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靠在陽台橫杆上。我心中的怒氣前一刻就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心虛和擔憂。

    我全身的細胞清晰地感受到來自鄺石的壓力和旁觀者的注視,心中暗恨自己怎麽不是韓巧月,那樣還可以在鄺石麵前有點底氣。

    可是,即便成了這樣,我心底那頑強的自尊仍迫使我嘴上毫不退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這個大樓裏有哪個社團是像話劇社這樣的?”

    眾目睽睽之下,鄺石沒能找到一點台階下,於是眼中狠光一閃,黑黑的拳頭掃了過來。

    我條件反射地一蹲,躲過了他的拳頭。旁觀的人群中響起了女生的驚唿。

    人群中也有不少男生。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鄺石。

    真是悲哀啊。我暗暗搖頭,心想,隻能靠自己了。

    我順手在地上抄起一塊木塊,用力砸向鄺石肥大的肚子。

    啪!木塊震脫我的手的刹那,我感覺到來自他肚子的反彈力。

    然後我貓著腰一溜煙鑽向人群。

    身後傳來鄺石的咆哮。他撲過來,要捉住我。

    我在人堆中鑽來鑽去。他奮力分開眾人,伸手來抓我,搞得雞飛狗跳,女生們尖叫不已。

    我萬分著急。捅了個這麽肥大的馬蜂窩,我生怕被他捉到,一頓痛打。雖然我是個女孩子,但那個死胖子看起來絕不會憐香惜玉,就算最後學校會處罰他,但我又被打又沒麵子,顯然百分百吃虧。

    人群完全亂了。我用力過猛,腳下一扭,竟摔倒在地,眼角餘光瞥見鄺石黑色的身影。

    完了……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束手就擒,就等著他一腳踢到我身上。

    混亂中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哎,等等,你幹嘛呢?”

    我陡地睜開眼睛。

    殷寶臨!

    他瘦長的身軀正背對著我,擋住了鄺石。

    天啊,他那麽瘦,怎麽可能是鄺石的對手?我又喜又憂,心懸到了嗓子眼。

    人群也不再騷動。大家停下來,靜靜地看著殷寶臨和鄺石。

    那三四秒鍾,四周靜得空氣的流動聲都能聽見,似乎在為一場激烈的爭鬥作最後的鋪墊。

    誰知,鄺石哈哈一笑:“喲,是寶臨兄,你怎麽也來了?”

    氣氛頓時變得輕鬆無比。

    我側側頭,愣愣地從殷寶臨的脖子後望過去,隻見鄺石已一掃滿臉狂怒,肥厚的嘴唇大大地咧開,露出一排發黃的牙齒,臉上滿是笑容。

    不會吧?我使勁眨眨眼,確信他是在笑。

    “嗬嗬,樓上這麽吵,就上來看看咯。”殷寶臨輕描淡寫地說,“一看嚇一跳,鄺石兄今天發飆啦。”

    “哎呀那個,嗬嗬。”鄺石不好意思了,用手拍拍殷寶臨肩膀,“沒事,沒事,一個小丫頭,和她開玩笑呢。”

    “哦,那就好,剛剛那聲巨響可嚇到我了,還以為怎麽了呢。”

    兩人談笑風生,我卻聽出了殷寶臨話語中對我的幾分譏諷。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了。我還呆呆地坐在地上,望著談笑的兩人。

    兩人說完話,鄺石朝殷寶臨揮揮手,若無其事地踱迴辦公室,看也不看我一眼,仿佛我隻是一團空氣。

    “你坐地上幹什麽呢?”

    殷寶臨轉身一看地上的我,又好笑又好氣地說,一把拉了我起來。

    我盯著他含笑的眼睛,陌生當中又夾帶著一種久違的熟悉,鼻子一酸。

    “走了走了,一地垃圾,他一會兒出來收拾。”殷寶臨輕扶著我胳膊向前走。

    我傻乎乎地隨著他下了樓梯,四樓幾個房間門口站著的看我們的人的異樣眼光,也被遮擋在了牆後麵。

    他從紅十字會的房間拿了自己的包,出來時瞥了我一眼,眼神清澈,英氣煥發。

    我們一前一後地下樓。我想起幾天前,也是在這個樓道,他居高臨下冷若冰霜的樣子,至今還令我心口作痛。

    不過那些似乎都過去了。起碼,剛剛他看我的眼神中已經完全沒有一絲責怪和不滿了。

    他帶我到了學校外的一家小餐館。館裏開著空調,隻坐了一會兒,涼氣便把渾身的黏糊舔得一幹二淨。

    他點了雞肉煲,魚頭湯和香菇炒肉。

    “你今天辛苦了,跑去招惹鄺石,現在該慰勞一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

    又是這種討厭的語氣。要是往日,我又要生氣了。可現在,我隻覺心中流淌著一道溫柔的小溪,同時遊蕩著幾分感慨。

    我想起從剛剛他出現起,我就一句話都沒說過。於是我吸吸鼻子,說:“鄺石怎麽了,以為自己個頭大,就可以欺負人是不是?”

    “嗯,對的,你厲害。”他笑著搖搖頭。

    “難道我說他的不對嗎?占著一個好好的話劇社,什麽都不幹,也不讓別人幹,簡直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我氣唿唿地用手中的筷子敲桌子。

    “哎,你啊。”殷寶臨無奈地歎口氣,“我們整個社團活動大樓的人都知道,他整天吊兒郎當,也經常議論他,但絕對不會有人想過去指責他。”

    “是嗎?為什麽呢?”我暫停敲桌子。

    “因為副校長是鄺石的舅舅,鄺石想出國留學,但成績又不好,於是便安排個名存實亡的社團給他,增加他的社會實踐得分,作為彌補。”

    我張大了嘴。

    “怎麽還能這樣子!”我忿忿不平地說。

    “所以說你很傻啊。其實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了。再說隻讓他當個無關痛癢的話劇社社長,沒讓他去做什麽學生會會長,已經很不錯了。”

    如果說鄺石做話劇社社長的來由猶如當頭來的一棒,那麽殷寶臨說這事很正常的話就是第二棒,而且似乎比第一棒更狠。

    “你覺得,這種事是很正常的?”我唿吸有些困難。

    在我心目中,殷寶臨應該是一個富有正義感的人,他可以不去指責這樣的不公的事,但,怎麽可以說,“這是很正常的”??

    我就像不認識他一樣,直直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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