,立刻怒吼一聲:“你gān什麽?”同時沖了過來,想要搶下胤手中的匕首。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胤反手用力一捅,那匕首jing準地刺進了他地心髒。鮮血立刻染紅他的衣裳,匕首深深地沒入。及柄。


    qiáng烈的劇痛使胤再站不住,轟然倒地。


    弘曆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佝僂地身體撲過來抱住胤:“永琰……”他眼底泛出血絲,幾乎也要倒下來。


    胤此刻已經沒有辦法說出話來了,隻覺得渾身肌rou抽搐,漸漸失去力氣。


    馬上就要死了吧?


    死了,就能見到雲綺了吧?


    這是他腦海中唯一的印象。


    他隻覺得身體輕飄飄地。漸漸地浮了起來。先前地痛楚一下子消失殆盡,整個人暖洋洋地。胤用力眨了眨眼,再睜開時,發現自己已經浮在了養心殿的半空中。再低頭看了看自己,他的靈魂已經恢復到自己的容貌,可並不是五十歲的樣子,而是當年和雲鈺初見時地少年模樣。


    他覺得有些別扭,擰緊了眉頭,卻正見弘曆抱著永琰的屍體。呆滯地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想到雲綺之前同他說的,永琰是將來的嘉慶帝。他不由笑了笑,原來所謂的歷史真是可以改變的。


    雲綺……或者應該叫雲鈺?


    胤抬頭望去。想找尋她。


    卻發現四下空dàng一片。什麽也沒有。半個魂魄也看不見,哪裏有雲鈺的影子。胤擰緊了眉。不知道往何處去。


    怎麽傳說中的鬼吏也沒有一個出現?


    正想著,突然正前方冒起一陣白煙,那個已經消失了很久的袁夫人再度出現在了他地麵前。一看到他,袁夫人立刻瞪大了眼睛,幾乎是一瞬間跑到他的麵前,盯著看了半晌。


    “你死了。”袁夫人研究了半天,終於得出結論,“誰允許你死的?”


    胤冷著臉,緩緩開口:“雲鈺呢?”


    或許是因為他地聲音太嚇人,袁夫人竟然向後退了一步,一臉無辜地開口:“我不管靈魂去向的,呃……好吧,我幫你去問問擺渡大叔。”


    “擺渡大叔?”胤愣了一下,一臉不解,“是誰?”


    袁夫人在手中地怪物上按了好幾下,笑眯眯道:“是負責渡亡魂過huáng泉地擺渡大叔啊,所有的靈魂都要坐他地船才能過河的。”


    胤剛想再問什麽,卻聽袁夫人已經開口:“擺渡大叔,你那邊有雲鈺的靈魂過河記錄嗎?”


    他便立刻噤了聲,一臉緊張的看向袁夫人。倘若雲鈺又一次喝了孟婆湯,再次失去記憶,他會吐血的。


    好在似乎沒有。


    “哦……沒有啊……好,我知道了。”袁夫人將那怪物從臉邊移開,一本正經地看他,攤了手,“沒有,雲鈺並沒有去地府哦。”胤這迴傻了眼,立刻開口:“那她的靈魂會在


    袁夫人瞪他一眼:“我怎麽知道?”她嘆了口氣,“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永琰的靈魂給放迴去。”她低頭看向地上的永琰,“真不知道他倒了什麽黴,竟然有你這樣的爺爺……拿刀捅自己不痛啊……當真不是自己的身體不愛惜……好歹也是以後的皇帝,我終於知道嘉慶為什麽沒有幹隆活的久了。”


    她一麵叨嘮,一麵從懷中掏出一個青瓷小瓶,拔開瓶口,從裏麵倒出一個青色的光球。


    胤就看著她漫不經心的將光球向下一拋。那球立刻向地上落去,袁夫人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趕緊看過一眼。那光球險些落在地上,她猛chui了一口氣,才讓光球落迴永琰的身上。難道這光球就是永琰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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