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


    比起遊人雖多,但終究難以抵住一股清冷之意的山上。


    山腳下熙熙攘攘的小吃攤,卻是讓人瞬間置入了人間煙火的籠罩之中。


    若是古時,或是更為偏僻些的鄉鎮,或能聽聞商販各具特色的叫賣聲。


    但時代畢竟不同了,泛著油光的、寫著諸如“x郎燒餅、xx鍋盔”之類的厚實紙張便能作為一間小小吃攤的招牌了。


    易春變化成某位真君的模樣,悠然地在底下逛著。


    他曾以為,修行便是埋頭於深山之中、靜謐之處,苦心鑽研或者吞吐靈氣。


    但現在,隨著他視野的不斷開闊和境界的不斷提升。


    易春發現,以這個世界為核心的相關力量體係。


    在看似偏離了世俗的冰冷、超然的模式之下,實卻遊離著一種難以描述的人性溫暖。


    它並非常人所認為的,是將人性徹底剝離。


    從而達到,某種常人所難以達到境界的模式。


    而是一種以人性的自然發展到極致的某種狀態,從而引申出的哲學思維。


    在超凡的世界,尤其是以心靈為相關導向的超凡力量中。


    所思之物,即為所承之力。


    易春雖然曆經了不少的時光。


    但對於人性,對於人心,仍然並沒有太多高明的見解。


    他隻是有一些冗長的經驗,目睹了一些荒誕而迷離的史事。


    若是靈能向的心靈學者,或許在這方麵會更為契合。


    隻是見識了過多人性的黑暗,再去逐漸撥開自我的外殼時,也難免受到某些影響。


    易春覺得作為人類,他應是有著“這題我做過”的覺悟。


    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題的翻頁還有更為寬闊的空間……


    頭疼……


    易春搖了搖頭。


    他覺得自己若是轉修哲學,或許能夠成為一個蹩腳的哲學學徒。


    但以此參悟出改天換地的本事,怕是幾輩子也難以完成的史詩任務。


    若是往常,易春向來是不怎喜到這種地方來的。


    愈是濃鬱的煙火味,愈是讓他有些懷念。


    一如傍晚各家門戶橘色的燈火,總是對於遊子有著某種突如其來的、直指內心的致命殺傷力。


    而此刻,相比於曾經那隻稚嫩的小貓。


    現在的易春,已然成了某個懶撒的大橘模樣……


    “唿……”


    易春暢快地啃著一隻燒的焦脆、且均勻撒上些許燙的剛好的洋蔥的鐵板鴨。


    人間樂事,或許無過於此。


    身後的餘行咽了咽口水。


    他倒是想吃,但手上沒有空閑。


    背著一大堆行禮的他,在整個小吃攤上顯得頗為突兀。


    不過,餘行倒是忍住了。


    若是能把師哥忽悠過去,就是天翻了也沒啥好怕的。


    他之前還有過,想和易春試試手腕的想法。


    但當易春真的迴來之後,餘行頗為悲傷地發現自己在師兄麵前連劍也拔不出來了。


    隻是,很顯然雲道人並未給予餘行這樣的機會。


    當易春還在暢快地吃著的時候,便有幾個道人乘著一輛貨車將餘行帶走了。


    易春搖了搖頭,倒是有幾分看著崽子被忽悠送去幼兒園時的既視感。


    就在易春逛著小吃攤的時候,忽然他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小攤。


    攤主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而小攤上零零散散地擺弄著一些糖人。


    有不少遊客聚攏在那裏,她們也是瞧個新鮮。


    更多的,或是為了拍幾張照片。


    老者看起來也不像正經靠著這門手藝糊口的。


    有一搭沒一搭和遊客們閑扯著。


    偶然有生意的時候,便上手擺弄起糖人來。


    這個時候,也是遊人們拍照最勤的時候。


    不過,老者畢竟年過半百了。


    做了幾個糖人,便有些精力不濟。


    易春站在那裏瞧了他許久。


    待遊人散去後,便上前搭訕了起來:


    “老師傅,你這手藝是家傳的嗎?”


    易春看著老攤主問道。


    “那倒不是,我不糊弄人。”


    老者看著易春愣了愣,然後咧開嘴笑著說道。


    看得出來他有抽煙的習慣,牙齒顯得有些焦色。


    “年輕的時候愛耍,也貪吃,那時候就好這個。”


    “因為這事,被我爹揍了好幾次。”


    老者渾濁的眼睛中,有些許懷念。


    他講得不大清楚,也不知曉他爹究竟是為了什麽揍他。


    “他現在是揍不成我了。”


    “我得乘著還沒下去之前,再多耍耍。”


    易春在旁邊聽著。


    老者的故事,倒也沒有什麽多麽離奇古怪的成分。


    隻是一個尋常老人,對於過去的懷念。


    老人又講了許多關於捏糖人和吹糖人的細節。


    不過畢竟也是隨口閑扯,沒什麽具體邏輯,都是瑣碎而隨性的。


    但這個時候,他在易春心裏的形象逐漸清晰。


    至少,他不再是一個模糊的、刻板印象的路人。


    能夠以“一位即將走向死亡的老年人類男性”為代表的冰冷字眼。


    易春看了老人一眼,又看了看攤上的糖人。


    他忽然有些感悟。


    一個冰冷的糖人,也可以成為一個生命體過去某種重要情緒的承載。


    也許,斡旋造化那逆轉陰陽的法門,就在這虛實的縫隙之間。


    不正不邪,不偏不倚。


    “聽您講了這麽多,倒有些手癢。”


    “借您的攤子吹個桃……”


    易春看著老者,然後極為外行地操弄起攤上的糖稀來。


    未見其加熱,那糖稀好似受了火燎一般瞬間便軟了下去。


    但見易春輕輕對其吹了一口氣,便規規整整地似複刻一般凝聚成了一隻桃兒的模樣。


    “借花獻佛,便請您吃個桃吧。”


    老人隻聽見了易春這句話,再凝神看去,隻見攤上多了一隻活靈活現的桃狀糖人。


    再四處張望,但見人煙攘攘,卻不再看到易春的模樣。


    老者恍若夢醒,匆忙間將那糖桃收入自家的食盒中。


    攥在手中,以衣袖擋住。


    也未收攤,便提著食盒離去了。


    他哼著旁人難以聽清的小曲,晃悠悠地朝著家中走去。


    父親當年揍我一頓後,又提著糖人迴家,或許也是這般情景吧?


    老人忽然想道。


    這我桃兒,好比他的精貴多了。


    老人想起了某些細節,對方眉心那宛如細縫般的紅線,還有那幾分神韻的麵容……


    等下去之後,他該揍我不得那麽狠了,我也是一個父親了……


    老人這番想到,他又興高采烈起來,仿佛打了勝仗。


    而原本站在屋簷上正梳理著羽毛的白鴿,則撲騰著翅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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