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鬼!”胤禛想也不想,脫口便出,“這裏離長chun宮極遠,又是禦花園最裏處。平日根本不會有人來,你會隨便走到這裏?”


    “那……十五阿哥又為什麽會到這裏?”雲綺擰了眉頭,眼神滑過胤禛身後的火堆,低頭輕聲反問。


    雖然她聲音極低,又是有氣無力,但卻不亞於驚雷。


    胤禛半眯了眼,看向她。他怎麽忘了呢?眼前的這個雲綺,心腸可是狠毒的很啊……不過,自己方才的確有說錯話……他怎麽能說“騙鬼”呢,他可不就是鬼麽……


    心中暗笑自己的胡亂思想,口中卻不自覺的問道:“方才我聞到你身上的香味,是……”


    話沒說完,便見雲綺的臉瞬時媲美關雲長。


    隻是胤禛並無管她的心思,反正此處沒人,她想紅就隨她紅吧。一雙眼睛盯了她,緩緩將方才的話說完:“那香味,是從何而來?”


    心髒的跳動慢慢加快。


    像是被人提上嗓子,這個味道……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十五阿哥是說這個香包?”雲綺的聲音極低,卻還是讓胤禛聽的清清楚楚,便見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包,遞到他的眼前。


    胤禛便抬手接過。


    那香包幽幽地散發著香氣,正是水生花和芙蕖混合之後的,那股熟悉到夢裏的味道。胤禛怔怔地看著那香包……香包繡的極jing致,每個花紋都栩栩如生。隻是看到上麵的花紋之後,他有一股想死的衝動。


    他甚至第一次生出了“這香包的主人千萬不要是雲鈺”的念頭。


    香包是金色的,上麵用銀線細密的繡出了……一個又一個的銀錠。銀錠堆成了山,正從聚寶盆裏蜂湧而出。


    光看這香包,就知道,香包的主人,一定是嗜錢如命……


    簡言之,就是財迷。


    他高貴溫柔的雲鈺,怎麽能是個財迷?!!


    “這個香包……是你做的?”他看向雲綺,不知道該盼她說是,還是盼她說不是。


    “不是。”雲綺連連搖頭,“這香包是如鈺……哦,是葉紫做了送我的。就是貴妃娘娘身邊那位……”


    “我知道!”聽到是葉紫的,胤禛心中頓時一股煩悶:財迷女竟然已經落戶他家了……如來佛祖啊……胤禛半眯了眼,看來,迴去得把那個葉紫帶出來,仔細研究一番。


    “雲綺。”他放柔了口氣,“謝謝你。”


    雲綺一愣,臉上盡是不解之色:“謝我,謝我什麽?”


    胤禛便是一笑,退後一步,手在空中一揮:“你知道這裏,曾經是什麽地方嗎?”


    雲綺搖了搖頭,有些警惕地看他:“雲綺真是信步而來……這裏沒有什麽人,適合獨自想些事qing。”說到後麵,她卻不由放緩了神色,若有所感。


    “這裏……”胤禛抬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這裏曾經是聖祖朝,秘密處死宮人的地方。”


    像是為了配合他的話,原本無波的空氣迅速流動,起了風。風從樹枝fèng隙之間穿過,引的葉子一片片沙沙作響,像是無數的冤魂在哭泣。偶爾幾片落葉也被風捲起,在地上打著旋兒,一圈圈,一轉轉,像是那些宮人……慢慢接近/。


    雲綺不由縮了縮,害怕的看了一圈。


    “這樣的地方,你竟然也敢來……”胤禛頗為感嘆的點了點頭,“實在膽識過人……嗯?你一個人來就算了,帶這麽多人來做什麽?”


    他刻意的擰了眉,看向雲綺的身後。


    煞有其事。


    雲綺的臉色更白了,她根本不敢迴頭,牙齒上下打顫:“十五阿哥……哪哪哪……哪有很多人……我隻帶了……隻帶了一名宮女。”


    她偏了頭,看向左側:“漣漪,你……你看到很多人嗎……”


    這迴,便輪到胤禛麵色慘白了。


    雲綺是孤身一人前來,哪裏有什麽宮女,哪裏有什麽漣漪……他方才,不過是騙雲綺的……可這會兒……


    漣漪……


    “莫道水色起漣漪,隻緣風光好。”


    雲鈺曾經寫下的句子突然在他的腦中浮現,難道……難道是水色?


    水色那張血rou模糊的臉便仿佛從水底漸漸浮起,越來越清晰……他深吸了口氣:“天色不早了,快些迴去吧。”


    雲綺點了點頭,卻突然bào發出一陣驚天狂笑:“原來十五阿哥也會害怕啊……”


    她笑的連腰都直不起來。


    胤禛這才唿出一口氣,微放了心頭大石。


    迴頭確定那三份摺子已化灰燼,這才迴身道:“快些迴去罷。”


    心底卻是如何也輕鬆不起來了,水色死前的聲聲悽厲叫聲仿佛從每片樹葉中發出,yin慘慘地叫著索命。


    他……真的錯了。


    式微(四)


    迴到毓慶宮已經是掌燈時分。


    昏huáng的燈光從門的fèng隙中灑落出來,在地上微微晃動,像是天上的星子落了下來。胤禛放緩了腳步,嗅到空氣中傳來的食物香氣。


    肚子不由咕咕叫了兩聲,這才覺得餓了。


    他原本隻是yu戲弄那雲綺一番,未曾想,她機警狡詰,竟然讓自己上了當……想到她一本正經問身邊的“漣漪”時,胤禛便啞然失笑。


    不過縱使如此,他也並非與雲綺多作jiāo流。這樣的女子太過危險。她的身邊可以說全是陷井,福康安、永瑆、嘉貴妃、弘曆……太過錯綜複雜。


    隻是……想到那日她說到夢中的雍和宮,胤禛便不由擰了眉頭……真是太複雜了,一個人的轉世,要如何才能判定呢?


    胤禛深深的嘆了口氣,將這般複雜的事qing置之腦後,抬眼看向滿桌的食物。蜜炙羊腿一品、桂花瑤柱一品、醬鴨舌一品、四色魚翅一品、麵點四品、鮮果二品、甜羹二品、清茶一壺、涼酒一壺。


    “爺怎麽突然喜歡吃醬鴨舌了?”喜塔喇氏為他將麵前的杯中斟滿清酒,卻是滿麵的喜色,“以前爺說這東西最是醃臢……”


    “啊……嗯……”胤禛已經夾了一筷子,鼻音應了兩聲,注意力完全不在她的身上。他少年時,的確是不吃這東西的……隻是雍正三年後,便每日必進。


    不可忘者,便以身相替。


    無生亦無死。


    喜塔喇氏見他注意力渾不在自己身上,微擰了眉,眼睛轉過幾圈,像是下定決心:“爺,可要嚐嚐這甜羹?是那剛來的葉紫格格親自下廚房做的……”說著便盛了一碗,遞到胤禛的麵前。


    荷色的瓷碗中盛著ru白的甜羹,裏麵浮沉著點點嫩紅桔huáng,徐徐的散發出熱氣。甜香便隨著那熱氣鑽入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再從毛孔滑到胃中,直教人口水直咽。


    胤禛便有一瞬間的失神,這樣的甜香,正是雲鈺所喜的甜羹的味道。


    銀耳、西米,加上六七種水果同煮,然後加入鮮牛奶,她說這叫西米銀耳露……她對食物總是有無數種稀奇古怪的吃法……每一種都很好吃。


    他擰緊了眉,輕輕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甜羹加了桂花粉,從清甜微酸的羹汁中蔓延到口腔的每一處,喚醒身上所有細胞……西米軟和,銀耳微脆,吃起來格外慡口。


    是這樣的味道並沒有錯。


    他抬了頭,滿臉溫和的笑容:“葉紫呢?怎麽不見她人?”


    “哦,妾身這便去喚她。”喜塔喇氏連忙揮了手,示意身邊的宮女前去。


    胤禛這才正眼看過“自己”的這位福晉,一人高的個頭,微微顯瘦,眉目清秀,一身深綠色描金旗服,的確有幾分皇子福晉的派頭。


    隻是眉眼之間許多憂鬱之色,似乎受了不少委屈。


    胤禛原想開口,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自己這麽一奪舍,原本還算受寵的她徹底被冷落,雖然說自己並未寵幸其它妃嬪,隻是……那葉紫這麽一進門,喜塔喇氏自然……哎,這可怎麽是好?


    思量間,便見門外人影晃動。


    珠簾慢掀,一身淡紫的葉紫便盈盈拜下,仍舊是同雲鈺無二的甜美聲線,隻是已然大方了許多,不若當日的謹小慎微:“奴婢葉紫,給主子和福晉請安。”


    “快起來,都一家人了,何必說什麽奴婢之類的話。”喜塔喇連忙扶了她,唇角含笑,聲音溫柔,“爺很喜歡你做的這道甜羹,特意喚你來說說話兒。”


    胤禛看了一眼喜塔喇,微微一笑。


    見他並不反駁自己的說法,喜塔喇不由更是笑顏逐開,拉了葉紫的手,讓她在一邊坐下。


    胤禛刻意放柔了語氣,輕聲道:“這甜羹是你自己想出的做法麽?”


    葉紫看了一眼胤禛,見後者的目光緊盯了她,不由麵上微微一紅,點頭道:“迴主子,迴福晉,這羹的確是奴婢親自做的。每一顆西米、每一瓣水果、每一片銀耳都是奴婢親自撿出來……”


    “這些事qingjiāo給奴才們去做就好了,你何必……”喜塔喇打斷她的話,擰了眉頭,“爺是問你,這羹是不是你想出的做法……”


    “奴婢不放心,這些事qing,還是親手做了安心。以前在貴妃娘娘那裏……”葉紫似是解釋,說到最後一句時,卻似乎有所了悟,抬頭看向喜塔喇氏,漲紅了臉。


    胤禛看在眼裏,卻不多置一辭,隻道:“你以前常常做這些麽?”


    葉紫點了點頭,有些尷尬:“奴婢從小就喜歡擺弄些吃食,額娘也說我做的東西太古怪……直到進了宮,貴妃娘娘嗜好甜品,奴婢便常想法子做了新鮮的甜食給娘娘品嚐……


    “那麽……”胤禛挑了眉,“有道甜品叫雙皮奶,你會做麽?”


    “流觴樓裏就有,是他們的秘方,奴婢並未曾學來……”葉紫有些不明白胤禛問話的用意,隻是老實迴答。


    “那布丁呢?”胤禛又問上一句,眼底寫了些期盼。


    “布丁?”葉紫皺了眉,並不知道他說話的意思。


    於是便見胤禛臉上的神色黯下去幾分,旋即又微笑起來:“我隨便說的,這羹當真是你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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